5 梅七(1 / 1)
苏伊从角门在梅七的护持下,走出宁国侯府,墙角的一树棠梨尚扶疏摇曳,那棠梨花轻坠落在他的斗篷上,乳白的棠梨映着他蓝色的锦缎,宛若锦鲤游弋。绢灯兜转着,她抬眼看着梅七,轻抬手拂落落在他鬓角之上的一片花瓣,梅七眉头微诧异,垂眼看向苏伊,那手却已然抬起,盖住她的手。“伊儿。”他轻声道。听闻他唤自己的名字,苏伊面上一红,不知该说何是好,末了方抬眼道:“七哥哥。”梅七注视她良久,那眉宇间的忧愁忽而化解,他搂住她的腰将她收入怀中,温柔的,但是用力的。“啊。”贴在他的胸前,她吓了一跳,只觉心跳加速不已。“伊儿。。”听闻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响,良久,她面色绯红,轻轻回抱住他。
周遭随行的丫鬟婆子并着小厮,都心领神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退的远些,浑然当做没有看见,成人之好,他们侍奉多年,这两个孩子此番波折的不容易,他们都看在眼里,便让这两个孩子,好好温存一下吧。
伊儿。梅七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熏香,不知是这衣服上的,还是他身上的味道,只让苏伊吸上一口,便如坠梦中,感到温暖,感到心安。
那夜,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好似确认她在不在这里,在不在他的身边,在不在,他的怀中。
时值佳节,这京都之内,燃放烟花,举城同庆。
苏伊轻轻抱着他。
梅七子的脆弱,她以前,从未察觉,而他竟因害怕失去她,而露出少有的脆弱。苏伊眉眼微弯,这段时日所遭遇的所有的不安,羞耻,而被她硬压下的痛苦,好像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她呜咽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他。“七哥哥。”
棠梨花前,帝京的漫漫甬道之。梅七感受到那肩首被女孩的泪水打湿,他眉眼温柔,良久轻抬手盖住她的头来,轻轻抱紧她。
哭吧,伊儿,你的泪,你的苦,你的悲。我全部承受,我全部明白。
梅七送苏伊回府,他将斗篷披在她的身上,让苏伊坐在轿子里,打马在前,一众丫鬟婆子随侍着,那软轿轻晃着,穿过层层街道,远远的要近家门,苏伊打起帘来,但瞧得那月色之中,苏府的门前,一树花色开得正好,早已有几个身影在那里等候着,不知已经等候了有多长时间,又有多久。
“祖母,爹,娘。”苏伊下了轿来,轻唤一声,眉眼温温和和的。“哎,伊儿,你回来了。”老祖母抬起手来,苏伊赶紧上前扶住她,“伊儿回来了,老祖母,这么晚了,外边风大,您怎么还在外边等着,快回家吧。”梅氏上前将手中的衣服披在她的肩上,“娘。”梅氏轻拢紧她的衣服,只道:“别冻着了,傻丫头。”“走,回家吧。”“嗯,来,回家。”
苏宏浚道:“梅贤侄也一同进来,今夜天色已晚,便留宿在府内吧,姑父还没好好感谢你。”留宿在府内?苏府绢红的灯笼下,簇拥而进府的人中,苏伊步子轻踟蹰,回眼看他。
梅七在台阶之下,小厮为他撑着伞,一身蓝色直缀,玉带佩剑加身,只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单薄了。
雨声滴落,沾湿皂底靴,梅七道:“承姑父美意,那七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伊脚下一踉跄,母亲梅氏险险扶住她。“伊儿,当心些。”“嗯。”梅七抬眼,但瞧得那灯下女儿的耳被映得很是红润,而她心下只道:只亏多借这三分灯色遮掩她红的发烫的耳朵才好。
毕竟,虽然不好意思说,但今天可是她第一次和这台下男人.....想起那宁国侯府门前的事情,苏伊便觉得自己太不矜持。
可是,是七哥哥先动手在先的。
梅氏察言观色,忽而笑道:“伊儿这耳朵红的和猪蹄子一样。”苏伊不由得面上大臊:“娘。。。娘!”有一个喜欢拆你台的娘是一种什么体验。
她但听得台下男儿微微侧首,抬起手指虚抵住鼻尖轻笑一声,不觉浑身一震,臊得不行,这便扯着自己的老祖母和娘往宅子里去了,临转弯了,略略慢了脚步,露出一只眼来,悄悄看了看那和父亲一起的男子。
方一入内室,母亲梅氏便扬道:“晓儿去小姐房里拿几身干净的家居换洗衣裳来。”“翠儿,灶上热的姜汤怎么还不端上来?”“环儿取了那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来,靠在炕上。”“喜儿,去准备热水,为小姐沐浴。”槛窗外雨水淅沥,梅氏转头看苏伊,眼里是爱怜与担忧,苏伊看着母亲的眼,只觉鼻尖一酸,轻声道:“娘。”“傻丫头。”她轻声道,叹息一声,覆上苏伊的手,唯烛火幽幽,带些淡淡暖意。
丫鬟端着木盆退出房内,将门吱呀一声关上。内室内,但见水汽氤氲,苏伊坐在桶中,梅氏舀起一瓢水,轻轻浇在她的发上,那水珠子轻滑过她的颈项,一路滑下肩胛骨。
梅氏瞧着自家女儿的身子,并无红痕,那双秀美的眼中,露出放心的神色。
烛火幽幽,水汽氤氲。苏伊沉在水中,听闻母亲轻唤她:“伊儿。”苏伊轻侧首。“七儿接你回来,可有和你说些什么?”“没有啊....”母亲一席话让她蓦然想起那宁国侯府门前的情景来,顿时面上一红,向水中轻滑了滑,兀自强撑道:“没,没有什么。”
“伊儿。”梅氏道:“你可知七儿为何留宿在我们府中?”苏伊面色红晕,轻垂下眼睑,有水珠子顺着胸前滑落。“是天色太晚,是雨太大,是路太黑。”
梅氏轻按住苏伊的肩。
“你当真这么觉得?若是夜色太晚,可以马蹄快些,若是雨太大,可以撑起伞来,若是路太黑,可以点一盏灯。若是七儿想走,他怎么都会离开,这些不过都是借口。七儿今晚留宿苏府,乃是为你。”
“为我吗。”
“你该知晓,七儿此次随父入京,乃是打算和你定下婚约,此次因这等事情一出,梅家是断断不会要你的,而梅家乃是想为七儿在这京中提得一份亲事,一来乃是七儿已至及笄之年,二来乃是为仕途联姻,七儿虽年幼,却在江南士林中颇有声望,而江南科场,便是连当今圣上,都不可小觑,不可轻易招惹,惹起民愤,再者以七儿的人才,遑论是这京中,便是放眼这整个江南,又有几人可出其右?再则我母家的生世,乃是这江南声望大族,这样的人家,京中适龄闺家,谁不愿结下这门亲事?而我们苏家,不过是因娘攀上亲故。只是原来他们算是明白这名草有主,所以只可叹惜,而你事出,这帝京之中,知晓你们二人再无可能,自出事之日起,这荣国侯府的门楣便要被媒人踏破了。他是在为你树威,年轻未婚的公子留宿他府,他在向梅家乃至整个帝京适龄闺家发出信号,无论这外界纷说如何,他梅家七子,只要你一个。”
梅氏的手轻滑过她的脊背。“你又可知,你被宁国侯家掳走,他梅七,为何闯宫觐见,冒着天下大不韪,掉首之险,他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他是在赌,用前程和身家性命在赌,让当今圣上知晓此事,用金口玉言,为你洗去污名,用皇家天威,护你周全,为你证下清白之名,从此,无人再敢指摘诟议。他搏上前程和身价性命,只为护你周全,他赌上圣上金口玉言,只求一纸婚约。你可知,七儿痴情,便是连我这个姑母,都为之心疼。”
“可是他什么都没和我说。”
木桶之中,苏伊抱着膝盖在水中,垂下眼来,水面轻轻摇曳。
梅氏看着自家女儿,眉眼显露哀戚,终是轻轻摇了摇头:“最是情深不寿,最是慧极必伤,谦谦君子,温文如玉。伊儿,伊儿,珍惜罢。”
苏府之中,槛窗之下,梅七举起手中杯盏,三敬对方。便是连晚风扰扰,止不住情思,轻掠窗而入,撩动他的青丝,还有他那眼尾一枚轻浅黑痣。
棠梨花开,雨湿衣角,比不过他眼角淡痣的千里绝艳,比不过那少年情深,女儿心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