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置身事外（1 / 1）
吃过午饭二人慢慢走回家权当散步，沉姬挽着张起灵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不知道她这几天无所事事怎么也有这么多事情要说。当然她也缠着张起灵让他说他那边的事了，可想让张家小族长讲故事？算了吧。
等二人走回家，张起灵吃饱喝足后的乏劲儿就上来了，沉姬发现后，就推他去东二间三下两下把他外衣除了让他去躺躺。张起灵正想问那她干什么，就看到沉姬迅速躺进床里侧，小兽一般蹭蹭枕头。
看着她那满足的小样子，张起灵真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不过一时半刻也睡不着，平躺着酝酿睡意的张起灵也就多问了一句：“过得还好？”
沉姬想了想，觉得这几天过的是还行，不过是风言风语有点多，就跟张起灵说，没等说完自己就先笑了，一脸的不在乎：“那一个个说的逼真的，像我怎么了一样，不过你面子大，没人敢上来指着鼻子骂。”
张起灵没说话。沉姬既然被问到了这个，索性追问道：“你不觉得我……败坏风气？”
这么一问倒像是把张起灵问住了。他睁开眼睛难得的一脸疑惑：“什么？”沉姬就给他解释，说这几天好多妇道人家都说她不检点啊，是个下作的娼妓啊什么的，说的有鼻子有眼，像是她下一秒就要爬到她们丈夫床上一样。
张起灵似乎觉得可笑，道了句“关她们何事”，言下之意竟是觉得那些妇人们多管闲事了。不过想想也是，当初在营地里时张起灵就不曾对沉姬的行事方法有过异议，他估计是觉得人各有活法，没必要去指手画脚。
沉姬想了下，就起来晃着张起灵的胳膊：“你下次也带我走吧好不好，她们天天说我弄得我都玩不好，你带上我我倒还能松快点，而且一个人在家好无聊啊。”
张起灵复又闭上眼，不出声，看样子是不肯同意。沉姬知道张起灵喜欢她怎么做，就不依不饶的晃着他的胳膊说着不依：“我不管我不要一个人待家里你带我去嘛小官人带我去呀！”
果然张起灵被哄得心情大好，半睁了眼睛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然后闭上眼睛把沉姬的脑袋按在枕头上说：“睡觉。”
劲儿有点大，但沉姬并没有在意。她心里正乐着呢。
说不定张起灵还觉得他哄了自己，殊不知其实是谁哄谁，这个像小孩一样的人的确是有趣。她这么想着嘿嘿笑了笑，乖乖躺下盖好被子，没一会就挤到张起灵身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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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答应了她，但下斗的队伍里多个人不是小事，张起灵考虑了一下还是跟张启山提了。然后他就看到成天都很忙的张启山站起身把那把不知道从哪个斗里挖出来的黑金刀别上理理军服，对他说：“今天事不多，走，带上你家那个，我们去听听戏。”
张启山意有所指，张起灵却懒得琢磨，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这下是去听谁的场，虽说多数张启山带头都是去听二月红的，不过二月红的妻子近日身体越发不好，他已经很久不唱戏了。
沉姬本来就打算出去走走，刚好被张启山派去寻人的小厮撞了个正着，于是叫了辆车很快就赶过来了。她倒是不在意张启山叫她干什么，而是干脆利落的站到张起灵身边去，开口就问：“中午吃什么？”
张启灵相当配合的一下子就皱眉思索起来。他哪里知道吃什么好，沉姬来之前他随便拿干粮垫肚子活了这么大，沉姬来之后又从来都是沉姬考虑这些事。要是让张起灵来说，估计也只记得豆角。
沉姬本也没打算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她不喜欢张启山这种权势加身的人，因此随意挑了个由头和张起灵说话，眼下见张起灵很配合的开始愁这事，她也不好让他一直想，就随手抚平张起灵肩上的褶皱，接话道：“今天天凉，不如吃些暖和的。咱们去买点蔬菜，然后片两盘肉，在家起个锅子？”然后她想了想，又细细说道：“这么一说倒是要开始加冬衣了，你刚好也赶着多做几件，一天到晚往外跑还不知道注意点，小心回头真冻着了。我倒是可以少做几件，前几天做的那三箱子现在都还没穿完呢。”
张起灵倒不管这些，只是点头算同意了。他自己无所谓，不过既然沉姬要做，那就顺手做几身。
张启山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沉姬在这嘱咐着日常琐事而且张起灵竟然还真听进去了，不禁觉得这个女子倒是有趣，这种明显的让人都有点汗颜的防备和疏远也不知道收敛一下，他的传令官都不自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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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下午在二月红天赐般的嗓子里消磨过去了。沉姬塞了一肚子的瓜果点心普洱茗茶的吃了个半饱，眼下捧着肚子和张起灵走回家。
张启山看她的眼神太过探究，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位张大佛爷眼前真的是被看了个底儿掉。而且她知道张启山如果愿意查，想查出她的来历根本不是个事儿。这么危险的人还是离远一点好，张家她可没兴趣，要不是张起灵眼下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归宿，她才不会淌进老九门这滩浑水。
眼下说不好听的，长沙没几天可以安生了，听说张大佛爷为了不久之后的游园会求了二月红不知多少次，可二月红一心在丫头身上，这样的人并不是可以为了所谓天下苍生而放弃自己的人。她想了想丫头最近的身体，觉得丫头可能没几天可活了。到时候二月红没了牵绊，张启山若是能再加把火，估计就答应了。
沉姬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但又不肯相信，就拽拽张起灵的袖子：“大佛爷不会插手红夫人的事吧。”
二月红在外人称一声红二爷，丫头自然随着他，被人称一声红夫人。
张起灵看了一眼沉姬，这人看上去仍旧是娇娇小小的一个，像是个姑娘家一样天真不知愁，却不知道哪里来的玲珑心。多少人看不出的事情让她给看透了。他想了想，没说话。
沉姬见他脸色，也大约明白自己说中了。她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丫头她见过一次，年纪轻轻不过二十来岁，许是因为二月红呵护的好，虽然因病颜色不好，但也总是笑意盈盈的，整个人像是块玉一样温润。她想起张启山的夫人，比起丫头的温和，张夫人要更明艳多彩，稍带着些许凌厉，倒和张启山配得很。
这天下大事她不懂，也不想掺合，因此也只是为丫头可惜，为二月红可怜而已。
任谁都是这时代的牺牲品，无所谓对错了。
她这么想着，拉了拉张起灵的袖子：“你要掺和进去吗。”如果要，她可得提早找好退路了。
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但的确也不打算参与张启山计划的张起灵抬手将落在沉姬发上的梧桐叶子拂去，说：“不。”
沉姬放下心来，笑嘻嘻的扯着张起灵往家走，见她开心的这么快，张起灵心情也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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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秋末一个雨夜，丫头病情恶化，但张启山买通了全长沙的药铺，没有一家肯卖药。二月红求药不得，也知道这是张启山的作为，背着丫头在张启山府前跪了一整夜，直跪到日出雨停，丫头的身子都冷了。
再后来，就是张启山带着全族的人去求二月红了，当然这些人里没有张起灵。那时候张起灵带着沉姬在距离长沙十万八千里远的山里准备下斗呢。
他说了不掺和，就一定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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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这一声不掺和，一直应验到了民国结束。国家的政权交替暂且放下不说，张起灵本身带着人算是跑了小半个中国，送出来的明器大多数化成军饷流了出去，但他本人却从来不参加家族的事情，只是一身放在斗里，执念的都有些过了。
至于沉姬，自从丫头去的那年和张起灵一道出发之后就再也没一个人留在长沙城过。张起灵其实很是会照顾人，比如带着沉姬出门就记得在目的地附近的城镇里安置好她，打点好一切之后自己再带队出发。等到任务完成了再回来，如果当时情况好就立刻接她走，如果情况不好，比如受了伤或者是惊动了地方官，就留下住上十天半个月。因此沉姬虽说跟着张起灵奔波了许久，但却实实在在没吃什么苦头。
每每想到这里，沉姬都忍不住想笑。现在认识她的人一个个可都说张起灵对她上心得不得了，若不是族规放在那，可能早就八抬大轿娶进门了。当然也有不少人说她是个妖精狐媚子，张起灵那样一个人都被她得了手。
难道这天下间，但凡男人对女人好，就是想把她娶回家、纳进门？沉姬心里好笑，只觉得还是自家小官人看着顺眼。
难得回了长沙，哪怕是不爱听戏，沉姬也还是打扮好了跑来凑热闹了。自从二月红唱了那一出游园会被连夜送出长沙之后，长沙的戏班子可再也找不出如他那样的好嗓子了，因此眼下虽说唱的是许久未见的昆曲，但沉姬仍旧提不起兴致，不过一进戏园子就听见各种议论，而她在八卦市场上的热度明显这几年了都高居不下，反倒让她觉得有趣，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这几年里张起灵带她虽说大部分都在北方活动，但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了点张家，乃至张起灵本身的事情。这倒并不是她上心，实在是天天跟在张起灵身边，看着这个人跟不要命一样的往墓里钻，她于情于理都要问一句免得张起灵不爱惜自己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那次下斗有些危险，张起灵的伤不轻不重，但因为伤在了肩膀这种比较不好打理的地方，沉姬怕赶路惹得伤口裂开发炎不好恢复，就执意让张起灵留下养养伤。张起灵考虑了一下觉得没有影响，就让部队先回去，自己带着沉姬留下，租了一套小院子，稍作打点就暂住了下来。
一天睡前，沉姬给他的伤换过药后觉得这人实在是不知道照顾自己，就随口抱怨了一句：“你这是要把墓当家啊，干脆跟我回去住算了。”
张起灵面部表情松了些，像是觉得好笑。他稍微挪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肩——被沉姬在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以作警示——后像是闲聊一般问沉姬：“你不想找找自己的过去？”
沉姬被问得莫名其妙，歪着脑袋反问：“我找过去干什么？找不到又不会影响我现在的生活。我现在过得挺好的，知道了过去的事只会是徒增烦恼罢了，何苦呢。”
顿了顿，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吃惊道：“小官人有你这么在人家墓里找自己过去的吗？！”
此时张起灵没穿上衣，刚刚绑好的绷带衬着皮肤愈发苍白。他的身板看着瘦削实则十分结实，多一分肌肉显得累赘，少一分则显得瘦弱。因着此时颇为放松，他平日里挺得笔直的脊背也略微弯曲，光滑的后背上有着不少伤口结痂脱落后留下的浅色的疤，而脊椎骨在成日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下隐约可见。他听了沉姬的话，没有理会沉姬字面上的吐槽，而是略有所思一般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我有责任。”
沉姬撇撇嘴，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颇为不赞成的反驳：“责任能当饭吃啊。你一个人把责任扛起来了，可谁会感谢你心疼你呢，听你话里的意思，张家可十分期待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张起灵听了，就知道她弄混了。他说的责任，是那个千百年来立于阴影里的张家给他的责任。而沉姬估计只以为是张启山的张家。
这二者怎么可能拿来相比。只不过张家无端消失，张家的血脉除了自己，竟然就剩下张启山这一支了。
沉姬的确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是看不过张起灵大部分时间都活得像是个机器一样。她知道那个张家，也知道张家人寿命长，但即便如此，人的一生也经不起这样浪费。一个人来这世上一遭，却不为自己而活实在是太糟蹋了。她就多说了几句想着劝劝，可也并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张起灵对她心宽得很，估计也是觉得她对他没威胁，要自己有反骨估计还没跑出屋子就能被张起灵大卸八块，于是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捡了几件不重要的跟她说了。沉姬这才得知张家古楼的存在，还有张起灵这个称号的意义。
不过沉姬感觉自己更在乎的其实是张起灵的本名呢。
“这事我不得不做。”张起灵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端起茶抿了一口，“你可以另选出路。”
沉姬当即就明白张起灵这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他的生活单一枯燥却又危险，然而又没有一点盼头。能不能找到答案，需要多久时间找到，甚至于要找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不知道。任谁在这样的环境下都会被磨得心硬如铁。沉姬本质上是个极其享受生活的人，不管在哪里都不肯委屈了自己，连带着也不肯委屈了张起灵——光看这几年张起灵身上长的肉就知道了。张起灵虽不开口，却也知道感谢，因此想着趁着还没牵扯过深的时候让她抽身出去。毕竟沉姬生前过得不好，下场也颇为凄凉，难得阴差阳错成了活尸重见天日，不值得浪费时间。
她指着张起灵鼻子笑骂：“真是个薄情郎，就这么想把我撇开啦？”迎着张起灵不解的目光，她掰着手指从她给张起灵送上一只双响镯开始，一桩桩一件件的，凡是张起灵受了她的恩的事情，她全都一件不落的拎了出来。这着实让张起灵有些震惊。沉姬跟着他少说有个十年了，这十年里虽说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照顾这个小姑娘一样天真到有些没脑子的人，但这些事拎出来也有相当的数量了，沉姬倒是全都记得，果然不是人。
沉姬满意的看着张起灵略微惊愕的眼神，拍拍手说：“你受了我这些恩惠，还都没还就想赶人？再者说我在你家住了这许多年，外人都传的沸沸扬扬的，这几年还有人说我给你生了私生子藏在外头养呢。姑娘家的清白就这么给你毁了，你还想赶我走？”
张起灵头一次有点想敲打面前这个人。他可是好吃好喝的供了沉姬十几年啊，还都没还从何说起。再说清白？你有这种东西吗？被毁掉清白的是他好不好——这么说也有点奇怪。
咯咯笑着的沉姬心情大好，拍拍手说：“所以你快死了这条心吧，我才不走呢，那话怎么说的？还没回本呢。”说罢将张起灵扶起来往卧室走，又添了一句：“你的确是操太多心了。时间这东西对我来说就像无物一般，跟着你凑着热闹也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你可别觉得我是不舍得。”
照顾小孩子可累了呢，要不是有趣，谁要留下来。
她扶着张起灵侧躺在床上，然后自己躺进床里面去满足的打了个滚，滚到张起灵面前把他没受伤的手搂怀里之后微笑着说：“我怎么也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便让我再跟几年吧，不然日子无聊下来可怎么办。”
张起灵看着毫无心机迅速入睡的沉姬，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把她摇醒扔出去。大约是一个人太久了，他鬼使神差的觉得，沉姬这样的人陪着他，他平日里倒也能不那么机械了。
但，生死有命。若有什么不测，他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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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伤好之后就回了长沙。此时的长沙再不是当年九门提督的长沙了。但这些改变对张起灵的影响至多是对襟褂子换成了中山装，沉姬的宽袍长裙变成了一件件手工的精致旗袍，间或有几件列宁装偶尔换着新鲜。
张启山仍旧是长沙的一把手。他在建国里出了不少力，和领袖也私下里有联系。虽不确定，但张起灵猜得到领袖是有所图谋。他在这没什么牵挂，至多惦念着张启山这一支旁系，但要说起他手里这个张家，那是真无所谓，要玩多大的他都管不着。
这次回来，是想给张启山打个招呼的。他年岁渐长，原本因张家变动而搁置的一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广西啊……倒也不是不方便去。”张启山考虑了一会，迟疑着开口。广西的张家古楼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病。张启山祖上算是被放逐出来的，死后不被允许葬进祖坟。因此不管是落叶归根的情还是不被承认的屈辱感，张启山对张家的执念深可见骨，再加上一些后来的原因……总之当初寻找张起灵也是为了能让他带自己找到张家古楼，没想到张起灵发作过失魂症，一切只好从头开始。
自从张家古楼最后一次迁在了广西，那之后的每一位张起灵都需要纹一个麒麟纹身，大约是还小的时候就纹上去的。纹身很特别，除了会随着体温变化而消失出现之外，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为了张家人在广西那种地方出入古楼方便而设计的，虽然用不上几次。张起灵原本应该刚被选出时就送去广西纹身，结果因为张家突逢事变，他又忘了大部分事情，以至于拖到了现在。
张启山考虑了一下，心里隐约觉得没有上一届张起灵带着，眼下这位能不能得到那边人的认可还是个未知数。但什么都不做并不是他的风格，再加上和领袖商量的事情需要对任何人保密，张起灵这个身份太过尴尬，如果张起灵起了问的心思他是不可能完整瞒过去的。因此张启山很快就同意了，和张起灵商量过后，决定半月之后出发。
此时正值春末，日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