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为我所愿(1 / 1)
吴邪把阿贵扶进雨棚,沉姬则是去骡子那儿取了几罐原本是盘马带来的米酒来,等吴邪灌了大半灌之后,阿贵才没有再继续那样崩溃,只不过人还是萎靡不振的,说话颠三倒四。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二人只能催着他说,然后在心里把事情理出个大概来。
约莫过了十分钟,阿贵才断断续续把事情说完。就在吴邪去了防城港、沉姬烧着躺在床上的时候,持续着探查水下的张起灵和胖子打捞了一套潜水设备上来,并且用还完好着的头盔做了个简易的储气罐,足够他们在水下再待五分钟。他们就用着这多余的五分钟,断续地打捞了外面的那些尸骨上来。
他们找到的不多,更多的大约还在更深的地方。但光这七具就已经出现了异样。所有的尸骨都没有右手,而且并不是被人削去右手,而是自然脱落、关节骨骼毫无损伤。而不管是杀了人的盘马还是处理尸体的沉姬,都能确定当年那个考古队里所有人都是有右手的。
知道这一事实的二人对这个右手的缺失做了不少猜测。有可能是这支队伍死后被人拿走了右手,也有可能是右手骨骼散落到了更远的地方。总之二人打算继续探查,但胖子胆子大,觉得可能右手沉进了古寨里,就像冒险去古寨里看看,张起灵不会多言,阿贵不会反驳,因此,他就真的这么下去了。
结果下去了就再没上来。张起灵立刻下去找他,然而,也没有再上来。
沉姬坐着听完他的话,水从透湿的头发上流下来,冻得她在这大夏天里打了个哆嗦。
吴邪很快便打算下水。他带了一套水肺来,下去倒是万无一失,但沉姬却觉得不妥,张起灵这个人轻易不会出事,这次却发生了能让他在水下摘掉呼吸用的头盔的事情,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因此她就想自己下去,让吴邪等着。
结果吴邪怎么都不同意。他也不多跟沉姬争辩,只说自己没法坐着在这让一个女人下去冒险,然后也不管沉姬说什么,直接开始往身上套装备。
吴家人看着软,可一旦倔起来牛都扯不回来。沉姬知道这一点,也只好在湖边勉强安下心来。不过吴邪话也没说死,到底还是留了一句:如果他也没上来,那沉姬也就别在这等了,再大的雨也得回去,不过就别实心眼的往下扎,记得出去找人,找谁都行。
沉姬心说这不用你嘱咐,然后就看着吴邪游到湖面上,左右看了看,扎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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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姬在岸边等的焦心,旁边的阿贵又是浑浑噩噩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也只好学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张起灵一样看着发呆,实则在脑子里想事情。
除去先前的死人味道、考古队奇怪的年龄之外,眼下又多了件怪事:右手的缺失。要说是恰好所有的右手都没打捞上来沉姬是不信的,这得是多恰好的事情?她还是偏向人为,毕竟这件事情里阴谋味道太重了,她本以为自己参与了事情的核心,结果现在看看,大概自己也蒙在鼓里着呢。
假设这些人——尸体——的手真的是被人后来人为拿走的,那这一批来拿走右手的人肯定是密切关注着这支考古队,并且刻意等到沉姬他们这一队离开之后才出现,而且照这个右手脱落的情况来看,大概是尸体骨骼化之后发生的事了。
那为什么要把整个队伍的右手都拿走?沉姬可以确信那队伍里大家的手都是正常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起吃饭一起工作一起聊天,谁多根手指少根手指难道还能瞒过去?既然队伍是没问题的,但右手又的的确确被人拿走了——
会不会是为了掩盖什么?比如……为了掩盖那个真正有问题的人?
一个人的手掌不见了是很奇怪的事,一个队伍的手掌不见了也很奇怪,但二者之间区别就大了。树叶藏在树林里,想要查的人肯定没法在这一队人里找到那个有问题的。
那假设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的手掌异于常人,甚至需要特意在许久之后已这么大的阵仗回收、掩盖,那会是什么异常?这异常必须是骨骼上的,否则大家化成白骨都一样,没必要特意拿走。沉姬第一个想到的是指头数的不对,生前是伪装正常的,死后就暴露了出来。然而她实在是没有印象了,不记得当初营地里有没有人手掌有异常。后来又想到的是畸形,然而也因为和前者一样的理由,被她搁置了。
最后她有些不情愿地,想到了发丘指。
发丘指特征明显,指代性也强,乍一听十分合理。但是发丘指无法伪装,那两根指头是怎么都变不短的,缩骨也不行,想要装成正常人太难。
可她却想到了很久以前,张起灵上一次在巴乃失踪的时候他们的经历——二人先后都是被有发丘指的人劫走的。那些人囚禁他们,却又多少帮助恢复了张起灵的记忆,最后又让他们两个给跑了,这一直是沉姬心里的一个心结。
以前她不知道,但她现在知道。汪家站在张家的对立面,很有可能也是有学习发丘指的人的。
死在巴乃的这只正牌考古队里除了老九门的第二代之外其余人都是国家正儿八经派下来的考察人员和护卫的军人,沉姬并不知底,只知道他们是为了张家楼来的。汪家和张家对立了百年,而连张起灵都要追寻的线索就在张家楼里,汪家真的不会插手吗——如果他们有实力插手的话?
沉姬不知道国家的队伍有没有这么散漫——或者说汪家作为需求青铜门后那些物质的一方,和需求长生的“它”暂且联手了也不一定,但她这几天反复地想,却总发现这些事情都是一条连贯的线,这线上除了“它”,老九门,和沉姬这样的人之外,也渐渐地出现了汪家这样的势力。原本她就多少发现了有个第三势力的出现,但却因为毫无头绪而只能搁置,可眼下看来,说不定不算是第三呢。
很久以前张家打开了那个盒子,但却家族巨变,销声匿迹,其中是汪家作梗还是气数已尽沉姬并不清楚。但当年四姑娘山开始,“它”指挥着老九门寻找长生,将老九门及其后代拖入泥潭,随后张大佛爷进入古楼铩羽而归,隔了二十年“它”重新启用九门第二代,继续当年张大佛爷剩余的工作,但却被解九爷反咬一口替换了人手,然而其中又出现了文锦和霍玲这样夹杂在解九爷和“它”之间的人,然后“它”的势力减弱,九门看似已经脱身,可九门第三代之一眼下却在沉姬眼前一步步地沿着当年断掉的这条线走了下去——
算计,反算计,这之间的博弈卷入了太多人,太多势力,沉姬早都看不透了,此时想来也越想越乱,一切都变得虚假诡谲起来。她长舒一口气,晃了晃头,看了下时间。
她在湖边等了一天了,现在距离吴邪下水已经超过了10小时,他那氧气罐能用这么久鬼都出来了。沉姬看了看外面的雨,没有减小的趋势,再看看阿贵,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慌了起来。
她现在该做什么她自然清楚,回去先找到王盟,交代好事情之后联系潘子,让他凑一凑吴三省剩下的人手来帮忙,翻山填湖也得把人找出来,可她……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只觉得被这湖绊住了脚,不肯离开一刻。她站在这什么用处都没有,但就是怕,怕她前脚转身,后脚留在这的阿贵就在水面上发现了他们飘上来的——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周围突然有了动静。那动静即便是在雨声里也很好辨认——是有人来了。她听到了人的交谈声和咒骂声,还有树枝灌木被拨开砍断的动静。沉姬原本在雨棚外站着,此时不知来人意图,便躲在一旁,观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来人也是沿着她进来的那条路走来的。那条路是瑶寨里猎人们都知道的路,只不过走的人少。果然不一会,一个人先跳了出来,看衣着颜色像是寨子里的瑶民。他身后还跟着小十号人,沉姬都看不太清。
这群来人先是被那些尸体吓了一跳,随即便发现了雨棚,于是就走了过来。沉姬原本在背后握住了匕首戒备着,打算一有状况便拼死脱身,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站起身惊呼道:“潘子?!”
潘子先是被她吓了一跳,看清了之后立马跑过来,着急上火地问:“沉姑娘!小三爷呢?二爷让我过来看着他别乱来!他人呢!”
沉姬无暇去想潘子口中的二爷是谁,她苦笑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湖说:“他下去了——他们三个都下去了,没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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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子说的二爷真的是吴二白,这让沉姬内心有些复杂。她知道吴二白心思缜密脑子好使,原本吴老狗更中意他,结果出了个自学成才的吴三省,这才把吴二白给压下去。眼下从不出山的吴二白自己跑来了,而且听说人现在就在巴乃,只不过因为大雨没进山,她实在是有些如芒在背。
这几天来沉姬的心理状况差的出奇。不说张起灵消失了多久,吴邪消失了多久,光想当年的事情就让她浑身冷汗。因此潘子一到,她一口气放松下来立刻便开始头疼,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过了大概三天,雨在渐渐小下去,同时不断地有一小队一小队的人到这个湖边来,看上去无一例外都是潘子,或者说是吴二白带来的。潘子让他们搜索周边的山,却只安排了很少的人下水,沉姬问了两句,他只说是吴二白安排的,沉姬也就没心思归根究底了。
雨停之后第二天,粗粗算来吴邪也消失了快一个礼拜了,沉姬觉得自己大概要疯。
会不会他们已经死了?就死在那水下不知道哪一个地方?或者他们的身体已经泡的肿胀、面目全非,被鱼虾分食,再不见天日了?
她那么看着守着,却让张起灵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给失踪了?而眼下不止他一个,还有胖子,还有吴邪,她该怎么跟吴老太说……她怎么交代?
她又怎么给自己交代?
人在巨大的焦虑和压力之下,思维一旦开始往最坏的方向想去,那就是一辆冲下悬崖的车,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沉姬一个人看着不吭气,像是十分沉稳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崩溃了,如果不是吴二白到了,她可能下一秒要么是跟当初的阿贵一样,要么就直接自己下水。
可她还至少存了一份理智,因此一个人在湖边发呆,害得潘子时不时就要看一眼确认她是不是还好端端坐在那儿。
吴二白就是在这时候来的。他等雨停之后路变好了才带着剩下的人一起进,约摸一共小百来号的人在这湖周围散开来了找,昼夜不分的,一时之间满山都是对讲机互相传话的声音。
吴二白坐到沉姬身边来却并不说话,沉姬也没有理他。吴二白不是吴三省,她不会跟这个人摆长辈架子的。
良久,还是吴二白打破了沉默:“小邪查到哪一步了?”
沉姬一开始沉默了一会,没反应过来,等了很久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什么意义,就想了想,把水下瑶寨的事儿说了。吴二白也不多问,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只说了句“他们不会出事”就又沉默了下来。沉姬眼下一两天没合眼,脑袋里除了胡思乱想之外就是担心,也着实没什么地方再去给吴二白腾一片,干脆也就没开口。
第二天半夜的时候,沉姬困得扛不住,刚合眼没几个小时就突然惊醒。她刚睁开眼,就看到潘子冲进她现在住的这个帐篷——他们搭了个营地——里急匆匆地说了三个字。
“找到了!”
沉姬听了这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跟着潘子跑了出去追上吴二白。他们绕着湖走了小半圈,前方十来号人围着,大多都是村民,是吴二白在当地的势力。沉姬还没走到,就看到那些人里有两个把一个昏过去的人抱了起来向赶来的医护人员迎上去,剩下有两个人从方才他们围着的那个缝隙里拉出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床一样的东西,上面躺着两个人——
沉姬扑上去,一下就看到了合着眼的张起灵。
她没哭也没崩溃,反而十分冷静地摸了脉搏心跳看了瞳孔,随后大致看了一眼伤势。张起灵此刻说狼狈都算表扬他,胡子拉碴浑身是血,一副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的样子——
赶过来的医护人员把张起灵和胖子分开来抬到担架上去,先做了相当简单的急救后便将人送了出去。沉姬自然是跟着去的,临走前隐约听到他们跟吴二白说吴邪没什么大碍,是体力透支。
她没心思猜他们发生了什么,只希望能早一点出去。
潘子后来也跟来了,吴二白这次阵仗是大,半个瑶寨都给他的人塞满了,沉姬跟潘子还有几个人一起跟去了医院,吴二白则是留在瑶寨里,大概是要等吴邪醒过来,有话跟他说。
到了医院之后连登记都没做,两个人直接推进抢救室。沉姬没法进去,倒也没闹那些泪洒手术室的戏码,只是脱力地摊在一旁的椅子上。潘子见状便说二爷事先打点过,而且照我看小哥和胖子出不了事,我是上过战场的,比这更惨的都活过来了,沉姑娘你别担心。
沉姬当时浑身无力,这几天来的疲惫和精神压力一下子全都压下来,只觉得气都喘不匀了,听见他这么说,就扯了个笑来说行,我信你。潘子见她状态不对,就有点想叫医生顺便也看看沉姬,被她拦下了。
“别的不用,你让他们给我支镇静剂就行。”沉姬压着胸口,喘得厉害,笑的像是个一盘翻身的赌徒。
后来镇静剂是给她打了,等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户外面大概已经亮起来了,映得窗帘微微发亮。她翻身下床,发现张起灵就躺在旁边一张床上。
这情景真是太熟悉了。沉姬有点想哭,可又觉得哭什么哭,分明是天大的好事。她走过去,看到张起灵穿着病号服脸色惨白,胡子还没刮,还是挺邋遢的,不过万幸呼吸平稳,哪怕是沉姬也看得出他睡会就能醒。
她觉得自己又喘得有点厉害。沉姬拍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走出病房。她刚出门,旁边就来了个小伙子,看着有点面熟,一见她出来就上前打招呼说:“沉姑娘,潘子哥先回去了,让你有什么事就找我。”
沉姬眯着眼睛认了他半晌,实在想不起来这是谁,只好抱歉一笑说:“没啥事——就是能弄点吃的吗,汤汤水水的最好。”她实在是饿了。
那小伙应下,扭头叫了个人来嘱咐一番,自己仍旧坐到一边儿去,沉姬见自己垫肚子的大约是有着落了,就回房间去拿起放在她床脚的病号服,进了病房里的小卫生间去洗了个澡。
她算来好像也一周没换衣服了,又是淋雨又是出汗……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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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沉姬散着还没吹的头发,穿着病号服捧了一碗螺蛳粉吃着,眼睛时不时扫自己一眼,见他醒了就瞬间瞪大了眼睛,用异常敏捷的动作把那碗汤汤水水的螺蛳粉扔在床头柜上——居然还没洒——随后一手按了护士铃,转身就出去了。还没等张起灵反应过来她怎么躲了,她就又回来了,一下子扑到自己床边来,问道:“醒了?”
大概只是说了什么吧。张起灵心想,然后点点头,朝她笑了一笑。沉姬眼圈儿就红了。
护士和医生一起来了,检查过说人还虚着不过没事了,体质好熬过来了好好补补就行,隔壁那个还没醒呢,然后看了看吊瓶剩下的量,又扫了一眼沉姬没吃完的螺蛳粉就出去了。沉姬想起来这是病房,螺蛳粉味儿大,是挺不方便的,连忙起来把它扔出去,回来又蹭来张起灵床边。
张起灵乏的要命,却又睡不着,就合着眼闭目养神。沉姬想着他肯定也累了,就没说话,只是搬了个凳子来坐在一边,趴着看他。张起灵大概是感觉到她的靠近,就闭着眼睛,翻手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里。
沉姬笑了,嘟囔了一句“老实躺着”。
二人一时无话。沉姬觉得他能好好地——姑且算是好好地——回来,躺在这,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但却又有一丝微妙的不甘和气愤。究竟是气他冒险,还是气自己无能为力,她也分不清。最后她实在是坐不住了,就直起身拍拍张起灵。他也没睡,就睁开眼看着沉姬。
沉姬斟酌了一下,说:“你以前有一次跟我说别再死了。”她想起来在长白山脉的山麓里,张起灵一副小心翼翼的口气,明知道自己在犯蠢,却又甘心就这么蠢给她看的样子,搂着她让她别再死了,还被眼泪都没擦干净的沉姬笑着嘲笑了一顿。
张起灵抬了抬眉毛,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还说过这么……蠢的话。沉姬看懂他的表情了,笑说你别不信,你当时可是挺蠢的。随后便说:“那我现在把这话还给你,你也别死?成吗?”
张起灵先是下意识地闭了嘴。他不会承诺做不到的事,这一路走来多少次摸着阎王殿的门都被拽了回来,实在不能保证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不过——
“好。”他点点头,很认真地答应。沉姬见他那严肃样子,似乎瞬间给他自己加了个多么重要的任务要用这一辈子去完成一样,一下子就笑了。
两个人蠢到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