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初雪将落(1 / 1)
这一日落了初雪,才是晨起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歆语扫去了窗棂上的雪,支起了窗子。
水影问:“表姐起来了吗?”
歆语道:“表小姐一早就跟小少爷在院子里打雪仗了。”
“我也去。”水影来了兴致,忙吩咐歆语给她打水、更衣。
水影才从廊子上下来,一个雪球便迎面飞来。歆语下意识抬手挡了去,雪球在她手掌上碎了,她收了手,不由得揉了揉手腕。
“影妹,来!”钟离冰朝水影招了招手。才是说话的工夫,便被水彰的一个雪球打在脖子上。”好啊你彰弟!”钟离冰转身,抓起一把雪朝水彰扔了过去。
水影见他们玩得开心,很快便加入了进去。
彼时水杉正陪着水云天从廊子上走过。水云天不觉停下了脚步,“你看看,他们姐弟三个……”
水杉道:“是啊。每次下雪,他们都特别高兴。”
水云天叹道:“他们可也放肆不了太多时日啦。”说罢,便继续向前走去了。
水杉跟上水云天的脚步,笑道:“我看着,彰儿早晚得给你娶个江湖女侠回来。”
水云天道:“他可是不急,你都还没娶亲,他急什么。”
水杉会意,遂又笑道:“右相的孙儿管兆镶公子一表人才,文采又好;尚书府的辛祯公子亦是博闻强识,将来也定能成大器;还有仁淮和梁熹兄……”
“都是你满意的?”水云天打断了水杉。
水杉低头浅笑:“呵呵,对呀。爹也知道,影儿像娘,她认准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改变的?我满意,也没用。”
“这个啊……”水云天叹了口气,“她最像的不是你母亲,她最像你外祖母。”
水杉道:“影儿明事理,早晚会想明白的。”
“上个月的账都清了吗?”水云天话锋一转。
“放心吧爹,都已经清了。”
“过不了多久就要年底清账了,这是你第一次,多上心,多跟金铎学着。”
“嗯,我会的。”水杉一一点头应下。
“对了。”水云天又道,“给琉球写信吧,叫你姑丈和姑姑来京城过除夕吧。”
“好。”
“阿逆。”水云天转身朝院子里叫了一声。
“哎,舅舅。”钟离冰回头答应着,又被水彰扔过来的雪球打中了。她剜了水彰一眼,“你等着。”
“哼。”水彰抱着双臂,不服气。
“舅舅,叫我做什么?”钟离冰朝水云天眨了眨眼。
水云天道:“我让杉儿给你父母写信,叫他们来京城过年了,你多住些时日,过了年再走吧。”
“舅舅。”钟离冰扁了扁嘴,“你要我在家里住……”她故意掰起了手指,“住三个月啊!那我可待不住。这么长的日子,就算去扎托住上一个月再回来,都绰绰有余啦。”
水云天道:“到时候你去了扎托,一个兴起,就一直住到来年了。你父母毕竟也快三年没见你了。”
钟离冰喃喃道:“舅舅不是爱与我爹争个高下么,什么时候倒也和二叔争上了。”说罢,她便绞着手指转过身去,低下了头。这一转眼,真的快三年了。她的这么多兄弟姐妹,杉表哥、影妹、彰弟、阿准哥哥、阿凝姐姐、阿冼,就连表哥他,进了水家以后,都未曾有过三年见不到父母的时候啊。想到此处,不禁鼻子一酸,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却还是强忍了去。她很少在人前落泪。从前,没有什么事可以令她流泪,如今,她不许自己流泪。
“考虑的怎么样了?”水杉问。
“舅舅,杉表哥。”钟离冰转过身来,“我住在家里,我在京城过年。”
“好。”水云天点了点头。
水彰道:“表姐你这次在京城住这么久,倒可以多多指点指点我的功夫。现在,你是不是比娘还厉害了?”
“那可不敢说。”钟离冰连连摆手,“过来,我告诉你。我不过是懂不少精妙的招式,唬人来的。那些功夫好的见识也多,见着了比他们更精妙的招式啊,就手忙脚乱了,我自然找得出他们的破绽;至于那些见识少的,他们的功夫,也不如我。可若是跟舅母过招,我怎敢用这些招式唬人?再说,舅母也都知道我不是真的会。”
“你们在说什么啊?”水影凑上前来。
水彰学着钟离冰那一套,故作深沉道:“天机……不可泄露。”
“我听见了。”水影道,“你说表姐现在功夫好。表姐,你现在的功夫,能排到天下第几啊?”
钟离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那么大,我哪能排得上第几?”
水影道:“怎么排不上?姑丈的武功放眼江湖,能出乎其右的,不就没有几人么。”
钟离冰道:“我从小好吃懒做,可没指望着能有我爹的成就。我的武功啊,能在这江湖上排到一万名,就谢天谢地啦!”
水影掩面笑道:“那我怎么听说,江湖上的恶人,听到大盗夜罗刹的名号,都要闻风丧胆呢。”
“提那个做什么!”钟离冰捏了捏水影的鼻子,“我那不过是唬人罢了。你可不会嫌弃你表姐是个贼吧?”钟离冰依旧是随口顽笑的语气,想来也没觉得水影知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进家门的时候就与水杉、水彰挤眉弄眼、窃窃私语,水影好奇,缠着哥哥问问也总是有的。
“怎会?”水影喃喃道,“你不管有什么身份,你我都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啊。”
“好了,不说了。”钟离冰理了理衣服,掸了掸袖子,一跃而起,上了屋顶,“我突然想起有件事要告诉杉表哥。”说罢便不见了身影。
钟离冰有两身衣服放在水府,这一日她穿了一条白色绒边的衣裙,上面还绣着几支白梅。穿这样的衣服,一进了雪天里,自然没了踪影。
“杉表哥。”钟离冰从屋檐上翻身下来,落在水杉面前,又越过水杉的肩膀叫了一声:“覃曦哥。”
覃曦微微点头。
水杉不由退了一步,见是钟离冰,便宠溺地弹了她一下,“要说起敢在家里飞檐走壁的,只有阿逆。”
钟离冰凑近水杉,耳语道:“要留心廊子上洒扫的那个承安。”说罢,她转身,又是一个飞身,便不见了踪影。
半晌,水杉对覃曦道:“她让我留心廊子上洒扫的那个承安,不是没有道理,你多留意吧。”
“知道了。”覃曦应下。
“阿逆。”
“舅母。”钟离冰转过身来,朝林潇行了一礼。
林潇道:“我想试试你现在的功夫。”
钟离冰道:“舅母指教,我求之不得。”
“去把头发梳好,来后院吧。”
“好。”
林潇和钟离冰皆梳了适宜交手的发髻,换了方便利落的衣衫。后院里练功的护卫们全都让出了位置,站成一圈,饶有兴味地期待着夫人和表小姐的这一次交手。都知道夫人和表小姐练的都是上乘武功,哪个习武之人不想看些高明的武功开开眼呢?
钟离冰先给林潇行礼,林潇回礼,随后各自摆开了架势。
林潇道:“今日与我交手不必保留,该发力,就发力,该行气,就行气。我亦不会相让。除非有一方即将要伤了,我们都不要停手。”
“是。”钟离冰认真地应下。
从前,交手打架对她来说不过是玩乐之事。如今,她把交手看作一件严肃的事。
二人皆是飞身而起,在空中交手。两只手腕相碰,钟离冰顺着力道,小臂转了半圈,手腕一翻,抓住了林潇的手腕。林潇用左手挟住钟离冰右臂,微微发力,紧接着二人同时松手,向后一翻,稳稳落地。这第一个回合,谁也不占了上风。不过这交手着实精彩,引得众人一阵喝彩。
这一次是试探,接下来的便是如风火雷电般的一连串招式,惹得众人目不转睛地盯了许久,才不过转瞬工夫,二人已经过了十几招,每过一招,都是尘土四起。护卫们看得高兴,林潇和钟离冰打得也开心,面上一直都带着笑。钟离冰此时已略占了上风。
林潇一掌击出,钟离冰仰面闪过,紧接着又是一掌,这一次钟离冰躲避不及,便出掌接下,本想靠着后退几步的巧劲将劲力化去,却不想这力道比方才要大了不少,一个闪避不及眼看着一个趔趄便要倒下。林潇忙收了力道,伸手拉住了钟离冰的手腕。
方才钟离冰略带惊愕,现下是笑了出来。她抚着林潇的双臂起身,笑道:“舅母,我输啦。”
不管孰胜孰负,终究是一场精彩的对决,一旁看热闹的护卫们都不住喝彩。过了一会子,林潇一挥袖子吩咐道:“都散了吧。”
众人见是夫人吩咐,很快便都散了,该做事的做事,该练功的练功去了。
“陪我走走。”林潇伸出手来。
钟离冰上前去伸出手臂让林潇把手搭在她手腕上。若是搁在从前,断没有这样的景象。其实那些夫人们出去散步,原也没有那么弱不禁风,都得要人扶着,这不过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罢了。
“你的心法,是不是你林婶娘教的?”林潇问。
“正是。”钟离冰也不刻意隐瞒。
林潇叹了一声道:“嫂嫂从来都不跟我交手,今日倒也能从你的内功中窥知一二,可当真是精妙。”
钟离冰道:“林婶娘的内功心法着实精妙,我不过习得几分而已。”
林潇道:“不过我也知道,她修习的这种内功乃是逆天之行。我猜,你想要达到的目标,已经达到了吧?”
“我……没有什么目标。”钟离冰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你如今有了这样的成就,便莫要太过执着于此了。”
钟离冰思索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舅母教诲。”
林潇道:“话你如今听了,得往心里去。”
“嗯,舅母费心了。”
“还有一件事我说与你,你要好好听着。”
“舅母请讲。”
“今日我跟你交了手,我便明白夜罗刹是怎么打的了。从前你内功浅,耍出什么招式看着都是花架子。如今的你的内功承得起这些精妙招式了,旁人便看不出是花架子,可这些招数,你在我面前耍不出来。你内力不及我,就是没有办法。这江湖上比你内力深的,没有上万,也有千百。我是想提醒你,可莫要折在了……了解你的人手上。”说罢,她看向了钟离冰的眼睛。
钟离冰撞上林潇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凛,低下头去,低声道:“舅母……放心吧。”
“这件事……不能让阿逆知道。”水云天把耿金铎递给他的巴掌大的纸片揉作一团,扔进了火盆当中,紧咬的牙关几乎声声作响。
耿金铎叹了口气道:“你能让府里上下的人都守口如瓶,难道这两个月你都不让阿逆上街么?”
“能派出去查探的人,都派出去了没有?”水云天低声问道。
耿金铎道:“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把人都派出去了。只是……”他犹豫了一下。
“你说。”
“恕我直言,这消息从南域府传到京城,怎说也得一个多月了。如果真的是出事了,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不可能。”水云天一拳捶在桌子上,饶是耿金铎眼疾手快,才接住了被震得滚落下桌子的茶杯。
对此,耿金铎也只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水云天纵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可是让他相信钟离珉和水云卿在从琉球归来的路上死于海难,毕竟……
“金铎。”水云天抓住了耿金铎的袖子,“你派人去查,我要知道这个消息,到底是从南域府传过来的,还是从别的地方传出来的。”
“你是担心……”耿金铎听了水云天此言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故意散出这消息。”
水云天道:“如果这消息是有人故意散出来的,那么需要听到这消息的人就一定会听到。你说是么?”
“这消息……应该不是说给我们听的吧。”耿金铎猜测。
林潇咬了咬牙道:“靖远可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了,就算是再大的事,天还能塌下来不成?除非是……采桑!”她一拍椅子扶手,叫来一个在外面候着的侍女,“你快去看看表小姐。”
半晌,采桑回来,战战兢兢地答道:“老爷,夫人,耿爷,表小姐……不在房里,行李也都不在了。”
耿金铎道:“我即刻派人去追。”
水云天挥了挥手,“你快去吧。”
林潇眉头紧锁,“阿逆她现在可是个贼,家里一般的护卫怎么可能追得上她。就算是探子能追得上,八成也是打不过她的。”
水云天道:“所言有理。一方面是派人去追阿逆,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崇燚兄和若儿,活要见人……死……”水云天握紧了拳头,“要见尸。”
林潇握住了水云天的手,她深知此时,不管说什么,也都无用。便是与当年的造反起义比起来,在水云天的心中,这件事,才更是天大的事。
“爹……娘……”只见水影哭得梨花带雨跑了进来。
“影儿怎么了?”林潇伸手将水影揽了过来。
“娘……”水影拭了拭泪,“他们说……他们说……姑姑和姑丈在海上出事了,是……是真的吗?表姐……表姐也跑出去了。”
“影儿莫要再哭了,”林潇宽慰道,“你姑姑和姑丈,吉人自有天相。这种事啊……咱们没亲眼所见,一切都没有定数……没有定数。”
钟离冰一路策马出了京城,面上用袖子抹了一次又一次,泪痕干了一次又一次,两颊都红肿了起来。十一月初的寒风就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那痛楚。活了这么大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的,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天塌下来的感觉。
原本是在舅舅家里安心住着,等着父母从琉球回来,一起过年的,没想到传来的消息却是父母死于海难。父亲和母亲怎么会死呢?父亲的武功独步武林,母亲的赌术天下无双,在钟离冰心中,父亲和母亲一向都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们……怎么会死呢?
钟离冰出了京城便径直南下踏上了去南域府的官道,她要亲自与南域府码头看看,十月的琉球海峡,到底有没有出这一桩海难。
这一路上,不知道是累瘫了多少匹马,也不知道自己多少次累得从马背上跌了下来,钟离冰从来都没有这般狼狈过,可是她顾不上。冬日里天寒地冻的,地面都冻得硬邦邦的,每一次从地上爬起来,身上都又添了新伤。不知道是多少日没有仔细梳洗打扮,连发髻都是歪的,几绺头发从面颊两侧垂了下来,纵然这样,钟离冰没有一刻停止过策马。
不就是透支么,她暗暗想着,反正,也不是没有透支过。
一路上几次被水家派的人追上,几次把他们打退,最后一次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你们去告诉舅舅,找不到我爹娘,我不会回去!”
一连十几日,她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一身的行头未曾更换过,一身的兵器也从未离身,南域府码头到了。
南国的冬日一点也不寒冷,南域府的海从未曾冰封,往来的客船只会渐少却从不会间断。可是,钟离冰的心却是冷到了冰点。走上码头,望着苍茫的大海,一望也望不到边,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好心的伙计上前来问道:“姑娘,是要坐船还是找人的?”
钟离冰拉住那人的袖子,问道:“十月份,十月份的时候从琉球来的船,是不是……发生过海难?”
“的确有过。”那伙计答道,“听说就在十月中的时候,有一条从琉球来的客船。那天风大浪急,一个浪拍过去,整条船都成了碎片,船上的人……至今也没有消息。”
钟离冰猛地抓住那人的衣襟,“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是……是真的。”
“那在海难中,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百……百不足一。”那伙计吓得不轻,待钟离冰松了手,忙跑开了。
钟离冰一圈捶在码头的木板上,那木板隐隐现出一丝裂纹,她又接连捶了几拳,把手移开,木板上留下一个拳头大的坑,而她的手背,也是血肉模糊了。这一日的天气还下着微雨,血水和着雨水顺着她的手指滴下,一滴一滴的,就落在那拳头大的坑里,格外可怖。
良久,钟离冰终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背对着大海走去。
在海难中生还的几率百不足一,便是在船体被巨浪击碎的瞬间活了下来,在这茫茫大海当中,也有不少深海猛兽啊。就算是什么也没有遇到,早晚也要耗尽气力而死。这不是在近海,或会有路过的渔船相救,这是在海峡之中啊。
坐在酒馆当中,钟离冰只点了一壶酒。
对啊,还有酒,酒是醉人的,还可以喝酒,来麻痹自己。说不定等到醒来就会发现,这一切全都是一场梦罢了。想到此处,钟离冰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酒,轻轻一晃,都要洒了出来。
她刚刚把酒杯端到嘴边,临桌几人的话语便飘入耳中。
“哎,我跟你说,我有个朋友在西庭府看见风三侠和赌神夫妇了,那相貌可果真是名不虚传,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啊。”
“胡说八道,风三侠、赌神夫妇不是在琉球海峡遇海难身亡了么,你可别吓唬人啊!”
“千真万确,你们也知道的,胡兄啊,他可是老实人。”
“对啊,胡兄的确从不诓人啊。”
……
钟离冰紧紧握住酒杯,不觉间竟使了大力气,酒杯应声而碎,满满一杯酒溅了出来,洒在右手的伤口上,生疼。
可她顾不上疼。
四周的人见她如此戾气,都忙不迭躲得远远的。
西庭府,西庭府,对,就是西庭府!哪怕有一丝的希望,都绝不能放弃。
彼时水彧和阿四已经解决了死亡名册上的那八十个人,遂回到了京城。路上,水彧也听说了钟离珉和水云卿死于海难的消息,对此不置可否,遂一直想着,到了家中一定要向义父和义母求证。不想回到家中见气氛如此沉重,便知此事多半不假了。听闻钟离冰为此不辞而别去了南域府,水彧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那一晚,京城郊外,鹧鸪的啼鸣声如时响起。
水彧身形一闪,便站在了靳人麒面前。
“八十个人,全都解决了。”水彧递上那死亡名册,“剩下的二十个呢?”
靳人麒不慌不忙,接过那名册,却是看也不看,就一把火烧了。
“你不看看么?”水彧冷道。
靳人麒慢条斯理道:“你答应下的事,我放心。”
“那剩下的二十个呢?”水彧坚持。
靳人麒道:“剩下的……倒还真没有二十个了。”
“你又有什么名堂?”水彧冷着脸。
“你紧张什么?”靳人麒踱了几步,“我又不会违背当初与你的约定。放心,我绝不让你动水家人。现在,还有两个人,每一个人都是重中之重,你解决了一个,算你十个,等到这两个都解决了,我们这一百个人,也就一笔勾销了。”
“是什么人?”水彧冷笑了两声,“你该不会是让我去杀风三侠吧,那你只有等着他把我的人头给你送来了。”
“哈哈哈……”靳人麒笑了两声,“你又打不过他,我让你杀他干什么?”
“好,那第一个人是什么人?”
“这第一个人,不要你杀,要你生擒。也不让你一个人忙活,我求王爷给你派了帮手。我要你生擒……大盗夜罗刹。”
“夜罗刹!”
“怎么?都说大盗夜罗刹来无影去无踪,莫非,你找不到她?”
“怎么可能。”水彧握紧了剑,“第二个人是谁?”
“至于这第二个……等你解决了这第一个,我再告诉你。”说罢,靳人麒转身走了。
水彧猛然一惊,方才靳人麒说“你又打不过他,我让你杀他干什么”,可并没有说“他都已经死了,我让你杀他干什么”。海难的事都从南域府传到了京城,难道靳人麒能不知道么。除非,这个消息本来就是他散出去的,就是为了引钟离冰上钩。他已经知道夜罗刹就是钟离冰了!可水彧却不能质问他,如果质问了他,钟离冰就会成为自己实打实的弱点。
靳人麒,解决了这两桩,你我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你说让我生擒,可没说不让我救。
钟离冰一路寻找,一路打听,过了西庭府,到了开阳府,又到达兰答通。一直留心打听,竟还真有些人是见过风三侠和赌神夫妇的。至此,她心中也越发燃起了希望。从达兰答通再向东进,那不就是回京城的路吗?或许,父亲和母亲根本就没有遇到海难,他们从琉球回来了,他们要去京城!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在无尽的绝望当中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会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它,不会去在意这一丝希望的背后,究竟藏着多少破绽。
钟离冰在达兰答通的一家酒馆坐定,还是点了一壶酒。
她有听见有人在说风三侠和赌神的事了。定睛看去,是酒馆的一个伙计。钟离冰起身,朝着那伙计走过去。却不想那伙计一见她走来竟拔腿就跑,出了那酒馆。钟离冰忙追了出去,那伙计向城外奔去,钟离冰也紧随其后。
她一边追,口中一边不住喊着:“小二哥,我没恶意,不过向你打听些事情!”
眼看着便要追上那伙计,忽地从树丛中闪出不少黑衣人来。钟离冰知道中了埋伏。可那一刻不知怎的,她心中就是认定那个伙计一定知道关于风三侠和赌神的消息,就偏要追上去不可。她拔了剑,左劈右砍,挡着她的黑衣人,好似不过是拦路的枝桠而已。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撂倒,钟离冰眼中的杀气一点一点地增加。到后面,她干脆是空手锁喉,将一个个杀手掀翻在地,任凭刀剑在她身上留下无数道深深浅浅的伤口。
终于,还是不见了那个伙计的踪影,可是,这一次她完完全全地被黑衣杀手包围了。
“来呀——来呀——”她近乎疯狂地大喝,“来吧,姑奶奶等着你们!”
“人之所以对这个世界会有恐惧,就是对这个世界的未知。你们之所以打不过她,就是对她招式的未知。所谓无知者无畏,可你们,知道的都太多了,就会发现自己有更多不知道的。”
黑衣杀手们蜂拥而上。
纵然钟离冰方才已然消耗了不少体力,可面对这一班凶残的杀手,她出手竟然更加凶残。谁都没见过钟离冰孤注一掷的样子,或许这一次就是了。
而那些送了命的杀手,都知道受了那致命一击的前一刻,才明白只是自己片刻的迟疑,才害得自己送了命。
“我明明说过,破她的招,只需以攻为守。”
下雪了,四溅的血迹在雪地上开出了鲜艳得令人胆寒的花朵。
钟离冰只与余下的四人对峙。那四人方才一直静观其变,还未动手太多次,而钟离冰已然在重重喘息着,身上的伤虽都是小伤,却也在不住滴着鲜血。
一触即发。
那四人冲了上去,钟离冰也冲了上去。
这一招,是最精妙的一招,是当年钟离珉和荣亦非交手时最后使出的杀招。虽然那一次他输了,但他如果没有收手,荣亦非亦没有活路。
晚了,已经晚了。
当钟离冰意识到那四个人根本就没有妄图破她的招式时,已经晚了。
右手手腕一酸,她手中的剑脱手。双腕双肩穴道被点,那一瞬,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迎面而来的一个黑影,那速度很快,如雷电般急速。还未及看清,便觉得肋下一凉。低头看去,一把匕首已经刺入自己的身体。匕首,是横着□□去的。
那一刻,她感觉浑身都空了似的。待到抓住她的四个杀手全部松手,她仰面倒在了地上,帷帽掉落在了一边,鲜血染成的花朵就在周身散开。疼吗?一点也不疼,是一点也没感觉到疼。这个伤口不疼,之前的那些伤口,都不疼。
在倒下之前,她隔过两层面纱与那迎面而来的黑衣人有过一瞬的对视。现下,她嘴角带笑。
舅母说过:“我是想提醒你,可莫要折在了……了解你的人手上。”
可是只有你,破过我的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