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旧仇(1 / 1)
昨日的烟定然是烧得极大,以至于将我的双眼熏得朦胧,若非如此,怎生今日看着秦慕那斯便觉格外顺眼呢。
简直是行如长风,立若孤松,便连一个简单的挽起袖角,露出手腕的动作,也将我看得心神荡漾。
秦慕似是浑然不觉,只端着药碗坐在我床前,提勺轻轻吹了一口,送至我嘴前。
我隐隐觉得,一旦我饮了这口药,我与他之间便要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我不禁抬眸,直直看向他。
他的眼一如既往,漆黑深沉,让人瞧不出半点情绪。
见我半晌不动,秦慕挑起眉头,"怎么不吃,怕我下毒?"
我连连点头做赞同状,"你素来心胸狭隘,我日前得罪了你,正怕你下了□□要毒了我。"
秦慕一声轻哼,起身放下手中药碗,转身朝我道,"口吐白沫有甚好看,火烧水妖才算是江洲一绝,昨日不若再晚来个一时半刻,也能瞧瞧干尸是个什么什物了。"
"这倒不难,把那通天的神婆架到祭台上,也便瞧到了,顺便再问问她,那辨妖的本领从何而来。"
秦慕敛起笑意,"人昨夜就不见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顿了顿又道,"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皱皱眉头,一个名字浮上心头,"你十三娘向来慈悲为怀,唯一得罪过的正是阁下。"
"十三娘竟疑心是我在背后下黑手?"
"正有此意。"
秦慕幽幽一声长叹,"如此一来,唯有平安护送十三娘回天州,方可证明我的清白了。"
我不禁展颜,"有劳少将军了。"
待雨势稍缓,我们一行人便与族长一家话别,启程回徐州。到了徐州,只停留了两日,便要动身回天州。
十一姐姐和十二姐姐直道不舍。
我拉住她们的手,"姐姐莫要挂心,徐州乃秦氏根本,我早晚是要回来的。"
马车缓缓而行,除开秦慕和五姐姐两个会功夫的,我又央李副将另谴了四名侍卫随行。
大概是我此举伤害了秦慕那个傲娇青年的脸面,他的脸色并不十分好看。
傍晚十分,我们宿在了一间客栈。
刚哄了黎黎入睡,便听到外面响起了笛声。
是个耳熟的曲子,雪影龙潜之时曾经吹过。
而此刻,他远在天州。
吹笛之人,自不言而喻。
平心而论,秦慕虽然傲娇、执拗、偶尔装十三,但他并不是一个热爱艺术的文艺青年。
所以,他这么晚还不睡,偏要花前月下,吹笛抒怀,十成十是他有话不吐不快,有气撒不出来,要勾搭个人呢。
果不其然,隔壁隐隐有推窗声,有粗犷的吼声传出,"格老子的,吹什么吹啊!"
下一瞬,我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暗道,秦慕的气,大略是消了,只差有人与他闲扯两句,他便可以洗洗睡了。
我穿好衣裳,推门走了出去。
槐花树下,秦慕长身而立,很是有几分清逸出尘的味道。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止了笛音,摆了一张死人脸给我看。
我陪笑道,"非我信不过你,只是此番我得罪的人来头不小,不想让你牵连其中而已。"
秦慕垂下手臂,面色稍霁,少顷又板起脸回道,"你不必用话激我。"
我心中一噎,好心当作驴肝肺,转身欲走。
秦慕的话语紧跟而上,"便是你不说,我也会留在天州的。"
我转头笑笑,秦慕果真是放不下雪影的,"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走出两步,又听秦慕在后面说道,竟隐隐有一丝讽刺的意味,"你以为,一味的躲闪有用吗?"
我顿了顿脚步,沉声回道,"风千遥胸无大志,只愿做缩头乌龟。"
车行了半月,离天州越发近了。
一路平静无波,我心中紧绷的弦也渐渐松了下来。
晌午十分,秦慕提议在茶寮修整一下,我见日头甚大,又想离天州不过一个时辰的距离,便同意了。
秦慕命一护卫去天州报信,自己则四下查看。
黎黎窝在我怀里,懒懒地提不起精神,五姐姐坐在我对面,看神情也是十分疲乏。
我点了茶水、包子,喂黎黎吃了一点。
不多时,有一男一女并一个小童走来,看样子,是一家三口。
晌午多是歇脚的,没有空位,那娘子并女童便与我们拼桌坐在了一处。
我四下望望,不见秦慕身影,料他大略是去解手了,也不多问。
那女童大略七八岁的年纪,很是活泼可爱,只是有几分爱玩闹,坐不安稳,还嚷着要和黎黎玩。
黎黎虽吃了些东西,依旧是恹恹了,耷拉着眼皮,不肯动弹。
女童道,"弟弟定是渴了,我给他倒杯茶水。"
她口中说着,一伸手却打翻了茶水,茶水顺桌而下去,险些烫到黎黎。
那娘子赶忙上前,"呀,你衣襟都湿了,快擦擦,"她自怀中拿出帕子,擦向我胸前,我连声道谢,却不想她一把抢过黎黎,本是站在一边的女童,忽地抬手一扬,白色的粉末霎时落入我眼睛。待再一睁眼,五姐姐已追出十米开外,我正要跟过去,不防背后一痛,霎时便没了只觉。
待我清醒时,手脚已尽被绑住,我侧头看去,身边静坐的人让我霎时间心惊胆颤。
此人正是当日先被芸熙挑断手筋后被误会下毒撵出雨王府的罗姝。
她淡然一笑,"许久不见了,你过的很不错吗。"
我胸口一沉,料想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黎黎在哪?"
罗姝皱眉。
"我抱着的那个孩子,是小雨和果果的,你万万不可伤他!"
罗姝轻轻一笑,神色却有一丝狰狞,"我自然知道黎黎是谁,我只是好奇,你如何有颜面竟然让他唤你娘亲!"
我垂下眼眸,心知她不会伤害黎黎,一时竟觉得胸口万壑尽空,心中的惧意亦消散的七七八八。
人谁无死?
我断她经脉,累她身败名裂,她取我性命,也算公平。
马车仍在急行,马车里是长久的静谧。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她抬手上前,取了水袋自饮。
我微微一惊。
罗姝抬起眼眸,"我大哥如今已经残废了,为了治好我的手臂。"
她伸手上前,"我当时便发誓,有朝一日,定会用这只手取你性命。"
我周身升起寒意。
"可是,我后来觉得,单单让你死,我不会快活,让你受尽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才痛快!所以,我费劲心计,为你琢磨了一个好去处。"
我心头一凛。
"晓戴和东明的边境,有一个隐秘的部落。那里的人还未开化,野蛮的很。每年他们都会从外面买回女子,拔了舌头,锁在窑洞里。他们常年活于野外精力旺盛的很,白日里也是要进去几回的。待那些女子生出孩子,女孩要活活溺死,男孩便一起养着,左右也不知孩子的父亲是谁。"
罗姝笑了起来,"这一次,风千遥,我看你如何跑出来。"
我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布,不着痕迹地向外打量。
驾车之人是在茶寮见到的男人,那娘子与女童并不在一起。
从此地到晓戴东明边境,至少一月行程,我还有机会。
我正如是想着,不提防罗姝取了帕子,紧紧捂住我口鼻,只十来秒的功夫,我便晕厥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在醒了昏,昏了醒的日子中度过。
不过七八日,人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这一日,我醒来时,罗姝还在睡着。
她定然料不到我会如此快便醒来。
我能有这般潜能,倒是多亏当初被关在延陵霄府邸那半年的磨练呢。
我看了眼天色,约莫是申时左右。
这几日我几乎不曾进食,手臂已细了一小圈,绳子不及前几日那般紧了。
我屏心静气,细细摸索,一刻钟后,终于将那绳子解开。
我正欲解开脚上的绳子,呼听马车外传来一声嘶鸣。
罗姝立时睁开眼睛,侧头见我动作,立刻拔下头上珠钗向我刺来。
不想马车猛然一停,她这一下失了准头,珠钗也掉在地上。
她见状忙向我扑来,我翻身躲开,脚上的绳子尚未解开,一时间两人抱团滚下马车。
摔得我的老腰,哎
我愤恨抬头看去。
只见夕阳之下,秦慕那祸害姗姗迟来。
或许是我此刻摔在地上,怎么看怎么觉得秦慕那厮分外高大。
简直犹如天神降临。
若表情再淡定些,亦没有昏睡的黎黎被抗在肩上破坏气氛就更好了。
我瞪向秦慕------来就来,把黎黎带着做什么。
秦慕眼神犀利,"我自然是要带着他,若你去了,也好尽快送他与你团圆。"
我心中骤寒,并不觉得秦慕刚刚的话是与平日一般的戏言。
秦慕自马上而下,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
赶车的男人脸色瞬间变了。
秦慕又掏出银票,"可否行个方便,换个镖物。"
男人连连点头,提手去抓地上的罗姝,罗姝面色瞬间惨灰。
我窝在地上,把脚上的绳子解了。
一瘸一拐走向秦慕。
我摸了摸黎黎的小脸,暖暖的,莫名地就掉了眼泪。
我身后,罗姝奋力反抗,被狠狠煽了几个巴掌。
她却未叫出声,她一贯是个心性坚毅的人,从不求饶。
我颤颤回身,"罗姝,只要你答应我,从今往后......"
罗姝被那男人擎住,有气无力,只撇了我一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合了眼,"原就是你害我在先,如今,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从来成王败寇,何苦说这安慰自己的话,倒让我更瞧不起了。"
我接过黎黎,对秦慕说,"走吧。"
"等等......."身后传来罗姝声音。
我脚步一顿,心中竟似千钧落地。
未料她却仅仅吐出几字,"我想看看黎黎。"
我抱着黎黎走近,罗姝一身的戾气尽散,只余下柔和的目光。
"他和王爷长得好像。"她喃喃道。
我细细打量起黎黎,他的眉眼隐隐有果果的神韵,鼻子嘴巴与小雨如出一辙。
"他本天之骄子,若非是你,他何至父母双亡!纵然你待他如珠似宝,也抵不过你害他的万一。"
罗姝的话语十分平和,落在我耳中却觉得字字诛心。
我用尽力气,平复心中的刺痛,亦用平静的声音回道,"我自问所作所为,无愧于心,他日后若怪我恨我,且随他的心意。
罗姝粲然一笑,看向西方,唇边满是决然,"风千遥,我等着你的。"
"不错,你我总有相见的一天。"我舒了一口气,"在地狱里。"
我起身疾步走远,仿佛只有走地远远地,我才能忘记小雨,忘记果果。
不知何时,秦慕牵马凑在我身边,"原不知你竟是这样小气的人。"
我并不理他。
"说到底,自你我相识以来,你仿佛从未送过我什么。"
我仍提不起精神说话。
"可你却将这样一只精致的珠钗,塞到了那个女人怀里。"
我闷声回道,"那原本就是她的。"
秦慕笑笑,"她被人救走了。"
我猛然一惊,看向秦慕。
"我哪里知道是谁,左右不是她的朋友,便是你的仇人。"
我扭过头。
秦慕凑近,"不过你放心,他的妻女在我们手里,便是天涯海角也会给你追到的。"
我无视之。
"我此刻追上去,或许尚能斩草除根。"
"懒得理你。"
秦慕笑笑,"刚刚不知是谁,一看到我就飞身扑了上来。"
"秦慕!"我转头瞪向他方才看到他唇边隐约有伤痕,整个人都风尘仆仆地,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轻笑了一下,"现在想想,有句老话是万分有道理的。"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我扬眉问到。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扭过头。
秦慕探在我耳边,"我竟连父亲临终的吩咐都没有听从,现在想想,着实太吃亏了。"
将军的临终遗言,我仔细回想起来,瞬间便红了脸。
秦慕大笑,"好罢,回去我便认了黎黎当义子。"
我:"......"将军死的时候还没有黎黎吧?
秦慕,你又找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