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帛如盾,焰如萤(1 / 1)
白骨钗骤然顿住,停在曲芙胸前,谢荼弥见鬼般瞪着曲芙。要知道,钗虽是木钗,但穿骨锥心,利如刀锋。而此刻,白骨钗却似撞到铜墙铁壁,她用尽全力也不能前进分毫。
方才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直到此时,被点住穴道的卓立才扑通倒在地上,袁志的惊呼才发出声音,“小姐!”
曲芙身形飞退,同时噬心鞭疾吐,缠向谢荼弥手腕。谢荼弥忽然化为轻烟,掠后数丈。
白骨钗并未失灵,那么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荼弥心中惊疑不敢再战,吩咐袁志,“杀了曲芙。”
袁志倏地抬头,谢荼弥目光冰寒。
谢荼弥的话,他从来唯命是从,哪怕毁灭他曾经忠心的谢家,哪怕害死他的旧主谢天南。对于曲芙,他有旧谊,但,抵不过谢荼弥一个字。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滑过卓立,卓立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他目光如炬,坚定不移。
袁志咬了咬牙,缓缓向前一步,曲芙脸色苍白,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她无惧神鬼莫测的白骨钗,但她不敢与恩师兵戈相对。
谢荼弥催促道:“莫要——”话声戛然而止,她昏倒在袁志怀中。
曲芙惊讶地看着袁志,大惑不解——他方才从背后将谢荼弥击昏。
卓立长出一口气,“谢谢你。”
袁志小心地将谢荼弥放在树旁,解开卓立的穴道,沉声说:“你要遵守诺言。”
曲芙明白了。卓立与袁志早已达成一笔交易,这笔交易诱惑极大,大到足以令袁志反叛谢荼弥。
“当然,这不仅是对你的承诺,也是对师父的承诺。”卓立对曲芙说:“图在谢荼弥身上,你找找看。”
曲芙走近,袁志背过身。卓立还无知无觉地盯着,袁志瞪他一眼,卓立才会意,撇了撇嘴,背过身去。
曲芙很快找到一方黄缎,反面正是“叁”字。她欣喜非常,捧着黄缎,如同捧着卓立的眼睛。
卓立点燃火把,看曲芙从怀中取出第二张图,将两图平铺于地。
卓立目光停留在曲芙胸前,若有所思。方才白骨钗恰好刺中黄缎,却分毫难进,而黄缎完好无损。他抚着下巴琢磨,难道是薄薄的一方黄缎挡住了锋利的白骨钗?
曲芙感觉卓立目光在她胸前徘徊,脸上发烧,轻斥道:“看图!”
卓立移开目光,心里仍在想,哈,原来六器图还能当盾牌使!
曲芙照卓立的法子拼合两图,黄缎上蓦地浮现一笔赤字,在昏昏摇动的火光下,忽而暗淡如枯血,忽而浓赤如鲜血,蜿蜒伸展,诡异如魅灵重生。
白骨钗,食血魅。心上血,归人间。
与无欢木相同,十二个字,四句话,一一二的结构。不消说,“心上血”便是破解之法,可“心上血”指的是什么呢?
“听说有的药方需用‘心头血’作为药引。”曲芙说。
“白骨钗刺心能吸血,我看指代此事最为贴切。”卓立猜测。
“但这些年来,白骨钗吸人心血无数,未见小姐有何好转哇。”袁志疑惑。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想出十几种解释,无一可行。最后江郎才尽,谁都不吭声了。
卓立安慰袁志,“别气馁,无论如何,知晓谶语已算进了一大步。你把这图收好,总有一天能想明白其中奥妙。”他将第二张图递给袁志。
袁志心照不宣,留下第三张图,向卓立微微顿首以示感谢,卓立报以一笑。袁志抱起谢荼弥,消失于夜色之中。
卓立望着手中的图,沉浸在思索中。只要拿到第四张图,他就有机会摆脱目盲的诅咒。可现在看来,谶语不像他想象中易解。“心上血”,究竟是什么血呢?为何不是“心头血”、“心尖血”,偏偏是“心上血”呢?
曲芙打断发呆的卓立,“你居然把赌注押在师父身上,若他不听你的怎么办?”
卓立剜了曲芙一眼,故意板起脸,“因为我知道他和你一样,为救谢荼弥,会傻得连命都能不要。何况只是挨顿打呢?”
曲芙没听懂,挨打?谁打?谁挨?
自然是谢荼弥打,袁志挨。
向来言听计从的袁志竟敢对她出手,谢荼弥能不发火?她像狱卒对囚犯那样拳打脚踢,高大魁梧的袁志蹲在地上,一声不吭,不避不挡,像只可怜的小鸡。谢荼弥丝毫没有留情,狠狠踢在袁志腰眼,他终于抗不住,摔倒在地,抬起只有四根指头的手掌护住脑袋。谢荼弥的拳头正要砸落,生生顿住,停在他的手背之上。
她直直盯着他残缺的手掌。他少的那根指头,是为她。
记不清多少年前,那时,她还是个任性的小丫头,他已经是她的小护卫。她年轻气盛,打抱不平,耍心眼砍断了一个江湖人的手指,那人将她逮住,要她以指还指,她吓得哇哇大哭。是袁志,用柳叶刀砍掉他的手指,替她还了血债。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成为别人的妻子、寡妇,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而他,依然是她的护卫。
谢荼弥颓然倒地,喃喃道:“为什么连你也会背叛我?”
袁志沉声似铁,“我绝不会,永远不会。我只是认为,找出解除你身上诅咒的办法比杀掉曲芙更重要。”
谢荼弥陡然睁大双眼,激动地声音颤抖,“找、找到了?”
“已经有进展。”袁志坚定道:“小姐,相信我,穷我此生,必解你之咒。”语声铿锵,如盟重誓。
他双目灼灼,她忽觉幽幽暗林光明如昼。变成人,变成一个正常的人,变成一个可以在阳光下行走于人间的人,是她梦寐多年之愿,她几乎以为此生再无可能,然而,此刻,袁志说,“相信我”。
他缓缓伸出大掌,一寸一寸移向她的小手。“相信我。”他说。
两手相触,谢荼弥忽然缩了回去,袁志的手顿在半空。
这些事,卓立曲芙当然不知。卓立正在生闷气,不是生曲芙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因为他发现没有刀伤药了。
曲芙胡乱裹住伤口,“不要紧,小伤而已。”
卓立翻个白眼,“哼。”
曲芙说:“过两天就能愈合。”
卓立又翻个白眼,“哼。”
曲芙说:“拿到第三张图,大有收获,受点伤也值得。”
“哼!”
这可不是卓立的声音。
暗夜墨林中,忽然出现几十支红灯,犹如一只只眨着猩红眼睛的野兽,冷冷注视着二人。红灯十分奇特,有座无烛,有光无火,正是阑珊火灯。
卓立的那支火把在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烈焰教远远望见,自然要来“趁火打劫”。
众弟子之前,站着一名红衣似火的中年女子。卓立将曲芙护在身后,拱手笑问:“这位是……”
一名弟子斥道:“无知小儿!这是我教教主!”
曲芙轻声提醒,“她叫火韶。”
“失敬失敬!我正两眼一抹黑,多谢火教主送火照明。”卓立一边周旋,一边迅速扫视一周,却没发现抢到六器图的琐琐。
火韶性如烈火,半点不耐烦与人周旋,“我可以再给你添把火!”一挥手,数支阑珊火灯喷出熊熊火焰,引燃卓立曲芙身边的树木,将两人困在环形火圈之中。
卓立抚着下巴,苦笑道:“火教主快人快火,晚辈领教了,有话直说吧。”
直来直去倒很对火韶的胃口,她一指曲芙腰间的黄缎,“拿来!”
曲芙冷冷道:“你可以放火将我和图一起烧了。”
火韶冷哼一声,也不废话,手掌一张,掌心中蓦地生出一条细细的红线。红线波浪般舒展开去,在幽暗的林间漾漾浮动,似聚拢星火无数,熠熠流光。火韶轻轻一抖,看似柔软的红线陡然变得笔直,擦过枫树,竟入木三分,闪电般环绕两人,亮光圈圈点点,犹如万千赤萤振翅起舞,“流萤舞”美则美矣,狠也够狠。
红线时紧时松,碰到衣衫,青烟便起,碰到肌肤,火烧火燎。卓立眼看要变烧鸡,扯下黄缎,笑嘻嘻地说:“火教主要的东西,晚辈怎敢藏私?不过晚辈得来费了不少力气,不能叫我白辛苦一场吧?火教主若肯赐图一观,晚辈感激不尽。”
“你想看琐琐抢的那张图?”火韶的脸色有些难看,吞吞吐吐道:“她……她为人所制……她被人追赶,现在不知躲在何处,我正在寻……正要救她。”
卓立多善于察言观色,一望便知琐琐抢图之后弃师门而去,火韶不欲在人前丢脸,找借口掩饰。火韶同几十个弟子的神态反应尽收眼底,卓立认定她没说假话,既遗憾又侥幸,道:“既然如此,我能否用这张图换一些刀伤药、纱布、食物和阑珊火灯?”
火韶不由一愣,“你只换这些?”
卓立老老实实地说:“像我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把所有的图抢到手完全是痴心妄想,不如送给最有实力的前辈你。我呢,换点有用的,不至于病死饿死冻死在这鬼地方就成。”
马屁拍得既高大上又不露痕迹,谁不喜欢?火韶应允收掌,“你这小子,倒识时务。”
卓立很有诚意地先将图抛给火韶,火韶命人将卓立所需之物放在地上,带人便走。卓立在后头唱戏似的喊:“前辈慢走!前辈后会有期!……”火韶早听不见了。
曲芙急得跳脚,“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她?那可是你救命的图哇!”
卓立按住蚂蚱一样的曲芙,换上冷静的神情,“听我说。咱们根本不是烈焰教的对手,打或不打结果都一样,何必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如以退为进,悄悄跟着火韶,等待时机,备好万全之策,怎么给出去的怎么拿回来就是。”
曲芙望着成竹在胸的卓立,方才热锅沸油的心忽然沉静下来。有他在,柳暗花明总有时,峰回路转总可期。
两人收拾一番,已是晨曦初露,惊险的一夜终于过去。卓立倚在树上,伸个懒腰,无意间目光倾斜,双臂登时顿在空中。
林中白光熹微,清晰照出树干上的一道深痕,又薄又细,宛如锋刀利刃。
那是“流萤舞”留下的痕迹。
那是,荆楚颈间的致命伤痕。
卓立脸色如死水般阴沉,双目如死鱼般直勾勾地瞪着那道痕迹。
他们都以为是一件兵器,从未想到这种可能,从未想到居然是一种功夫!
曲芙震惊地问:“是她?凶手是火韶?”
火韶武功高深莫测,怎么办?
卓立青筋暴起,一字一字挤出牙缝,“不管是谁,定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