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双泪垂,灰飞灭(1 / 1)
卓立、曲芙、苏馨,以及常棣,都被疯魔手所制,身家性命,予取予夺。
谢天冬拎着一把断刀,慢慢走近,冰冷的刀刃贴上卓立的脖颈。卓立冷冷逼视,字字如刀,“谢天冬,你应该知道,天辰山庄的灾难源于十二年前谢家的包藏祸心,谢天南身亡是由于他的贪欲,白玉蕊更是你亲手所杀!你要报仇,可真正的仇人是你自己!”
谢天冬喃喃重复,“玉蕊……呵……玉蕊……”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目光隐约起了变化,死水静湖中似有微微波澜,那是……竟然是一丝柔情。
卓立心中一动,随即大声说道:“对,白玉蕊,你还记得吗?她是你的妻子,她为你洗铅呈素,她为你舍生忘死,但你却亲手断送了她的性命!你对得起她吗?”
谢天冬咆哮,“是她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她是瀚海帮的奸细,她泄漏机关阵图,她毁了山庄害了大哥!”“白玉蕊”这三个字居然重新唤起谢天冬的七情六欲。
卓立针锋相对,“你错了,泄漏机关阵图的是谢荼弥,你的姐姐!”
谢天冬五雷轰顶,怒吼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他虽然口称不信,手中的刀却剧烈颤抖。
卓立面不改色,“我有必要撒谎吗?这是谢荼弥亲口说的。”
苏馨忽然开口,“机关阵图的确是谢荼弥亲自送到我们手中的,她说她恨天辰山庄,要为荆楚报仇。玉蕊自嫁你的那天起,再没有和我们通过消息,她从未背弃过你。她很爱你,很爱很爱。”
谢天冬面庞痛苦扭曲,刀掉在地上,双拳狠狠捶打胸膛,疯狂嚎叫。大错酿成,永难挽回。
卓立语声振聋发聩,“谢天冬,你后悔吗?你仍要执迷不悟下去吗?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谢天冬痛苦地抱着头,声音嘶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爱的人死了,你们却活得好好的?”他缓缓抬起血红的双眸,恨恨盯着卓立,阴沉地说:“你们统统都要死,我要亲眼看着你们统统死在我面前!然后,然后……”他惨笑一声,“我就下地狱……去找我的玉蕊……”即便爱情都不能将入魔的谢天冬拉回人间。
难道他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卓立心思百转,忽然想起一事。他左右权衡,最终决定冒险一试。他问谢天冬,“你想见白玉蕊吗?你不用下地狱,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见她。”
曲芙陡然明白卓立的意图,惊讶地望着他。
谢天冬愣愣道:“怎样……怎样见?”
“放开我,并且把无欢木给我。”
谢天冬嗤笑。
卓立循循善诱,“我们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你随时可以用疯魔手杀了我们。试一试,对你毫无损失,若成功,你便能见到你朝思暮想的人。你不想看看她吗?你不想跟她说说话吗?”
这的确是极大极大的诱惑,见她一面,向她赔罪,已成为谢天冬最后的心愿。他迟疑半晌,拾刀指向曲芙,“你若敢耍花样,我立刻杀了她。”
未见谢天冬有何特别的动作,卓立忽然可以行动了。他接住谢天冬抛来的无欢木,问:“若我能让白玉蕊现身,你肯放过我们吗?”
“见到再说。”
卓立没有资本讨价还价。所有人的性命都维系在小小的无欢木上,他祈祷自己的判断没错,祈祷无欢木的神力仍在,最最祈祷的,是谢天冬对白玉蕊的爱意如他所想的那般强烈。
卓立拆开无欢木,仔细分辨一番,将其中一半交予曲芙,曲芙轻声说:“我不需要,给苏姑娘吧。”卓立依言放在苏馨手中。
他把另一半托在掌心,在石门附近寻到掉落的水袋,浇在无欢木之上。
无欢木没有任何变化。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盯着卓立,而卓立紧张地盯着谢天冬,谢天冬也望着卓立,目不转睛。
石洞鸦雀无声,唯有点点萤光缓缓浮动。
“真是你?”谢天冬突兀地开口。他仍旧面对卓立的方向,但目光忽然有了热度,声音蕴着水气。
有短暂的一瞬,卓立以为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但谢天冬接下来的话让他长长舒了口气。
“真的是你么?”谢天冬激动地向虚空中伸出手,“玉蕊?”
在卓立眼中,谢天冬只是自言自语,但在谢天冬眼中,他的面前,站着他心爱过、深恨过、如今思之欲狂的,白玉蕊。
他曾经发誓非她不娶的妻子。
白玉蕊一袭粉裙,一如初见,倾世无双。她震惊地望着谢天冬,眼前的一切令她万分错愕。
“玉蕊,玉蕊,我、我很想你,”谢天冬急急上前,向白玉蕊张开双臂,却在即将触到她的一刻顿在半空,悔恨交加,“我知道我错了,我错了……”
白玉蕊看着她的夫君,他浑身是伤,神情憔悴,目光凄迷,几欲崩溃,与之前清风皓月的佳公子判若两人。她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满满都是心疼。她轻轻为他擦去面庞的血迹,酸楚地说:“天冬,不要这样……不要糟蹋自己……也许这都是命。我们注定今生无缘,来生再聚吧。”
谢天冬热泪盈眶,“你不恨我吗?来生仍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白玉蕊温柔地说:“我不恨你,从不。来生,我仍愿意做你的妻子,他,”白玉蕊爱怜地抚摸小腹,“也仍愿意做你的孩子。”她向谢天冬扬起笑颜,就像当初她答应做他的妻子时那个笑容,就像她说她有了他们的孩子时那个笑容。
谢天冬哽咽失声,和白玉蕊紧紧相拥。
原来宽恕如此简单,可他却做了那么久仇恨的傀儡。
卓立沉默旁观,他看着谢天冬独自做出拥抱的姿势,十分滑稽,但卓立只觉得悲哀。他看着谢天冬浑身剧颤,泪水一行,滑落腮边。
谢天冬终于复而为人了。之前疯狂、恐怖、无情的他,此刻看来可怜、悲惨、脆弱无依。
卓立相信谢天冬不会再杀人了,因为他心中重新有了爱。卓立想,或许他可以劝谢天冬一起离开这里。
谢天冬紧紧抱着白玉蕊不愿放手,而白玉蕊似乎察觉到某种变化,她该离开了。她像以前那样环住谢天冬的脖子,轻吻如蝶,“天冬,我们都会等你,一直等你,不管多久。”然后她便消失在他的怀中。
谢天冬惶急地寻找,四面张望,高声呼唤。
卓立叹了口气,“她走了。”
谢天冬怔怔望着半空,泪水无声滑落。清泪两行,一行爱,一行悔。
卓立说:“你——”他突地瞠目结舌,几乎吓得瘫坐在地,曲芙和苏馨也惊骇尖叫。
面前的谢天冬忽然化为一片飞灰,纷纷扬扬,宛如风卷轻沙,瞬息湮灭空中,只余一只黑色手套悠悠飘落原地,手套上,沾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这个曾经杀人无数的恶魔,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谢家二公子,就这样走完了一生,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卓立半晌才醒悟过来,这是疯魔手的谶语“双泪垂,灰飞灭”。
这或许是诅咒,但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谢家用三代六命践行了堕冥窟入口的血书“启门者,祸三代”,也终结了荆楚的复仇之轮。
卓立喟然长叹,希望仇恨到此为止,杀戮永不再起。
曲芙用一截骷髅断骨帮卓立固定伤臂,常棣以刀驻地,撑起上身,惊惶地问:“二弟,二弟,你会带我出去的对不对?”
卓立用行动回答了他。他咬牙背起常棣,爬出石洞,走过长长的甬道,一直将他背到出口。曲芙和苏馨互相搀扶着跟在后面。一路上,他们再没有遇见机关,也再没有遇见一个活人。
他们又回到初入堕冥窟时那个小小的石洞,这次他们是从另一扇石门走出。一切都没有变化,船形石灯沉默地亮着,一排石阶通向上方的出口。
常棣精神大振,甩开卓立的搀扶,一蹦一蹦地跳上石阶,眼前是一堵平整的石壁,不见石门痕迹。他焦急地问卓立:“门在哪里?”
卓立三人上前查看,石壁上有两处凹槽,形状像半个桃心,约与人等高,间隔六尺左右。卓立将无欢木与凹槽比对,刚好严丝合缝,“我想,把两半无欢木分别放入凹槽,就能打开石门。”
常棣喜形于色,“给我!快给我!”
卓立犹豫道:“但我总觉不会如此简单。”
苏馨离常棣最近,她正拿着半块无欢木细看,常棣急不可耐地一把抢过,便向凹槽塞去。
卓立疾道:“等一下!”
常棣充耳不闻,飞快将无欢木塞入凹槽之中。
静寂的石洞中,有细微的“噗”声隐约响起。这是石门启动的声音吗?卓立疑惑,堕冥窟的石门从来启闭无声,为何此门有声呢?为何他觉此声似曾相识呢?
电光火石间,卓立骤然记起,这个恐怖的声音,不是开启石门,而是开启机关!
他惊惧大喊:“快——”话音未起,万点寒光突射,沙沙如雨。
夺命锋针,扑面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