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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静静的躺在诊疗床上,每次他需要躺在这里的时候,除了盯着隔壁不断跳出意义不明代码的屏幕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青年曾觉得这段时光相当难熬,但今天,大约是他最后一次躺在这里了。
“别心急,源代码的彻底锁定还是需要点时间的。你也不想以后被不认识的家伙操纵自己的身体,对吧?”托比昂坐在特别加高的高背椅上,机械化的左手从战斗状态的夹子转换成了维修用的工具组合轮,随时切换出他需要的那种器具,然后用它在源氏的机体上戳戳弄弄。
不管是莱因哈特还是托比昂,两位在守望先锋里都年纪不小的老前辈都对他这个新进人员相当照顾,青年在久不见日光而变得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暂时无法使用发声装置的他微微摇头,大约是想表示自己并不着急。
也确实没什么可以焦急的了。
在守望先锋正式解散的消息将在明天发布的时候。
“那,大叔,待会就轮到我了吗?”百无聊赖的盘腿坐在边上的廖,挠了挠下巴,歪头打量了一下光学屏幕上的进度条,“我的机械化程度比源氏低吧,也需要这么久吗?”
“别打搅我做事!太闲的话你可以去厨房里刨土豆!”正侧着耳朵,用听声音的方式仔细确认源氏各个部位关节磨损情况的托比昂相当不悦的怒吼起来,“啧,又一个得换了零件的,你们这群不知道爱惜身体的臭小鬼。”
对这位著名武器设计师的评价,源氏和廖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明明在战场上有需要的时候,托比昂砸毁自己造的炮台都不带半点犹豫,干脆得跟砸颗核桃似的,然后现在却来挑剔他们过于滥用机械义体。
但他们俩没敢真的把这句吐槽说出来,在守望先锋里依赖机械义体作战的士兵们,都有一个共识,他们不能随便得罪的除开医生厨师之外,还多了个要替他们做机体整备的技师……
作为世界著名的武器设计师,托比昂是绝对不会做出忘记装一两颗螺丝这种有违他美学的事情的,但他很有可能会在你的武器或者义体里加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机关。并没有谁愿意在练习场里捉对练习的时候从自己的义体里突然跑出一杆白旗或者一束金属玫瑰花,对吧?那真的一点都不有趣。有幸目睹过麦克雷在和莱耶斯比试近身技巧的时候,从左手掌心里飞出三朵小雏菊烟花的源氏觉得,要是有同样的东西从他义体里出来,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肯定都没心情出门。
隔离门无声无息的滑开,安吉拉抱着一叠病例走入室内,也许是青年想多了,源氏总觉得博士的脚步声不如往日那般干脆利落,反而透着股疲倦的沉滞感。
“病房巡逻结束了?”和对两个年轻人说话的时候毫不客气的语调不同,托比昂对身为医生的齐格勒博士态度一向十分温和。安吉拉点了点头,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走回自己的座位,将档案放丢在桌面之后沉默地坐进椅子里。
“……安吉?”这气氛有点吓人,三个男人缩起脑袋,互相看了看,最后由廖小心翼翼的叫唤了一声。
“明天宣布解散之后,医院还会继续开放,从军医院改建成对民众开放的公立医院,他们希望我能留下来。”安吉拉叙述的语调听起来似乎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没拒绝。”
光是为了现在还在治疗期间的那些伤员们,安吉拉也不会拒绝这项提议,这应该不算是特别意外的事情,他们有些困惑的看着她。
“大概只有托比昂知道,我曾经不止一次跟杰克抗议过,为什么守望先锋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不能向民众开放……我一直想尽可能的帮助更多的人。”齐格勒冲他们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现在我的愿望大概算是实现了,但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没人想到过这个结局。”托比昂晃了晃他的胡子,低下头继续去组装他的零件,“莱因哈特被强制退役的时候我认为他被什么人故意排挤了,还有点为他遗憾。现在看来,这也许是一种幸运也说不定。”
起码他不必面对自己曾经付出心血的守望先锋,面临如今分离崩析的境地。
“抱歉,托比。”医生诚恳的向他道歉,“也许我不该提这些的……”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这个顽固的老头叹了口气,“我们当中,唯独你是绝对不会对不起任何人的,至于我,在追回我的作品,和痛打一顿那群混蛋小贼之前,大约需要跟很多人说对不起。”
能够被守望先锋所封存的,会被托比昂称作‘作品’的东西,每一件都几乎可以称得上拥有划时代设计的武器,而只要是武器,就终究有被使用的一天。
他希望这一天来的越晚越好。
将最后一块零件塞入它应该在的位置,托比昂打开隐藏在源氏后颈处的外部开关,让整部义体重新启动,“行了,程序的部分已经加密完毕,除开我以外,没人能再对它做任何调整,机体的展开指令也解锁了,以后再有什么毛病,你可以试着自己修,也可以让别人修……当然,对方技术不到家的话,出什么万一我可没法保证。”
“谢谢,您的手艺还是那么好,林德霍姆师傅,我觉得我现在好似焕然一新。”
“这也许是你家乡称呼高超手艺人的习惯,但我没教过你什么东西,就别师傅师傅的叫了,听着有点奇怪。”虽然嘴上那么说,但托比昂却没有否认自己是个‘高超手艺人’的意思,实际上,他对这一点还很满意。相较大部分喜欢坐在电脑面前依靠模拟软件的设计师们,这个顽固的守旧人士向来更喜欢坐在打磨机面前实际操作。
“您已经教授给我足够多的东西了。”源氏笑了笑,“起码在如何维修保养一具机械义体方面,我觉得我可以完美毕业。”“竟然敢说毕业?”托比昂立刻就吹胡子瞪眼睛起来,“你要真是我的弟子,只有这种程度的话,绝对不可能让你出师,没一脚踹出门去就不错了。”
“大叔,别对一个机械知识就比普通人强一点的忍者要求太高啊?能学到和我差不多,总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
“少啰嗦,你们俩根本半斤八两!想窝在那装死到什么时候?马上给我躺过来!”等了半天也没看到廖有什么动作,托比昂气呼呼地拍打起诊疗床。
“是是,真是个爱念叨的老爷爷啊。”
“我还年轻着呢!”这位首席设计师不悦地敲打廖的胸口。
虽然同样躺在诊疗台上,但后勤兵机械化的程度远低于的源氏,因此他的声音得以保留下来,这会儿起码还能跟同为难友的源氏发发牢骚,聊个天什么的。
“说起来,源氏,解散之后,你打算去哪?总不是回岛田家。”
面对廖如此直白的询问,青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半响之后,他才微微晃了一下头,“没有要回去的打算,不过也……”暂时没有想好去哪。
“莉娜发你的东西我有看到啦,真的不回去?”廖难得摆出了一副‘少装蒜’的表情。“听说那个叫半藏的家伙,每年某个时间段都会出现在岛田的本家附近哟?我能问问他去干嘛了吗?”
半藏历年来在本家闹出的动静,源氏如今已经全部知晓,他甚至早就远远的跟踪了一次,虽然因为担忧被发现,选择了绝对不会被注意的距离,但兄长独自静坐在龙神卷轴前的样子,青年依然通过目镜的远程拍摄功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被摆放在神龛前的线香与一根眼熟的翎羽,和岛田半藏早生华发的鬓角。
“嗯,不回去。”源氏仿佛从未听到廖先前那句问话那样,再度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真那么介意的话,找个机会,我们一起去跟你老哥谈谈心怎么样?”廖今天却不像平日那样,在源氏刻意回避时默契的转移话题,反而直接咬着这个不肯松口。“我会注意点只把他打到四分之三死,剩下的部分交给安吉。”即便是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源氏还是挺给面子的弯了弯嘴角。
但他仍是摇头。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青年的回答里,隐藏着些许苦涩的味道,“只是暂时还没想好怎么说明……”他说到后面,甚至开始罕见的含糊其辞起来。
廖狐疑地盯着看了很久。
“算了,你高兴就好。”犹豫了三秒钟,后勤兵最终放弃了追根究底。
青年看回去的眼神仿佛充满了感激,但廖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甚至连继续聊天的兴致都暂时消失了一二。
源氏在心底对好友说了句抱歉。
他并非没有想象过与兄长的重逢,但青年在跟踪时冲动得差一点显露行踪之前,便先被一种他以为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感情给虏获了心神。
不是愤怒,不是憎恶,甚至也不是喜悦。
源氏,感到了恐惧。
恐惧兄长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将要露出的表情。
※※※
即便他们的动作和平时相比简直拖拉得不行,但最后的整理还是在夜幕降临之前就结束了。一部分成员已经提前离开了这里,其他的人虽然还在基地里滞留,但联合国愿意给予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这里马上就要进行改造作业,据说可能会建成对外开放的战争纪念馆。
“你一个人留下真的没问题吗?安吉?”出任务的时候,经常和医生一起在后方留守的廖有点担忧,毕竟守望先锋现在在外头的名声可不太好听,而基地里的成员几乎都被驱离了,虽然有委派的安保人员入驻,但那些人的水准在特工们看来基本属于能被一打七的类型,安吉自己的战斗力都比他们高,真有什么状况,都不好说是他们保护医生,还是医生保护他们。
“这里好歹也是前总部基地,我想联合国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爆炸事件再发生一次的。”齐格勒苦笑着摇摇头。“而且谁会想要袭击一个医生呢?这里只有病人和病例而已,相比需要看守雅典娜的温斯顿和依然保留着不少武器的托比昂,我觉得我这里还是挺安全的。”
她说的很在理。
“唔,源氏你暂时没地方去吧?不然就暂时留一阵?”后勤兵想到了个不错的主意。
然而青年却摇摇头,“我大概有地方要去。”
“哪?日本?东亚?”廖的眼神顿时就意味深长起来了。
“我也不太清楚算哪里,大概是印度周边?”青年歪歪头,他的地理课如今早就还给老师了,“没有联合国的通行证,再找个能不惊动任何势力,安静送我进去的人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幸好我的存款还足够支付路费。”
“……没听说有在那边出没嘛。”廖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十分自然地搭上源氏的肩膀,“需要人陪吗?我暂时也很空。” “?”并未听清楚前面那一句的源氏摇摇头,“没必要,不是什么危险的工作,只是拜托我走一趟去看个情况而已。”比起他来,廖才是真正久未归乡的游子,青年不太想再把好友牵扯到这些麻烦的事情里。
“真的不用?以你那个点背到家的运气,我打赌没人照应着,三天就要出事。”虽然被拒绝了,但依然有点不死心的后勤兵悻悻地说道。
“我成功执行过的个人任务并不少吧。”即使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被这么说源氏还是有点不爽的。
“……没反驳运气差这个点呢。”廖斜着眼睛看了回来。
去侦查的时候十有八九会遭遇巡逻单位,路遇个普通杂兵结果陷入苦战最后打完发现对方似乎是个来头不小的家伙,每次廖开小灶要是不给他单留一份肯定会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从自动贩售机里买饮料总是容易出现没点过或者根本不想喝的品种,源氏的每日神奇遭遇要是写个记录的话估计能让不少人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有希望。
“以前没这么严重的……”青年带着怨气碎碎念起来。
“还想着怎么说才不至于让告别太伤感,看来我的忧虑是多余的了,谢谢你们的现场脱口秀。”安吉拉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不嫌弃医院食堂的话,今晚我请客?”
“不谢谢,我定了机票。”后勤兵他非常迅速的,一秒回绝。
要说廖有什么是不能忍的话,大概只有一样。
基地医院的食堂饭菜。
据说每一口都让他在掀桌与拎起菜盘子回去重做之间煎熬不已。
目送廖离开的源氏觉得,好友故作镇定然后迅速告辞的行为,和落荒而逃也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姿态看上去稍稍从容些。“不告诉他真的好吗?”他小声询问身后的安吉拉。
医生没有回答,她站在那儿看了很久,直到笑容从脸上彻底褪去。“如果可以,我是很想告诉廖的。”
“发生了什么吗?”
“……我能解决,你按照原计划即刻前往尼泊尔,莫里森拜托你的吗?”
“是的,有批智械被流放去了那里,但它们似乎没有按照预定的程序开始建造生活基地,而是造了别的东西……”青年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报告里说,好像是座寺庙。”如果是武装基地或者工厂的话,等待着那些智械的可就不会是一位即将成为前特工的雇佣兵的盯梢了。
而之所以委托了源氏,是因为他的外表很容易让不清楚内情的人误会成智械,即使被谁发现他在被流方者们周围出没,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最多以为他是个喜欢出来散步的欧尼。
“听上去确实没有什么危险。”
“也有可能是在隐瞒什么,所以算是个长期任务,我大概会在那边滞留相当久的时间。”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所以现在就得去收拾东西了。”
“一路小心。”安吉拉勉强勾起嘴角,“还以为不会有机会再说这句话了。”
“您也小心一些,医生,如果被人发现莫里森还活着的话……”源氏很清楚,现在那位前领袖的地下活动几乎都是由安吉拉和托比昂暗中支持着的,他们连莱因哈特都瞒着。
“……我会小心的。”也许是提到了这件事情的缘故,齐格勒的表情有些僵硬,青年便没有再多说,和医生交代了几句就动身离开了。
医务室里终于只剩下了安吉拉一个人。
她曾经很期待这份景象,因为那说明谁也没有受伤,没有需要她治疗的人出现。但只有今天,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不是独自一人,然而,安吉拉却又不得不将所有可以告知真实的同伴全部送走。
同伴的死亡,队伍的受挫,甚至是朋友的逝去,这些齐格勒明明都一次又一次的撑过来了。
可她现在依然无助地垮下了肩膀。
“对不起。”医生小声的,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这样说道,“我很抱歉。”
某个开关被按下,应该是墙壁的地方无声滑开,露出其后被隐藏的房间,依稀,那也是一间治疗室,设备与外面并无不同,除了它的内部不是空无一人这点。
“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创造的这个复活技术,到底是带来了希望,还是绝望。
安吉拉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一具已然苍白衰老的尸体,失声痛哭。
对不起,莫里森。
因为我们的无能,不得不将早该安息的你,一次又一次的拖回到这个糟糕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