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浴烈火,终涅槃(1 / 1)
卓立真心希望这一剑将他了结,但白光从戒贪指尖射出,在卓立身前不盈一尺处突地折返,反而笔直地回击戒贪。戒贪大惊失色,匆忙侧身,仍被灵机剑削中左臂。
戒贪怀疑卓立施了什么妖术,但看他双目呆滞、摇摇欲坠的模样,和死人也差不了多少。戒贪谨慎近前,探手触摸,原来他与卓立之间隔着一道透明的冰墙。冰墙不知何物制成,触手不凉,坚硬如铁,居然挡得住灵机剑,不仅丝毫未损,并且反弹回来,令他自食恶果。
戒贪朝冰墙挥出两拳,劲力悉数回弹,头一拳力小无甚感觉,第二拳力大,反噬之力也大,竟将他虎口震裂,血流如注。戒贪心中惶恐,冰墙竟暗藏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妖术!
他看着一步之遥的卓立,愤容瞪眼,束手无策。
卓立却似有些失望,不怒不恨,呆愣片刻,沉默离去。
两道寒冰般的目光落在戒贪身上,戒贪不由激灵一下,转头看去,是一直纠缠不休的谢荼弥。她眸中仇恨汹汹,似要将戒贪烈火焚灰。戒贪冷笑一声,这个女人,活不了多久了!
他寻路试图接近谢荼弥,而谢荼弥同样试图接近戒贪。奈何迷宫难解,两人不是越走越远,便是擦肩而过,能否碰面,端看命运的安排。
卓立背着曲芙,恍恍惚惚地走。他什么都记不起了,仇恨、求生、出口、无欢木……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他甚至已记不起他为何而来,要去向何方,他只是麻木地走,牵线木偶般地走。
转过不知多少夹道,他终于停了下来。前方是一道门,门上雕着“生”字,泛着冰冷的光,无情地俯视着他。
这一次,他没有转身离开。
忽然有人从后面兴奋奔来,一把推开卓立,欢呼着冲进门去,瞬间欢呼变惨叫,凄厉无比,仿佛千百种酷刑加身,渐渐低下去,听不见了。
卓立想,走进去,便如愿以偿了。他想和曲芙在一起,他不愿与她阴阳两隔。
他向前迈了一步。生门无声开启,门后是吃人的黑洞。卓立抬起脚。
毫无预兆地,他突然跌倒,曲芙摔在他的身上,冰冷的唇滑过他的面颊。
他想起曲芙最后的话,她临死前挣扎着用双唇在他脸颊说出的无声的话,她说:“答,应,我。”
答应我,好好活着。
卓立痛苦纠结,他搂着曲芙茫然坐在生门之外,默默地问:“曲芙,是你让我跌倒的吗?你怪我没能信守诺言是吗?可是曲芙,没有你,我怎么好好活呢?”
曲芙的头歪歪地倚在卓立肩膀上,就像之前许多时候一样,温驯,缄默,但决不妥协。
卓立脑中一片混沌,心中有声音在说:“放弃吧,和她在一起。”随即一个更坚定更响亮的声音响彻心扉,“卓立,好好活着,你一定要走出去,一定!”
卓立呆呆地望着迷宫中穿梭不停的人,他们都在寻找出口,努力活下去。尽管一个接一个踏上死路,但仍前赴后继。
表面看似冰清玉洁的迷宫,实则暗藏凶机,白骨堆砌。堕冥窟更是幽冥地狱,鲜血成河。难道他要让曲芙永远待在如此污秽的地方吗?难道他任由自己永堕幽冥,不见天日吗?
迷宫仍在无声地吃人。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或是受了重伤,或是虚脱乏力。有人偶遇敌人,立刻举刀便砍,不是两败俱伤,便是同归于尽。
谢荼弥和戒贪兜兜转转,一刻未歇,都执着地欲置对方于死地。不知走了多少时辰,精疲力尽之际忽然发现,两人已面对着面,触手可及。这是命运安排的对决。
卓立依偎着曲芙,浑浑噩噩,思绪纷乱。恍惚中抬起头,猛然发现谢荼弥与戒贪激战正酣。
谢荼弥的右手鲜血淋漓,白骨钗掉在脚下,看来戒贪先发制人,击伤了她。没有白骨钗,怎能抵得过戒贪?她却毫不退缩,左手笨拙地挥着一柄不趁手的大刀,招式杂乱,但刀刀搏命,用的是玉石俱焚的打法,竟抱着必死的决心,要与戒贪同归于尽。
戒贪的武功本来比谢荼弥高出很多,但当谢荼弥胸怀死志,戒贪反而缚手缚脚,难尽全力,因为他惜命、贪财,他畏惧、软弱,他不敢豁出一切。
然而谢荼弥仍旧险象环生,被戒贪拖至力竭,逼入死角,戒贪掌影翻飞,将她重重笼罩。
卓立看见谢荼弥中掌吐血,兀自不肯倒下,苦苦支撑。他耳边响起师父殷切的嘱托,“卓立,救救荼弥。”
他看见谢荼弥臂断刀失,仍旧用受伤的右掌与戒贪肉搏,屡屡迎着掌风和身扑上,迫得戒贪不住闪避。
卓立惊诧,想不到谢荼弥竟有这样悍不畏死的一面,就像……就像曲芙。从来勇往直前,万死不退。
而他七尺男儿,大敌当前,居然自怨自艾,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他望着曲芙,想,曲芙一定很瞧不起他。他缓缓起身,凝目片刻,郑重开口,“曲芙,现在,我要去为师父报仇。不管能不能回来,我绝不会叫你失望!”
他解下腕上的夺目签,用力抛进生门之中。他再不会倚仗恶魔之器。
卓立回忆地图并再次观察迷宫布局,迅速规划出最近的路线,飞奔而去,仿佛风雨后重翱天际的雄鹰,仿佛蛰伏后重整旗鼓的猛将。
谢荼弥双腿各中戒贪一剑,倒在血泊之中。戒贪步步逼近,狰狞冷笑,“谢小姐,我送你去和荆公子团聚,你们在世做不成夫妻,变鬼可以当鸳鸯!”
谢荼弥几番挣扎未能站起,愤而捶地,仰天怒骂:“苍天无眼!此等人面兽心大奸大恶之徒,为何不除!”
戒贪狂妄道:“所谓善恶,不过是胜败的冠冕之呼罢了。等我做到武林至尊,一统江湖,谁敢不称颂我千秋万代!疯女人,受死吧!”他举掌向谢荼弥天灵拍落。
突然脑后锐风疾至,堪有霹雳裂空之势,戒贪大骇,反手一指,灵机剑背射而出,却听空中惊雷响动,身后那人居然不避不闪,生生接住叱咤风云的灵机剑。
戒贪转身,眼前赫然是已成半死人的卓立。可现在的他,完全变了。
方才呆滞、迟钝、失魂落魄的半个死人,此刻昂首挺胸,气势迫人,宛如擎天之柱。在卓立灼灼目光逼视下,戒贪居然心中发虚。
卓立面沉似铁,“你会留名千秋万代,不过是唾骂!”剑光暴涨,真气盘绕激荡,犹如银蛇狂舞。卓立一声厉喝,剑人合一,纵身扑上。
剑光霍霍,瞬间在戒贪面前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剑网,将他周身上下笼罩其中,似乎他只要动上一动,便立即会被碎尸万段。
这是卓立的毕力一击,这是他平生从未爆发过的强大力量,来自深仇,更来自深爱。
刹那间他便攻出十几剑,剑剑指向要害,竟比常棣的“江湖第一快刀”还要快上三分。然而,在如此密集的剑网中,戒贪一眼便看出七八处破绽。他伸出一指,白光一挑,铺天盖地的剑网陡然消于无形,卓立闷哼一声,倒退两步,嘴角渗出一丝殷红。
他以袖掩口,余光撇见谢荼弥正挣扎着匍匐爬行,不远处,白骨钗静静地躺在地上。
卓立挑眉道:“戒贪,论内力、论招式我都比不过你,不过有一样功夫你比不过我。”
戒贪明知卓立是在耍花枪,却并不在意,猫捉到老鼠,总喜欢玩够了才吃。他双臂环胸,不屑道:“什么?”
“缠字诀。你若不下杀手,我可以跟你斗到一百招。”卓立一副“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表情。
戒贪被逗笑了,“小娃娃,咋呼我,你还嫩点!我只用两根手指,就能在十招之内破了你的‘缠字诀’!”
戒贪倏地攻出,卓立滴溜闪转。说是“缠字诀”,实是“拖字诀”,卓立全力防守,左躲右闪上格下挡,夹杂伶牙俐齿,吸引戒贪的注意力。即便如此,他也不是戒贪的对手,若不是有言在先不下杀手,不用十招,卓立已死过二十回了。
第八招上,戒贪瞅准破绽,二指在卓立臂弯一点,软剑脱手。卓立半身麻木,瘫倒在地,戒贪二指如刀,按在卓立咽喉之上,冷冷道:“够了吧?”
卓立瞟着他身后,淡淡道:“够了。时间刚刚好。”
戒贪忽觉背后一阵轻风掠过,轻若空气,却挟着凌厉的杀气。
谢荼弥出手了。她拿到了白骨钗,瞬息化为一股白烟,轻飘但迅猛,刺向戒贪的心脏。
戒贪毫无防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他身经百战,千钧一发之际,弓腰缩背,蓦地矮了一截,躲开致命一击。
谢荼弥手指疾翻,顺势撩上,直取戒贪咽喉。白骨钗变化太快,戒贪再无力施展神功,这次,谢荼弥没有失手。白骨钗深深刺入戒贪咽喉,即便不能吸血,也绝对能割破喉管。
卓立亲眼看着白骨钗刺入咽喉——戒贪的咽喉。却听见谢荼弥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整个人倒飞出去,半空血光如虹。
卓立惊骇万分,发生了什么?戒贪反击了吗?
戒贪比他更为惊骇,魂飞魄散地看看在地上抽搐的谢荼弥,摸摸自己的脖子,忽然纵声狂笑,“佛祖佑我!佛祖佑我!”
卓立愕然。佛祖怎会庇佑如此恶徒?恶人难道不该得到恶报吗?
戒贪凶狠的目光转向卓立,抬起手指,“你也该了结了。”
卓立傲然回视,无惧无悲。曲芙,他在心中喃喃道,我尽力了,虽有遗憾,但无愧于心。
灵机剑光芒灼目,白光在他眼前极速放大,刹那如地狱之火烙上他的额头,刺破皮肤,劈开头骨,深入血肉,洞穿后脑。
奇怪的是,他虽然清晰察觉一剑穿脑之感,却居然毫无痛楚。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