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 青梅煮酒,花开彼岸(1 / 1)
南锦念是南氏一族心中的永恒的阴影。
在那恶梦一般的三十二年光景里,南氏一脉最常听到的话就是:“和二小姐比起来,大小姐真的太不值一提。”
纵观南家和三国一城的二十年旧帐,无辜的也只有南家大小姐。
南锦悠,南氏一族嫡系嫡支的嫡长女。她的一生短暂而平淡,最大的错误就是手脚略快了一点,比妹妹快一步爬出她亲娘的肚子,成为漫长时光中不知道是第几个被神光女帝那以嫡以长的无理规则给坑害到的南家少主。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南锦悠正百赖无聊的坐在草地上抚琴。
“长姐安。”南锦念提着两小坛子酒,后面跟着一个抱着柴火的清洛太子,笑着道。
“撕拉”南锦悠手一抖,所有音符化作刺耳的噪音。还没等她说话,萧家大少和夜枢两王并肩而来。
“这是要做什么?”南锦悠用生无可恋的语气说道。
南锦念一边放下酒坛,一边招呼着清洛太子放下柴火搭个简易灶台,顺便无所谓地回答:“煮酒啊。”
“没看错的话,那是父主为你埋的女儿红吧?”迎着亲妹妹淡然和坦诚的目光,南锦悠突然不想听到回答。
南锦念挑眉,把一个酒坛子放到垒起的台子上,笑容更加灿烂:“是啊。孤想知道,到底谁是那个人。”
“闲泽,你……”南锦悠就差没翻个白眼,“我只想安静的过日子。”
萧家少爷的火折子已经点起了火。
“长姐啊,若是轩辕骤起,三国与我南家该如何自处?”南锦念用手里的小酒提子敲着坛口,“长姐与那人,谁主沉浮?”
“闲泽……”南锦悠用力握住了琴弦,双手勒出条条血痕,“青梅正小,花开彼岸,又何必……”
“孤以为,天下在手,再无担忧。”南锦念手底一抖,酒提里的酒水四散飞出,扬起一阵醉人的酒香。
……
“阿瑾!”萧瑜三步并做两步,身体歪歪扭扭冲进萧瑾怀里,“想你。”
“我也想子钰。”萧瑾用力将怀里的人抱紧,鼻翼间一阵清凉的风刮进心里。那颗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萧瑜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没生气吗?”
“你放过清洛太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个?”对上这怯懦又坚决的眼神,萧瑾真不知道还先骂人,还是先安慰了。
“我错了。以后不会心软了。”萧瑜有些失落,有些苦涩地回答。
“傻瓜。”萧瑾说,他再次将人拥入怀中,“你不需要学会冷血和淡漠。要知道,我要做的就是让你永远可以心软与任性。”
“可是娘亲……”萧瑜不安地呢喃。
“母亲那是嫉妒。谁让她成了必须保护的那个人?”萧瑾毫不犹豫地拆穿道,“她得不到的东西,还不许旁人拥有了么?”
“我是旁人吗?”萧瑜蹭了蹭他的衣服,“娘亲骗我!”
“呵……”萧瑾松开她,幽幽地道,“青梅竹马品热酒,大梦醒来正逢春。”
……
萧宁玥是南萧氏的开宗立派之人。皇族将她看做是承佑时期的奠定者,承佑帝国的无冕女帝。在世代单传的轩辕一脉眼中,萧宁玥和当年清洛的世宗皇帝一样,都是窃取轩辕城的盗贼。
萧瑜的幸运就在于她虽然是轩辕少主,七夺至尊,却是被保护的那一个。正如南锦念的不幸是因为她虽然不是南家少主,却必须守护南家少主的平安顺遂。
很不幸,萧宁玥的身份不是曾选择过她的萧瑜,而是类似于南锦念的倒霉鬼。
萧宁琮是萧宁玥的继任者,也是南萧氏第一个正式执掌权柄的族长和家主。
“我不明白。威慑么?还是别的什么?你们竟要保护我?”萧宁琮看着这些随从,总觉得哪里很不安。
“少主之命不可违。我等奉命保二爷一世长安无忧。”不带温度和感情的回答让人心寒如冰。
萧宁琮一手按在桌面上,一手指着众人,负气道:“你们有这等本事,却看着我妹妹死?”
“此间离别,皆是嗣君所求。所谓求仁得仁,也是少主对嗣君的恩泽。”随从道。
“恩泽?她……她死了啊!”萧宁琮凄厉地喊道。
随从淡淡地说道:“殿下,您是嗣君选择的人。嗣君以她的血为您留下了这条路。”
“我是她哥哥!不能保护她已经是我的遗憾。她怎么能……”萧宁琮自嘲地笑了笑,“我,真的这么差劲吗?”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嗣君被少主选择,您被嗣君选择,无外乎轮回有序,天道无常。嗣君选择您,正如少主选择她一样,既认可您的能力,也希望您顺遂一生。”随从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萧遵莫已经背弃了世家的尊严,希望您不会心软。”
“本座,不会放过他!”萧宁琮冷声道,仿佛看到那个女孩儿指尖拨弄着二三琴弦,一脸淡然地微笑着说:“闻达不过云烟遮眼,穷困亦是一叶障目。惟愿,长乐无忧,此生无憾。”
“阿玥是萧家的女儿,是我的妹妹。我,要她世世喜乐安康。一如当年的神光女帝对信陵君。”萧宁琮轻声道。
……
史书卷集,工笔雕刻都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元佑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哪怕是那位相随一生的皇妃。
元佑帝是先帝独子,也是南辰帝国最后的帝王。对于他的退位,史家记载难得的众口一词:少主见帝,帝跪迎。未几,以未有卑贱犯尊贵先例,逊之。少主登极,赐号穆,为献宗,即献宗穆皇帝是也。
献,是聪慧的意思。清洛世宗天册帝就曾为自己的嫡长女,也就是后来的高宗天宝帝赐名为献敏。
覆灭南辰帝国的萧瑜依然感到了难以排遣的孤寞。虽然征战沙场让她热血沸腾,虽然指点江山叫她爱不释手。可是,终究是一个人啊。
百赖无聊地抬头看天:帝星隐世,诸王争雄。萧瑜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那年的大火。其实,那时候青梅正在梢头,酒香浓烈扑鼻,正是品茗的好时节。也,正是谈婚论嫁,憧憬未来的时节。
萧瑜记得那时候自己拿着女儿红和青梅一起煮了一锅热酒,和萧瑾坐在桃花纷飞的树荫底下,谈论着世事,谈论着人心,对酌轻笑。
也许,我嫁不出去是因为女儿红被喝了?萧瑜不无恶劣地想道。
女儿红,据传言所说,那是信陵君将要出嫁,神光女帝陪嫁的唯一的酒。据说,女帝酿酒二十年,只为一朝能让幼妹嫁得良人,共饮千殇犹不悔。可惜信陵君早逝,并未等到大婚之期。神光悲痛欲绝,摩挲着昔年种下的树上的青梅果子,独自饮尽女儿红。其后厮杀战场,直到天下一统。
自此以后,神光将酿酒之方公布天下,并将女儿红作为嫁娶必备之物。
女儿红也因此被看作是父母对儿女婚姻的祝福。而夫妻共饮女儿红也有了白头偕老的祈愿之意。
未得其乐,天下共欢。
神光,是一个霸道傲慢的无耻女人,是一个唯我独尊的强权帝王!
萧瑜摸着下巴十分无耻地思考着女儿红和嫁不出去之间的深刻联系。然后?她栽了!
大一统的时代是每个帝王心中的追求。萧瑜从不打算让大陆分裂、诸国纷争。比起幼年时直面黑暗的瑾殿阁下,天子殿下的心里还是更相信人性的美好。兴亡动乱,百姓苦难。
可她算漏了一点,既然天地不曾抛弃这方大陆,也就意味着规则束缚着所有生灵。萧瑾和墨云晔,会随着她一次次地苏醒,慢慢转还!
“无耻的神子将本帝从凡尘扯入了这场风波。时光冲刷下,神子已经没有能力再次创造新的生命来轮回。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你会在轮回中不断重生。没有尽头,也没有结果。而与你的血脉关联的人,也会在其中慢慢醒来。他们会陪着你,直到你们找到神子,又或者你们自己想要的答案。”同样无耻的神子之一的少帝这样告诉那时还不明白的萧瑜。
……
独孤氏,是承佑帝国的外戚家族。承佑太宗、仁宗、英宗的皇后都出自独孤氏。虽然不是同一支系,后世还是十分好奇独孤氏居然没在承佑时期死绝。
独孤简,字瑾华。
萧瑾用上辈子的所有冷静和淡漠维持了自己此刻的波澜不惊,默默地接受着脑子里庞杂的信息,忍耐着大概是所谓母亲的女人不顾自己脸色发白,而扑在自己怀里哭的惊天动地。
“母亲,不要哭了。如果父亲执意,儿子带您离开就是。”萧瑾声音清冷,给人一种再哭就砍死你的错觉。事实上,萧大小姐当年真的就因为这个砍死很多人。瑾殿暴虐,那并不是一句空话。
女人闻言蓦地停了哭泣。她呆滞地抬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磕磕绊绊地说:“简……简儿?”虞氏的眼睛里写满了诧异:这是我那个优柔寡断的儿子吗?她觉得有什么在改变,茫然不安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在心里相互交织。
萧瑾看到女人眼底的惊讶,却没有发现怀疑的意思,他心中一叹,到底是将举起的屠刀放下了一半。
“不是你杀孽太重,作为被神光偏爱的神之子的你又如何会天不假年?若是本帝没看错,另一个血脉至少分走了你身上一半的血光之灾。否则,你活不到今天。一开始,本帝真的没打算见你。”少帝说完这句话,差点没从楼上摔下去。神子讨厌任何泄露天机的生灵,即使是同为神子的某些家伙也一样。
收回心底不合时宜地思考,萧瑾不着痕迹地推开女人,扶着她的肩膀道:“母亲生养了我,我自然保护母亲一生顺遂。”
“我儿长大了。”看到儿子眼中的关切,虞氏捂着脸痛哭不已。须臾,她收了声,哽咽着道,“我儿不在乎,我又有什么好争?让他和真爱一辈子的女人过去吧!”要不是自己从中周旋,被老爷子知道这事儿,那个混蛋早就被族中除名!虞氏恶毒地想着,下意识地抱紧了儿子的手臂。
“母亲不必怕。儿子既然开口,父亲就不能反对。”不能,不是不会。萧瑾很清楚神光对嫡庶的看重,光武对妻妾的界限。如今这些人打着神光女帝的名义推翻了光武后裔的承佑帝国,就绝不会让世人知道他们嫡庶不分、妻妾相争!
昔年的瑾殿不仅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是一个凭借一条线索就能还原事实的恐怖尊者!更是一个有半分把握就敢出手,并把所有人弄死的冷血阴谋家!
……
君讳简,刘姓,独孤氏,悯宗嫡长子也。正统二年,以功封武安君。——《南北朝北周悯宗诸子传》
“简儿……简儿……这……这……”虞氏紧张不安地看着萧瑾,扯着龙袍的下摆,显得十分焦躁。
“母亲不必害怕。独孤氏绝不敢多言。”顿了顿,萧瑾冷笑一声,“若是他们动了,我倒是觉得他们勇气可嘉。同样,若是动了,也就别怪我不念骨肉同胞之情。”
“只要你没事,我不在乎别的。一定,好好的回来!”低头触及那双殷殷期盼的眸子,萧瑾心底划过一丝忧伤。
“陈成是聪明人,不会拒绝。再则,划江而治,本是神子之令。”萧瑾安抚道,随即话锋一转,“母亲偏爱独孤筑无可厚非。然,诸子之中,可承大业者,惟篱一人耳。”
“简儿……”虞氏刚开口就被萧瑾截断了:“我志不在此。”
“小筑……我……简儿,你一定要回来!”虞氏再次叮嘱,“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平安回来。”
萧瑾点头,转身而去。
……
“这是……萧瑾!你下手也太狠了!”独孤笋,呃……也许该叫墨云晔的某人在了解了所谓“谋逆”的发生经过之后,一眼就看穿了那个谁的把戏。
静如处子,动如雷霆!
釜底抽薪,斩草除根!
墨云晔实在想不出除了萧瑾那个变态还有谁能这么狠毒!
皇朝盘踞一方,哪有那么好欺负?如果欺负人的是瑾殿,另当别论。墨云晔为倒霉的前朝皇室流下两滴鳄鱼的眼泪,默默地投身到匡扶独孤氏的事业中。
独孤氏渐渐恢复的消息传来时,萧瑾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
皇室和世家达成了和解。
这是后世对独孤氏和虞氏的相安无事做出的总结。
事实上,三胜三负一平的七次对战结果,对萧瑾和墨云晔而言,不得不在最后选择让步。
“别让本殿再看到不想看的。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东西!”萧瑾一字一顿地说。
墨云晔冷笑:“本殿亦是如此。瑾殿阁下最好能做到!”
“晔殿还是操心自己吧。到底哪个混账传承下的独孤一脉?拿本殿作伐子还能活命的,这些年就这么一个人。”萧瑾心里有一份期盼,虽然他知道更大的可能是错过。
“诚如遵命。”墨云晔道,“瑾殿最好不要再挑起世家和皇族的矛盾。”
“如君所愿。”萧瑾冷漠依旧。
独孤氏半数族人迁居南陈。
……
独孤简和独孤笋的命比想象中的要短很多。萧瑾和墨云晔不得不在最后关头匆匆交代了后事。若不是灵力对两支血脉有偏爱,两人连交代都来不及。
“萧瑾,你找到人了吗?”
“要你管?”
“萧宗琛!”
“元佑帝!本殿只查到这里。”
“呵~无所不能的瑾殿阁下也会力有不逮?还是瑾殿觉得本殿是傻子?”
“随便你!查到那里之后,神子的血脉在排斥我。该死的!她,在躲着我!”
“息怒吧,瑾殿阁下。承佑帝国并没有人见过她。也许,元佑帝真的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
“准确的说,是皇族的最后一人。”
“不会吧?!子钰妹子还敢和世家牵扯不清?她疯了!”
“你才疯了!”
“萧瑾!”
“墨云晔!”
“这么说,还是萧氏……”
“面南而王,北萧氏可以不查了。”
“……”
“你那是什么表情?”
“不破不立。伯祺倒是好魄力。也不怕一着不慎,死无葬身之地。”
“墨、云、晔!”
独孤氏和虞氏的小辈们一点儿也不明白,自家这两位祖宗级别的英武叔父(伯父?)到底为什么在临死的时候还掐成这副模样?
不过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大嗓门真的让孩子们压力很大:说好的聪慧呢?说好的英武呢?说好的冷静自持呢?
……
不知多久之后,萧瑜茫然地看着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竟然光荣的成了一个八十多岁、穿着龙袍、躺在奢华宫殿里的老女人。
心灰意冷?迷茫彷徨?父子共妻!磨镜之好!这简直是一个比一个要命啊!萧二小姐突然好怀念那些猫在某人怀里的悠闲时光!
三年?或是一年?灵力悄无声息地在这具身体里游走了一遍,萧瑜得出短命的伟大结论。
“啧啧,独孤氏和虞氏?这怎么有点儿眼熟?孤在哪里看到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是阿瑾吗?”萧瑜歪了歪头,看着不远处的瑶琴,还有窗边斜斜地穿插在窗框附近的枝丫,突然笑了。
青梅正小,花开彼岸,乃迎娶佳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