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人肉磨,屠杀场(1 / 1)
原本光滑的地面突然裂开,成为一圈接一圈的同心石环,有的抬升,有的下沉,有的宽,有的窄,环与环的边缘露出参差的锯齿,巨大的石头齿轮咬合联动,绕着中央石台不停旋转,仿佛层层嵌套的磨盘,但磨的不是谷,而是人。
猝不及防的众人陡然掉进“磨盘”,割断手脚的,挤扁脑袋的,一层层刮掉皮肉的,赤血、白浆、断骨和碎肉混合在凹凸的“磨盘”中,洞窟俨然成为一台绞肉机。
卓立一被抛出,立即被磁力吸引至顶,但曲芙身上没有铁器,眼看就要跌落“磨盘”,卓立嘶声大吼:“抓我!快!”
噬心鞭缠上卓立双腿的同时,曲芙的双脚几乎挨上齿轮,她心惊胆战地蜷起双腿,猛拽长鞭,不料未往上行,却坠得更快,紫纱衣角忽地绞入齿轮。
原来软剑不能承受两人之重,噬心鞭未能将曲芙拉上,却把卓立拽离洞顶。卓立的下方有一条兀自颤动的手臂,手臂的主人却已消失在齿轮中。
掉下去,就是这种下场。
卓立余光一扫,一手猛提紫鞭,一手飞快拉住一只小小的铜环,下坠之势顿止。
那只铜环吊在一面圆盾下方,硕大的扁圆平面紧紧贴附于洞顶,吊起两三个人不成问题。
但曲芙仍在远离,齿轮咬住她的紫纱,死不松口,巨大的拉力将曲芙一寸一寸拽向尖牙血口。噬心鞭似欲绷断,圆盾开始晃动,当啷乱响,它快承受不住机关绞动之力,随时都会掉下。汗珠顺着曲芙苍白的面颊滴下,落在血肉如泥的齿间。
卓立气极反笑,“你把衣服脱了行不行?”
曲芙大悟,“哧”地扯开紫纱,立即扶摇直上,勾住铜环。
她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地俯视,洞中几乎成了屠宰场,充塞的血腥之气令人作呕。方才几十个活蹦乱跳的人此时尚能喘气的寥寥无几,谢天冬被逼跳上石台,好几人发狠围攻,都想占据这唯一能够落脚之地。
卓立却在观察洞窟的变化,暗道糟糕,洞壁旋转后,原先出口的位置不知移到何处,现在门与壁融为一体,完全无法分辨,该怎么离开这个死亡之地?
谢天冬迭遇险情,曲芙喊道:“二庄主,到上面来!”甩出噬心鞭,不料戒贪一个鱼跃,抓住鞭梢,借力窜到洞顶,吊在三支铁菱角下方。
铁菱角坠着一条长长的铜链,戒贪力贯铜链,铜链陡然挺直,如一条铜棍,挟着呼呼风声砸向卓立。
未至身前,铜链便被噬心鞭劫走。曲芙的鞭法灵活多变,加以噬心鞭的神力,被她缠上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很难脱身。但戒贪内力吞吐如神,铜链忽软忽硬,如一条油滑的小鱼,总能从重重紫影中鬼魅滑出,好几次差点拍上曲芙。以戒贪浑厚的内力,一击便能拍碎石柱,无论谁挨上一下,都会比碎石柱更碎。
而两人不甚牢稳地吊在洞顶,更令这场激斗惊心动魄,一个不慎便可能掉在人肉磨盘上,成为肉渣。戒贪有所顾忌,不敢用上全力,而曲芙素来习惯以命相搏,为了卓立更全不顾身处险境,使尽浑身解数才堪堪与戒贪打个平手。
卓立知道曲芙难以持久,可他离两人甚远,手挥脚蹬,完全够不着。他快急疯了,却想不出丁点办法。
正在他抓耳挠腮之时,下方突然传来两声惊呼,袁志与谢荼弥站在洞口,俨然闯入幽冥地狱的神情。随后,谢荼弥看见曲芙,目光骤然冰冻。
卓立以前遇上谢荼弥,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此时却觉喜从天降。他飞快地说:“戒贪,你杀害荆楚,嫁祸曲芙,于心无愧吗?”
戒贪嗤笑,“成王败寇,何愧之有!”
谢荼弥的脸色变了。
卓立满意地闭口,此刻,他的目光紧紧追逐着被谢荼弥和袁志再度打开的石门,盘算着出去的方法。
而谢荼弥蓦地化为一缕白烟,直冲戒贪,连卓立都能感到强烈的杀气。膀大腰圆的戒贪突然变得风一般轻盈灵活,身形疾转,白烟随之移位,刹那,卓立听到轻微的“噗”声。
这是白骨钗刺入皮肉的声音。谢荼弥解决了戒贪?卓立睁大眼睛。
谢荼弥和戒贪同时掉下,倏地分开,各立于凸起的石环之上。戒贪的背后有个红点,稍稍偏离心脏。卓立惋惜,谢荼弥未能刺中要害,白骨钗神力难显。
两人刚踏上石环,石环突地下沉,袁志大喊:“小心!”谢荼弥疾跃上另一石环,身形未稳,石环再次飞快下沉,同时相邻石环随之起伏,一不留神便会绞入锯齿。三人大骇,仗着轻功精湛,在石环间不住移形换位,不能稍有停顿。这样下去,不是被累死,就是被绞死。
卓立无暇顾及他们,他盯着已然与洞壁融为一体的石门,目光随之旋转,心中再三确认这个位置是否记忆准确。
曲芙太了解他了,“你已想到脱身之法?”
卓立犹豫片刻,点头道:“但……此法太过凶险,我没有十足把握。”有丝毫差池,他和曲芙便会万劫不复,卓立少有地恐惧了。他曾经勇往直前,是因心爱之人,此刻畏缩不前,更是因心爱之人。太珍惜,从而恐惧失去,尤其害怕心爱之人的性命断送在自己手上。
曲芙只简单问了一句话,“两个选择,一,懦懦弱弱地等死,二,轰轰烈烈地一战。你选哪个?”
卓立释然了。他微笑着画了一条路线,逃生路线,曲芙会意颔首。卓立再不言语,静静望着肉眼并不可见的石门,耐心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底下几人渐渐不支,谢天冬最先倒下,他一倒,立即有人爬上石台,提起拳头砸向他的脑袋。
谢荼弥颤声大叫:“天冬!”至此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他是她的弟弟,亲弟弟。
然而她救不了他。她脚下慢了一分,一头栽向锯齿。
谢天冬全身被制,拼命挣扎,慌乱中,他摸到掖在腰间的疯魔手。
拳头雷霆般砸下,忽然停在谢天冬额前,不动了。那人急得眼珠都要瞪出来,却一丝一毫都动不了,手、脚、身躯,每一块肌肉都动不了,像被施了定身法。
或许就是定身法,谢天冬心念一动。就在方才,挣扎之中,他不知怎地戴上了疯魔手。
谢荼弥被甩向血肉粘稠的齿轮。十二年前种种情景历历浮现,她忽然清晰地看见荆楚的脸。年轻的他对年轻的她说:“荼弥,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她出去了,但又回来了,为了一个极其无稽极其可笑的理由。她活着,有什么意义?
她飘然坠落,轻若鸿毛,噬人怪兽向她张开利齿。
卓立目不转睛地盯着虚无的石门,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眼中只有三个点,石门、石台、和他们,其余万物消逝,万籁俱寂。他在心中不断计算角度、衡量距离,一遍又一遍重绘路线,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绝不能有丝毫偏差。
石门渐渐接近他计算的位置,就在几乎转到原位之时,卓立疾喊:“走!”
曲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挥鞭卷上石台,两人飞掠而下,将要触及石台之时,凌空翻身,四足在石台边缘猛力一踏,调转方向,弹丸般疾速窜出,平平掠过身下起伏的磨盘,直直射向前方。
若卓立计算无误,石门应当恰好转到此处,但石壁悄然无痕。倘若石门不在此处或无法如愿开启,两人必会撞得脑浆迸溅。
这短短一瞬,无比煎熬又无比决绝。三尺之处,卓立突然发出夺目签,夺目签如探路的白鸽扑向石壁,卓立心脏激烈搏动,几欲跃出胸膛,他尖声暴喝:“开!”
石壁应声消失。
石门开启。
卓立与曲芙携手飞越石门,逃出屠场。
这惊险万分的一跳,蕴含了多少胆色与智慧。卓立将一切都计算到位,包括转速、距离、角度,甚至连鞭力与两人的弹射之速都计算在内,故而他在石门“接近”原位时动身,而当两人一转一折飞至石门前,石门恰好转至原位。这个“接近”之位,不能左一分,也不能右一分,而卓立分毫不差。
卓立曲芙跳下的同时,谢荼弥几乎掉入齿轮。袁志发狂般纵身扑上,铁臂刮着尖利的锯齿托起谢荼弥,锯齿咬下他的皮肉,他浑似不觉,青筋暴起,“嗨!”大喝一声,拼命将谢荼弥抛向刚刚开启的出口。
此时卓立曲芙将出未出,卓立急忙顺势一送,将谢荼弥稳稳推到洞外,曲芙凌空挥鞭,卷住袁志,将他带离磨盘。
如此间不容发的时刻,卓立与曲芙仍不忘援救他人。
四人在甬道中滑出老远才停住身形,惊心动魄的一战随着石门消失无踪。卓立曲芙倒在地上,浑身脱力,却目光明亮。他们相视而笑,两只手紧紧地叠在一起。
生机,总是留给无畏的人。
谢荼弥突然尖叫,卓立曲芙惊跳起身。两道触目惊心的血迹蜿蜒延伸,一直拖到袁志后方。
卓立和曲芙脸色都变了。
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已经失去双腿,鲜血从断肢汩汩流出。就在方才抛出谢荼弥的时候,他的双腿被锯齿齐齐绞断。而他依旧铁骨铮铮,非但一声未出,正用两只手臂艰难地撑起上身。
“师父……”曲芙眼眶湿润。
谢荼弥颤抖着将他扶起,点穴止血。卓立急忙递上刀伤药,袁志却轻轻推开。他已经用不着了。
曲芙别过头。
袁志喘了几口气,说:“小姐,你和二庄主可以尽释前嫌了。”
谢荼弥哽咽道:“我……我害死了大哥,我是个罪人,我是个恶魔……我没脸……”
卓立惊讶万分,随即喟然一叹。松林机关阵的解法居然是谢荼弥透露给敌方的!为了所谓的“报仇”,她亲手将谢家推上绝路。
袁志声音微弱,“不,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命运捉弄。”他痛苦抽搐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笑容,“我知道你心中始终温良如初,我知道……”
谢荼弥泪水夺眶而出。
袁志转头,“卓兄弟……”
卓立立刻近前,“我答应,我会尽力破解白骨钗的诅咒。你不要灰心,我们速速离开堕冥窟,寻医救治。”
谢荼弥惶惶道:“我带你出去,我去找天冬……”她欲要起身。
袁志却握住她的手,“小姐……我……我能不能……叫一次……你的名字?”他的眼中满是期盼。谢荼弥含泪颔首。
袁志目光欣慰,张口欲喊,却骇然变色。
谢荼弥的肌肤消失了,突然变成一具裹着衣衫的骷髅,头骨上漆黑的空洞对着袁志,尖尖的指骨夹着白骨钗。
曲芙吓得倒退一步。卓立更是大骇,急忙推着曲芙退出老远,拔剑在手,挡在曲芙身前。
狂魔再现,无死不收。
白骨钗强大的诅咒力不可抗拒地推着谢荼弥刺向身前的肉体,但她身躯向后倾斜,头颅深深后仰,十根指骨死死扣在一起,拼命后拽,宛如与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拔河。白骨钗每前进一分,她便拽回半分,她在抵抗,用人的意志力抵抗武器的诅咒力。
变成“吸血狂魔”的谢荼弥,居然没有完全失去人性。但,她能战胜臣服十二年的诅咒吗?
这是一场艰难的较量,情义与恶欲的较量。白骨钗进进退退,动动停停,在谢荼弥与袁志间的方寸之地纠结反复,良久未见端倪。
卓立思忖片刻,决定冒险上前相助。刚迈出一步,忽见袁志握住森森指骨。
没有血肉的骨,依然能感觉到掌心的温暖和力量。他向她微笑,一如很多年前,年少的他朝他的手举起刀时,那个甘之如饴、无怨无悔的微笑。
谢荼弥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她拼命摇头,拼命后拽,但袁志心沉意坚,力不可撼。
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第一次握得这样紧。他牵引着她,将白骨钗移向心口。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的事。
他平静地微笑,呼唤她的名字:
“荼,”
“弥……”
深沉的心意在长长的甬道中幽幽回荡,声未息,人已去。
刹那之间,谢荼弥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