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曰归曰归（1 / 1）

沉姬这个人有的时候因为过于理智所以显得不近人情，这一点她虽然没机会对什么人展示出来过，但这一次张起灵算是结结实实撞枪口上了。沉姬自从第二次从墨脱回来之后打定主意把这个人抛到脑后去——你问为什么？当然要抛到脑后去了，张起灵现在是又重新懂得为人的喜怒哀乐了，这是好事，但他以前对自己那态度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喜欢上自己啊，就算不是宠物，也跟照顾小孩子一样，自己这要还不赶紧抽身，不是找苦头吗？感情这东西要的就是一个平衡，单方面付出太多任谁都会索求回报，但当对方无法已等量的感情回应的时候，那就有趣了。沉姬自认为她能让张起灵喜欢上自己的可能不大，而且她也打不过张起灵，所以不打算冒这个险。与其一心一意扑过去最后搞得狼狈不堪，还不如在可以收手的时候悬崖勒马，大家都好看点。她这条命虽然是白捡的没尽头，但到底也还是条命，没理由去作践它。

她自认为这样很理智，是最正确的处理方式，殊不知吴老太看得透透的，但又因为沉姬这人犟得很不肯听，而且她也其实不是很清楚沉姬对象的脾气——她不认识张起灵——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说就连死过一次的人也逃不出这一个情字，可真有意思。

沉姬回了杭州缓过劲来之后愉快的重新开始做她的小生意。她喜欢精致的珠宝首饰，也喜欢漂亮的胭脂水粉。她不一定会用，但她喜欢收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有一副漂亮的年轻皮囊，沉姬偶尔也会在梳妆镜前打扮打扮自己，涂上时下新出的粉底和唇彩，束好长发，穿着或中或西的新式衣服给自己美一顿。

这样悠闲的生活可能是上辈子遗留下来的产物。她上辈子活的都还算是精致的，因此现在也还是喜欢这些东西。好在赚的够花还颇有富裕，这就是有钱的好处。

不会老就是好啊。她这么感叹着，然后觉得得再打一个柜子，没地方放衣服了。

自那张起灵真的就再没有消息了，沉姬也没去过墨脱，到现在也过了十年。吴邪已经大学毕业，不过因为吴老狗身体情况实在太差，他也没急着找工作，而是先在家附近开始打工，然后照顾吴老狗。沉姬这边则是顺风顺水，她不需要太过频繁的出手货物，她只需要稳稳当当的将一些不惹眼，却的确有些价值的物件转手出去，自然会有想要大货的人上门。她就坐在这里等着，就有人带着钱往她手里送。因此她得了空也喜欢往吴老狗家跑帮忙照看着点，毕竟这也是个故人，她对于人的生离死别，一向更为敏感。

就在沉姬觉得自己心里那一块拔掉张起灵时带走的空洞稍稍能被自己现在更为正常舒适的生活填满的时候，这个罪魁祸首就一脸淡然的出现在沉姬视线里了。

沉姬不是很能消化张起灵出现在吴老狗家这个事实。吴老狗卧床，是吴老太太接待的他，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的沉姬以来就看到张起灵坐在客厅里，还是十年前那个样子。她看了一眼吴老太太，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而造成这一些还丝毫未察觉的张大爷喝着龙井，还是那一副铁打的死人脸，不过晒得黑了一点，可能是高原紫外线照射强吧。

沉姬犹豫了一下，考虑自己是扭头就走呢还是上去像是普通熟人一样打个招呼就找理由跑，结果张起灵抬头一句话就把她这点思绪全堵上了：“阿沉，我回来了。”

……你回来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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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沉姬还是把张起灵带回了家，总不能让他跟吴家人挤吧？别折腾老人家了。再说张起灵见她来了之后一点都没再惦记着吴老狗家的茶，直接站到她旁边来。张起灵的动作语言她再清楚不过，这幅样子清清楚楚就是说着“你去哪我去哪”。她虽然心底里抗拒着和张起灵靠的更近，但她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就真的扭头把张起灵丢下，因此只好带回家里。

对于沉姬的家——各个方面都打算作为一个真正的家——张起灵似乎兴趣盎然。进门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打量四周，但不是以一种评估风险的目光，而是……评价？看到喜欢的摆设会抬抬眉毛，看到不喜欢的会撇撇嘴角，整个人生动的让沉姬有些害怕。

他所有随身的行李竟然就只有一个小双肩包，沉姬看了一下，就是自己给他留的那些东西，一样没多一样没少。张起灵真的是白活这么多年了自己生活水平也不知道提一提，就把他的包放到一边去，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问：“你的事都处理完了？”

张起灵这个人对人心的理解是很强大的，再加上沉姬也没有掩盖，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沉姬对他刻意的疏离。他看了沉姬一会，笃定的说：“阿沉，你生气了。”

我是生气啊我气的很呢！沉姬在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不敢显出来，只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气一气而已——你来干什么？”

张起灵心里其实门儿清沉姬为什么会生气，只是不好说出来而已，见沉姬一副竖着刺的刺猬一样处处躲着他，就觉得实在是开心不起来，于是干脆站起来走到沉姬面前去蹲下，跟她脸对脸，似问似陈述：“你在生我的气。”

沉姬看着张起灵陡然放大的脸，那张脸她很熟悉，熟悉到这几年来闭上眼睛就可以细细描画出来。她抿了抿嘴，说：“也不是气……哎你别管了，你回来干什么？”

张起灵发现她不想说，也担心自己问太紧把沉姬逼急了，就去回答沉姬反问过来的问题：“回家。”

沉姬哼了一声，这是我家，你回的哪门子家。她现在心情不好，自然是想什么说什么，心想着万一这样把张起灵气走了，也算是件好事吧。不过张起灵似乎没她想的那么坏脾气，他没回答，而是低头想了一会，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沉姬被他吓得都要蹦起来了。张起灵怎么就这么一年多不见变了这么多啊？这人难道是人贴着人 \皮 \面 \具假扮的？手指头呢！她要看发丘指！

没有管沉姬一脸受惊吓的表情，张起灵反而看上去心情更好了，他说：“阿沉，我想起来了一点，你要听吗？”

张起灵并没有在喇嘛庙里待十年，他送走白玛之后在寺庙里无意识的一间一间屋行走，却在一间十分隐蔽、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打开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已经风干只剩骨架，看样子年岁已久。在寺庙里的人清理尸体的时候，他看到了桌上的记载。那些记载十分凌乱，但他越看越清楚。这个叫做德仁的喇嘛是自从寺庙建成之后便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和张起灵这个称号的确十分相像。张起灵在大致看过那些记载之后就明白了德仁的地位。他将那些记载全部读完，然后置办了装备请了向导，一路深入到雪山里面去。

他在雪山里的确找到了记载中的东西。找到了张家需要找的那个东西。

张起灵在雪山里待了十年。十年的时间他什么都没干，只想了。一开始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大概是第二年的时候，他开始模模糊糊想起了沉姬的事情，直到现在，他虽然没有记起和沉姬相处的全部细节，但他记起了沉姬这个人。

所以他回来了，尽管他时间不多，可能马上就要走，但他还是执意绕到杭州来。因为他知道如果沉姬自己要定居，一定会选杭州。

当思维变清楚之后，他很轻松的就发现了沉姬对待他的不同，他很少沾染人心，但并不代表他不懂。因此意识到沉姬的态度之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是愧疚，但……有点像后悔。他可能后悔了。

所以他回来了。在他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追着除了那个目标之外的事物走。但他想到沉姬在杭州，就不自觉已经坐上了往杭州去的火车。他这么想着，带着这一种完全新奇的感受到了杭州，找到了吴家，然后等到了沉姬。在看到沉姬的一瞬间，那些后悔都不见了。沉姬还在，那就好说。

所以他现在就蹲在这里，几乎是好言好语的哄着炸了毛的沉姬。

大致跟沉姬讲了一下自己记得多少之后，张起灵回忆了一下还有没有什么没说的，然后“哦”了一声，说：“我回来找你。”

因为你在这，所以我回来了。

沉姬并不吃他这一套。想起来又能怎么样？所以她仍旧臭着一张脸问：“然后呢？找我干嘛？”

张起灵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扬了扬眉，用一副理所放然的口气回答：“回家。”

沉姬坐在椅子上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是在考虑张起灵说的和她理解的是不是一个意思。然后她试探性的问了问：“那……如果我不想待在杭州了，而是想去再北点的地方呢？我跟你说过的，以前我都在晋陕那片活动，东西也大多都在那边。”

张起灵想了一下，觉得陕西的气候沉姬不一定能适应，但既然她觉得过去方便，那就可以，所以他点了点头。

沉姬就又想了想，问：“那东北呢？那边听说环境好啊，而且山珍多，能饱口福呢。”

东北多冷。张起灵皱了下眉，沉姬这个怕冷的毛病去那里还不是活受罪？但他也还是迟疑着点点头。

然后沉姬就笑了，说：“你这也点头那也点头却都一副不乐意的样子，不乐意就说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张起灵这次倒没犹豫，抿着嘴微微露了点笑意，说听她的。

沉姬这次确认了，虽然仍旧难以置信，但看他这幅样子也实在是受不了了，就推开张起灵起身去卧室翻找了一阵之后出来扔给他一把钥匙：“拿好了，备份就这一把。”

张起灵接下，对于沉姬担心他弄丢家门钥匙这种事情表示太多余了。

最后张起灵跟沉姬说了小半天，沉姬这十年了都没有为张起灵纠结过的脑子才把现下的事情理了出来。张起灵在雪山里找到了某样他们家族要找的东西，这样东西就是他为之奔走的根本。然后他接下来需要回一趟巴乃，因为他需要一样物件，而这个物件陪葬给了其中一代的张起灵。但以往想到了就做的张起灵现在为了沉姬而改变了他以往既定的路线，就为了跟她说一声我回来了，要把钥匙，看看她是不是还好好待在这里，不远千里从墨脱跑到杭州，这直接导致了他过几天还要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一路奔波去巴乃。

沉姬觉得……如果要排个古今成就榜，她大概能进前三了。她可以理解为，一直为了家族任务而前进的张起灵，这是因为自己停了停吗？

不要给她这么大的希望啊。沉姬默默地捂着脸，觉得自己用十年时间填补上的那个洞，轻而易举的就被张起灵扫清了杂物，然后堂而皇之的又给扎回去了。她抬头看看收好了钥匙正在打量房间的张起灵，心里咬咬牙说，要么，就先不抱希望的期待一下，反正做好心理准备就行，只要她不陷得更深，抽身还是很容易的。

说服了自己的沉姬起身去浴室放了热水然后把张起灵推了进去，说“不看看自己脏成什么样了快去洗洗”然后回头从衣柜最底层拿出了一直放在那里的张起灵的衣服。她的衣柜最底层两个大抽屉放的全是张起灵的衣物，大多都是她平时看到什么好看的觉得“小官人穿应该挺好看的吧”然后就买下来了，尺寸不是问题，张起灵的身量她闭着眼睛都能量出来，自信。

这些衣服四季都有，外出的居家，甚至睡衣都有。当初买来也只是想自己看着玩玩算了，没想到这两抽屉衣服还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衣服许久不拿出来，带着樟脑球和香包的味道。沉姬挂在阳台晒了晒之后想着这几天得把那些衣服全拿出来洗一遍才行，然后就去烧水。她扬声问了张起灵一句有没有吃饭，等了一会听见淋漓的水声里张起灵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说没有，她笑了笑，心满意足去做这顿下午三点的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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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张起灵觉得二人之间也还是有点东西没能说清，因此相处起来总感觉沉姬有些过于谨慎，不象以前那样放松。虽然看上去还是和他有说有笑会撒娇会耍脾气，但以前沉姬这么做是因为沉姬想这么做，而现在是沉姬觉得她现在应该这么做。

沉姬现在时时刻刻注意着，然后扮演了数年前的她自己。

张起灵觉得这样很不好，但他一是不知怎么哄女人，二是自己也没想清楚，又怎么去哄沉姬呢。因此他也只好在沉姬躲着他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捧着沉姬，免得自己又在无意之中惹她不开心。张起灵在寻龙点穴墓室机关这方面可以很自豪的说他要做第二没人敢做第一，但女人心可比这东西复杂多了，而他也不想再惹沉姬不痛快。

六月份的杭州开始慢慢入夏，沉姬倒还不觉得什么，张起灵是已经不动声色的靠风扇过活了。沉姬见他也的确是嫌热，就没拦着他晚上把自己当冰枕搂。

“过几天估计要下大雨，能凉快一些。”沉姬抬头看看天，又看了看一边额角划了滴汗下来的张起灵。张起灵怕热这是她知道的，因此她也期待着能早点下雨，这几天的确太闷了。张起灵拎了东西随她看了看天，嗯了一声，大概是在表示同意。

现在是晚饭之后了，沉姬说要不要趁着天快黑了比较凉快出门一趟买点东西，顺便消消食。对张起灵来说出不出门其实都一样，但既然沉姬这么说了，他就尽职尽责的出门做了帮沉姬拎东西的苦力工。其实东西也不多，大多都是一些日用品，但沉姬贪口，因此又买了不少吃的。张起灵的力气虽说不是练来提东西的，但沉姬一点都不觉得大材小用，再说张起灵都没说什么呢。

在二人绕着西湖慢慢走回去的时候，张起灵单手拂开垂在头顶的柳条，突然问沉姬：“阿沉，你跟我去广西吗？”

沉姬原本在张起灵身边脚步轻盈，听了这句话顿了一下，但很快就跟上来了，问到：“巴乃？”

张起灵点点头，但是没有解释。沉姬也没问，只是想了会，细跟的凉鞋在西湖边石板路上轻轻敲击着，一下一下十分沉稳。

“是张家古楼吧……我就不去了，杭州这里离不开。”沉姬仰着脸看着太阳一点点落在雷峰塔西面，西湖上洒满了橙红色的鳞鳞波光，“不过有件事我倒是要嘱咐一下。”

她停下脚步，但没有去看张起灵，视线投在湖面上，裙摆在晚风里温柔的飞舞：“过几年这里说不定会很热闹，我怕吵，所以万一太闹腾了我就搬到柳浪闻莺那边，去年那里新建了个柳浪东苑。你早点回来，免得回头搬家你还不知道。”

张起灵点点头，说记下了。沉姬用眼角扫了他一眼，心里嘀咕就你那记性，我真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