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1 / 1)
燕映之听着楚留香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随意说了两句什么“龟兹王妃虽然漂亮但毕竟年纪不小了”“有夫之妇还能怎么样”之后就不再言语,总算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似乎,楚留香在某些奇怪的方面,对他产生了某些奇妙的误解……
“楚兄。”燕映之揉了揉额头,走到了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楚留香的身边,犹豫着解释道:“我是说,龟兹王妃虽然刻意隐藏,但确实是有武功在身的,而且在有些地方很不对劲,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石观音?”
“什、什么……”
在燕映之眼中,楚留香从来都是风轻云淡悠然洒脱,遇见天大的事情也能面不改色游刃有余,这样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还真是,很让人觉得有些意外啊。
燕映之尚在心里悄悄地感慨,而在这片刻间,楚留香就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至于内心里,他已经因为自己犯的这个十分可笑的错误而崩溃不已了。
没有留意到龟兹王妃同样也身负武功,而且是个中高手,的确是他的失误,这会儿被燕映之稍一提醒,以楚留香的才智,很快就找出了许多疑点,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
正如燕映之所说,比起琵琶公主,龟兹王妃就是石观音的可能性的确要大上许多。
先前在调查海上浮尸案时,楚留香意外得知前任丐帮帮主任慈的夫人秋灵素就是因为比石观音更为美丽,才被毁去了容貌。
他见过秋灵素的画像,的确是有倾城之色,而龟兹王妃的美貌并不在秋灵素之下,石观音真有可能会容忍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生活在她的眼皮底下吗?
除非,这个女子就是石观音本人。
只是就算知道了这些,他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从晚上宴席间龟兹王的举动来看,他对自己的王妃明显是宠爱有加,他们毫无证据,直接去对龟兹王说他的王妃就是石观音那个毒妇,换做他们自己是龟兹王,估计也不会相信。
认真考量了一番后,楚留香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免得一个不小心打草惊蛇,反倒弄巧成拙了。
当然,除此之外,现在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问题需要考虑。
——那就是他该怎样像燕映之解释,自己竟会以为他对龟兹王妃有什么不该有荒唐念头。
楚留香倒是很想要装上一次糊涂,可偏偏燕映之就坐在他的身边,用难得轻松的语气对他说:“楚兄莫不是以为我喜欢上了那王妃不成?”
红瞳里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虽然不多,但对于燕映之这样寡淡的人来说已是弥足珍贵,既然燕映之愿意说上一两句玩笑话,楚留香无论如何也不舍得驳了他,便也忘了尴尬,顺着燕映之的话回答道:“龟兹王妃虽说年纪大了些,又已经嫁了人,可那般容貌也算是世间少有的美人,若不知她是石观音,会动心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啊。”
“楚兄这话和刚才说得可不大一样。”
先前楚留香对龟兹王妃的评价极尽敷衍,不曾想现在得知她就是石观音,竟还多说了几句好话。
楚留香心道之前实在是因为误会,否则谁会去管那龟兹王妃如何,面上却不禁莞尔,“我这不是担心映之你吗,万一你真的看上了龟兹的王妃,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
他这话若是细想,很容易品出些别的味道,只是燕映之完全没有感觉到楚留香的弦外之音,尽管早就知道燕映之在感情上尤为迟钝,可楚留香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挫败来。
“对了。”又东拉西扯了几句,见燕映之看起来心情不错,楚留香考量再三,终于问出了他一直以来都很想要问的问题:“映之可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燕映之一怔,脸上原本轻松的表情忽然间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当楚留香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身影,竟然是一个不可能更不应该在这种情形下出现的人选。
尤其,这个人现在就坐在他的身边,撑着脸满眼笑意地等着他的回答。
喜欢的人,楚留香,怎么可能……
浑身僵硬地垂着头,燕映之甚至不敢再去看楚留香一眼,他分明是把楚留香当作是朋友的,可为什么又会对朋友产生这种不该有的念头?
在楚留香之前,燕映之并没有任何的朋友,他自知自己性格木讷不善言辞,又生得一张凶恶面孔,也不愿去嫌弃他的人面前去自讨没趣,久而久之,便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
楚留香是第一个对他如此温柔的人,也是第一个说出视他为友的人,燕映之遭惯了冷遇,习惯了无论遇到多苦多难的事都咬紧牙关一个人扛下来,而当他突然间面对楚留香那样可以将人溺死的温柔时,根本没有办法去抗拒。
会小心帮他处理伤口、会记得他喜欢的东西、会把他护在身后……燕映之活了二十年,还从来没有人像楚留香那样待过他。
即使只是一点点的温暖,燕映之也会倾力回报,而面对楚留香所给予他的一切,他却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战场上杀人如麻令人闻风丧胆的苍云悍将在楚留香盈满笑意的温润眼眸面前溃败的速度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他其实,早就陷进去了。
随着燕映之长久的沉默,楚留香脸上的笑容愈发淡了下来。
他很想拨开燕映之额前的发丝,看清楚被遮挡在下面的脸上的表情,可他却没有那样做,只是轻唤了一声:“映之?”
被楚留香的声音唤回了神,燕映之抬起头,却刻意避开了楚留香担忧的视线。
“抱歉楚兄,我一时走了下神。”他闭了一下眼睛,用淡漠到近乎冰冷的嗓音说道:“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对,就是这样,他没有喜欢的人。
不仅没有喜欢的人,在楚留香之前,他也没有任何的朋友,所以才会弄不清自己的感情,将朋友之间的情谊误认为是喜欢。
一定是这样的……
听到这个答案,楚留香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可是看着燕映之毫无表情的冷凝侧脸,他不知怎的竟觉得心里一疼,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燕映之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轻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可他说出的话却让楚留香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像我这种人注定是活不长的,有了今天可不见得还有明天,何苦再去祸害别人,免得等哪天死了,还要多害个人伤心……”
“映之!”
燕映之的话还未说完,忽然被楚留香厉声打断,他诧异地偏过头,却见楚留香虽面色如常,眼中却失了惯有的三分轻暖,冷冽的眼神比起燕映之自己也不遑多让。
忽然见到这样的楚留香,燕映之不免有些发怔,慢了半拍才低声回了道:“什么?”
他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而他说出的话,也正是他心中真实所想的。
苍云军中,每次上战场都会有无数同袍兄弟死去,他们中的每个人,性格不同职位不同,可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是苍云。
和燕映之一样的苍云。
燕映之对自己的武功有自信,可战场之上,远不比切磋比武那般简单,薛直将军是燕映之从前誓要的追随的人,武功从来只能让燕映之仰望,可那又如何?不还是因安禄山的奸计而战死于雁门关外。
战场上人命轻贱,谁又能保证下一个战死的不是自己,燕映之早在入苍云的第一天起,就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苍云,魂归沙场马革裹尸才是他必然的结局。
“映之。”看着燕映之茫然不解的模样,楚留香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下来,“别说那种话。”
“可我说得是事实。”这次燕映之是真的笑了,“当兵打仗的,不都是这样吗?不止我一个。”
他的战友暗恋着广武城中的一位姑娘,可那份心意至死都未曾被姑娘知晓;他的师兄师姐在成亲后的第三日,便双双战死在雁门关外;他的前辈家中已有妻室,死前却道了一声后悔,后悔不该误了心上女子的一生……
心中想起了这些旧事,燕映之的笑却没有收回。
他今年才刚满二十岁,只是被战场磨练得老成持重,再加上天性使然,看起来才总是显得成熟许多。
而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张俊朗的脸上才会少见地露出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神情。
如果没有先前他们的那段对话,楚留香对燕映之此时的笑容绝不会产生这么复杂的感觉。
其实燕映之所说的话他不是不懂,尽管不曾如燕映之一般曾征战沙场,可古来征战几人回这句诗却是他早就读过的。
一直以来,他都很希望能够看到燕映之的笑脸,他甚至还曾经想象过,当笑意浮现在那冷硬冰寒的俊颜上,一定会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到那时他或许还会调侃一两句,说些“映之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该多笑笑的”之类的话,然后等着欣赏那个面皮薄的别扭男人侧着头红着脸不愿看他的动人模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某些地方的无能为力。
他甚至没有办法对自己心爱的人说一句“我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