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恶之咒,情之赎(1 / 1)
“无欢木,迷梦沉。花烛喜,解君忧。”
谢天冬呆若木鸡,谢家追逐十二年的结果居然是几个不知所谓的字?
片刻之后,字迹逐渐消隐,黄缎回复空白,谢天冬等待好一会儿,意识到不会再有其它变化,暴跳如雷,一脚踹倒荆楚,狠狠踏上他的胸口,怒喝道:“图在哪里?”
荆楚嗬嗬地笑,尽管喘气都相当困难,他仍是笑个不停,“从来都没有图,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的猜想。怎么样?费尽心思却竹篮打水的感觉是不是非常美妙?”
谢天冬颓然倒在椅中,十二年前,谢家布局灭了荆家,而此刻,他深切地意识到,“卓立所作的一切,都是你指使的?你最终的目的,是为荆家报仇?”十二年后,荆楚要凭一人之力,布局灭了谢家?
荆楚笑得更加得意,“对!荆家如何毁灭,谢家也会一模一样地毁灭!”
谢天冬兀自强硬道:“就凭你这低劣的伎俩能够得逞?”
荆楚一副胜利在望的笑容,“伎俩低劣,但是欲望膨胀,只要一片羽毛,就能搅起风云!谢家十二年前开启堕冥窟大门的一刻,就已注定是这个下场!谁都不能摆脱命运的诅咒!”
谢天冬疯狂地扑到荆楚身上,扼住他的咽喉,大吼道:“什么是命运的诅咒?什么是命运的诅咒?!”他疯癫的举动把白玉蕊吓呆了。
荆楚任由他发狂,再不多说一个字。
白玉蕊待要劝解,窗户忽然开了,一缕白烟飘入,白玉蕊什么都没看清,便听到谢天冬惊叫倒地,白烟卷着荆楚掠出窗外。
白玉蕊一边大呼,一边扶起谢天冬,谢天冬只是肩井穴被轻微刺中,手臂有些酸麻,并无大碍。他恨恨地说:“既然对我下手,那就别怪我绝情绝义!”
白玉蕊奇道:“你看见那人了?”
谢天冬冷哼一声,“定是谢荼弥!”
原来在谢天冬等人一路跟着曲芙留下的标记追踪卓立的时候,谢荼弥和袁志一路尾随谢天冬。他们发现谢天冬抓住荆楚和卓立,便商定分头行动,袁志救卓立,谢荼弥救荆楚。
卓立与袁志跑到河边,看见谢荼弥挟着荆楚奔来,卓立大喜,荆楚却狠狠将她推开,他双腿无法站立,跌坐地上,抬手直指谢荼弥,声音愤怒地变了调,“你是谁?你,是,谁?!”
谢荼弥喜极而泣,“我是荼弥,你的妻子呀!”
袁志默默退后,卓立却站在荆楚身旁。
荆楚陡然瞪大无神的双眼,浑身剧颤,“你……你、你没死?你还没死?哈哈哈,当然!你当然不会死!你是谢家又狠又毒的小姐,怎么会死!”
谢荼弥满心欢喜瞬间化为乌有,她蹲在荆楚面前,泪如雨下,“阿楚,我活着你不高兴吗?我们又能重逢不应该高兴吗?难道你希望我死吗?”
荆楚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这个妖妇,早该下十八层地狱!”
谢荼弥跌坐在地,呆呆望着荆楚,嘴角渗出血丝。袁志本能迈出一步,谢荼弥突然扑到荆楚身边,紧紧抱住他,袁志顿住脚步,背过身去。
谢荼弥哭着说:“你恨谢家,我懂,我和你一样恨透了他们!你打我骂我我都接受,但别恨我……别恨我……我们从前多么相爱,那些快乐的日子你都忘了吗……”
荆楚猛地将她推开,声音中充满刻骨的仇恨,“相爱?你设计巧遇,色相迷惑,诱我入局,步步为营!”
“不是的!不是设计,我怎能知道你会和我看上同一面镜子呢?我是真心爱你,你相信我!”
“成婚当日,你暗中布置,在酒中下毒,毒发兵起,全庄上下五百多口,老幼妇孺,无一幸免!”
“不是的!不是我下的毒,是大……谢天南,他们的阴谋我完全不知,你相信我!”
“你趁乱偷取无欢木,令你父开启堕冥窟,将我逼入窟中,引敌入内追杀,幸亏老天有眼,我九死一生终得逃脱。”荆楚双目血红,“荆家灭门血仇,你是罪魁祸首!”
“不是的!不是我做的,我爹偷木启门,我并不知情,我爹也死在窟中哇!我进入窟中是为救你,并不知黑白罗刹带人暗中尾随!你相信我!”
“我拼命带你逃出堕冥窟,你却将我抛弃,假意断后,反派人追杀于我,你口口声声救我,为何我腿断身残,你却毫发无伤!”
“不是的!我怎会派人追杀你?你知道白骨钗的威力,我又得袁志相救,才闯出重围,我到处找你,以为你死了……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泪珠在谢荼弥眼中滚动,她的目光却蕴着衷心的微笑,“阿楚,你还记得当年诀别时的约定吗?你把铜镜一分为二,说,若我们能活下来,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凭此镜重圆。这些年来,半面铜镜我从不离身,如今我们终于可以破镜重圆了。”她温柔地牵起荆楚的手,“阿楚,我们忘记仇恨,重新开始好吗?阿楚,我是真心爱你,你相信我……相信我啊!”
荆楚大力甩开,语声冰冷不带一丝情感,“让我信你,除非你死在我面前!”
袁志倏地转身。
四周死寂,河水仿佛冻结了,谢荼弥的血液也冻结了。她并不感觉冷,因为心被掏空,已没有知觉。她缓缓拔下白骨钗,抵在心口,惨然一笑,“阿楚,我既然嫁给你,生是荆家人,死是荆家鬼。我死后,请在我的墓碑刻上‘荆楚之妻’。”
荆楚神色冷淡,一语不发。
谢荼弥举钗欲刺,袁志抢步上前,劈手夺过,铁青着脸说:“小姐,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荆楚讥诮道:“谢荼弥,你的戏作得太假。”
谢荼弥起身欲夺,突然身子一颤,眸中现出恐惧之色,晃了一晃,重重摔倒。袁志神色大变,再不顾忌男女尊卑,跪在谢荼弥身旁小心但有力地搂住她。谢荼弥在袁志怀中挣扎,凄惨哀呼,表情极度痛楚。
荆楚问卓立:“什么事?”
卓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半晌才木然答道:“她……她变成了……骷髅!”
瞬息之间,谢荼弥变成一具骷髅,浑身上下只余森森白骨,血肉全无。衣衫下身骨嶙峋突起,衣衫外露出头骨和手骨,但她竟没有死去,她在呻.吟,在扭动,将明未明的蒙蒙青光下,几百块骨头格格作响,伸缩翻转,尖硬的下巴开合翕张,额骨下两只圆洞随着头骨的摆动朝向不同的方向,似乎从那深凹漆黑的洞里能看到人间的模样。
活生生的人转眼变成骷髅,并且仍然活生生地躺在卓立面前,这场景实在太过阴森恐怖,卓立几乎要窒息了。袁志却丝毫不惧,仿佛司空见惯,不断怜惜地柔声安慰,但毫无作用。谢荼弥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尖叫一声,五根指骨鬼魅般抓向袁志,袁志躲闪不及,手掌立时多出五道深深的血痕,而白骨钗和谢荼弥同时消失了。
骷髅变成一缕白烟,裹着白骨钗风一般向袁志心房刺去。
卓立失声惊呼。
吸血狂魔!他瞬间明白谢荼弥要做什么了,袁志将是下一个被吸血至死的人。然而,谢荼弥太快了,连袁志都不及抵挡,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白骨钗刺入胸膛。
在这万分之一的刹那,荆楚厉喝:“荼弥!”
这声喊犹如惊天霹雳,将成魔的谢荼弥断然震醒,白骨钗从袁志心口急急上挑,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谢荼弥嘭地倒在地上。
卓立心悸不已,袁志虽面色灰白,却还算镇定。
微光之中,隐约可见谢荼弥血肉肌肤逐渐显现,衣衫逐渐充盈,从透明到轮廓到包覆,最后完全恢复原貌。
荆楚喃喃道:“白骨钗……白骨钗……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荼弥吃力地开口,声如蚊蚋,“阿楚……我们都为当年的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忘记仇恨,重新开始好吗?”她的脸色如同地狱中的鬼魂,挣扎着向荆楚伸出枯瘦的手。
荆楚口中每一个字,都带着熊熊的复仇之火,“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谢家覆灭,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兄弟一个一个死去,就像当年你对荆家那样。”
谢荼弥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剥肉切骨之痛,痛不过心死。
她颤巍巍地仰起头,荆楚弓腰弯背,面容苍老,双目空洞无光。但在她眼中,他依旧和当年一样高大英俊,潇洒多情。
袁志抱起昏迷的谢荼弥,跪在荆楚面前,“求求你救救小姐,或者告诉我救治的办法,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荆楚微微侧头,神色复杂变幻,似有惊讶莫名、难以置信、气恼、酸楚、难舍,最终释然。良久,他淡淡道:“没有办法。”
袁志怒起,一掌按在荆楚头顶。卓立软剑同时出鞘,架在他的颈间。
袁志压抑怒火道:“小姐的病会不停发作,直到白骨钗杀人吸血。你当真愿意看她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荆楚平静地说:“真的没有办法,否则我就不会变成瞎子。这是诅咒,一旦背负,永堕地狱。”
卓立怔住。这是……诅咒?似有阴影悄然爬上心头,挥之不去。
袁志呆立片刻,轻轻抱起谢荼弥,默然转身。
荆楚突然叫住他,“袁志!”
袁志停步,没有回头。
荆楚说:“你……你照顾好她。”
袁志沉声道:“我会的。”
爱与恨,难言说。
袁志脚步远去,荆楚颓然瘫倒,卓立急忙搀扶,荆楚无力地摆摆手,“你也走吧。”
卓立把荆楚背在背上。
荆楚愕然,“你已知道我一直都在欺骗利用你,你不恨我?”
卓立背着荆楚前行,“我早猜到你的身份,不管你姓贾还是姓荆,我都把你当师父。”不是不难过,但,恨,并不容易。
白惨惨的日光堆在两人背后,在前头拉出一道巨大的阴影。
荆楚感慨,“你很聪明,但太善良,容易轻信他人。我当年为情所骗,以致家破人亡,你不可重蹈我的覆辙啊!”
当年的荆楚和谢荼弥,多像如今的他和曲芙。卓立黯然,他们两人,将来会变成这样吗?
他向荆楚讲述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不自觉地为谢荼弥辩护,他说,谢荼弥生活得并不好,他说,谢荼弥努力保护他,他说:“也许她说的全是实情,你不能试着信任她吗?”
荆楚的呼吸乱了,良久,他长叹一声,“即便信任,又能如何?我和她之间,隔着五百多人的尸体,隔着十二年的仇恨。”
“仇恨,不能忘却吗?”背着仇恨度过一生,多么辛苦多么悲哀。
“你不会明白仇恨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它可以抹杀所有情感,腐蚀全部肉体。即便身死魂消,仇恨亘古不灭。我忘不了,更不能忘。”
卓立想起赏宝会上的千手猴子和乞丐,毕生追凶,惨烈一死。仇恨,当真有如此强大可怕的力量?强大到任何人都无法跨越、任何感情都无法抚平?他心头沉甸甸的。
荆楚语声也沉甸甸的,“我们都身负六器图的诅咒,在不见天日的暗夜里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怎么敢寄望光明?”
卓立已经明白,以前荆楚讲给他的所谓“真相”都是假象,现在,他想知道真正的真相。“六器图究竟是什么?不是藏宝图吗?”
“不是藏宝图。”
“它是恶欲的诅咒,也是情义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