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1 / 1)
九月的晚风吹来温热和河水的腥涩,天空缀着几颗形单影只的星星,战斗机低空划过带起刺耳的破空声响。
莫浓跨在那辆白色机车上,把个白绿相间的头盔递给舒照。
舒照嫌弃道:“我不戴绿帽子,你戴,反正你也名副其实。”
莫浓无可奈何地笑出声,舒照发现这人一跨上机车整个人都变了,变得特别自信笃定,甚至有些平时不曾见到的傲气。
莫浓把自己那个红色头盔递给他,“那你戴红的,这回行了吧?”
舒照把头盔套到脑袋上,临跨上车还嘟囔了一句:
“红配绿赛狗屁,你这品位也真绝了。”
莫浓撑住车把,转头说了句:“抓紧。”
然后油门一轰,“噌”地窜了出去,刚上了中山桥他就开始加速,迎头而来的风陡然加剧,舒照能听到风声在头盔外表迅疾蹭过,他似乎能看到风——
以尘埃和石子在空中滑过的方式出现,以远处及近处的车流的尾灯如灯河般流过的方式出现。
而他在头盔的镜片后肆无忌惮地追寻着风,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空气中的尘埃和任何事物都无法伤害他。
他兴奋而激动,莫浓宽阔的脊背挡住他前方的视线,他们在一个个红灯前缓速停下等待,又在绿灯亮起后飞速超越穿梭于那些四四方方严实刻板的汽车。
车流渐渐稀少,舒照再听不见汽车尖锐的喇叭声,只有呼呼的风声缠绕裹挟,他瞧见头顶如同守卫者一样的路灯愈渐零落,直到他们拐上一条小路,再也瞧不见城市的灯火璀璨,只有莫浓前头的大灯|射|穿黑暗的光柱。
而后他突然听到一阵音乐从四面八方环绕耳畔,舒照当时都愣了,他傻不拉叽的左看右看,慢慢琢磨过来这头盔大概自带音响。
简直太他妈酷了!
舒照兴奋地拍了下莫浓的肩膀,见他转过头,只看到头盔黑漆漆的镜片和荧光绿的球体,他朝莫浓竖起大拇指。
正当这时前方陡然传来一道亮光,一辆大货车朝他们渐渐逼近,舒照急得在头盔里直喊:车!车!
但他自己都听不见,莫浓更听不见。
他见莫浓迟迟不肯转过头面对前方,吓得屁股几乎都要离开座椅,恨不得马上跳车。
幸而莫浓马上把头转过去了,舒照这颗心还没等放下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因为莫浓根本不转向,笔直地朝货车的方向急速行驶。
他眼瞅着离那庞然大物越来越近,嘴里一迭声骂着“我靠我靠”,两条手臂紧紧勒住莫浓的腰,头盔跟莫浓的重重磕在一起。
这时莫浓突然弯下腰贴近车身,让舒照毫无阻挡地面对汽车不停闪烁的大灯,舒照脑子都木了,马上哈下腰抱紧莫浓,他都觉得自己这条小命马上要嗝屁了,跟着他的身体骤然歪倒,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再歪回来。
等他睁开眼,发现那辆大货车的影子凭空消失,前方又恢复黑暗中那抹沉稳温柔的光束,他心有余悸的回过头,看到刚才那辆大货车正愈渐远去。
而等他转过头,就发现莫浓这个作死的竟然又奔着辆小汽车撞过去,但没刚才那么惊险,他只是随着|胯|下的机车歪过来、歪过去,再歪过来,歪回去。
他就像个不倒翁傻逼兮兮地任凭莫浓带来带去,既想骂人又想大笑。
可一切都在飘远,他的难过和惆怅,他的焦躁与郁结,在几次濒临险境的死里逃生后全都不见。他觉得无比畅快,他感觉到血液涌上头顶又褪去,心跳从难以负荷到慢慢平息,但仍旧在激烈地跳动,跳动着……
他感觉到活着,这般热烈又激情地活着,在风里活着,在黑夜里活着,在永无止境的蜿蜒的小路里活着,自由自在地活着,奔流不息地活着。
舒照张开双臂,于急速平稳的行驶中拥抱晚风,在弥漫感官的音乐中放声大吼,他甚至想就此倒下,又或者从此站起,从此迎着狂风烈烈嘶吼。
耳朵里那道粗哑难听的老男人在唱:
“当你需要的时候,它就来了,当你需要的时候,它就来了,当它发生的时候,它就来了……当它发生的时候,它就来了……”
这趟速度与激情最终停在一个舒照全然陌生的地方,莫浓停下车解下头盔,舒照下车时腿还有些软,脱掉头盔的那瞬间微风清凉地吹过他的面颊。
莫浓欣慰又自鸣得意的笑着问:“还好吗?有力气再来一回么?”
舒照当即点点头,豪气的一拍胸脯竖起大拇指:“必须有!”
莫浓开怀大笑,露出那排小白牙说:“可我没有了,咱休息一下,我带你去山上看日出。”
日出?舒照经常天亮才睡,可日出他还真没怎么认真看过。
他跟在莫浓身后走到一处有着平坦石台的山顶,石台上有凉亭还有一圈栅栏,
“这是哪儿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地方?”
莫浓扔给他一瓶水,牛气道:“不告诉你。”
舒照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在石台上走来走去,天色离日出还有好一会儿,只有一点点鱼肚白,但山顶的空气特别清新,他享受的吸了好几口,才在石台边坐下,腿晃在半空,人倒在地上,悠哉地望着天空。
莫浓坐在他身边,同样惬意的深吸一口气,
“现在感觉舒服了么?”
舒照:“嗯,特舒服。”
莫浓歪头看着他,“比你追求喝多了的迷茫舒服多了吧?”
舒照:“嗯,舒服多了。”
莫浓哼笑着,“那你怎么感谢我?”
舒照眼珠一转,双目明亮地望着他,“你说吧,想让我怎么谢你。”
莫浓想了想,有些犹豫,试探着问:“其实我对你特别好奇,他们都说你是gay,你是吗?”
舒照很坦然地承认:“我是。”
“那……”莫浓说:“你要不想说就不说,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是gay的?”
舒照咂咂嘴,“这可说来话长了,你知道同性恋还分天生的和后天的,我的起源因由讲起来,估计得讲到明天早上。你想听?”
莫浓肯定道:“我想听,你别误会,我就是……没见过几个同性恋,纯粹……对这些事情特别……就是觉得这些事很神秘,很……充满色彩。”
舒照听他结结巴巴这番话,知道他是不想刺激自己才这么纠结于措词,还觉得挺好笑的。
“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好青年,特别为别人着想。”
莫浓挠挠头,“是嘛?”
“是啊!”
莫浓不好意思的笑了。
舒照重又望着天空,开始讲到:
嗯……我很小的时候,家里人都很喜欢我,因为长得好看嘛。我上三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还有传言说我是狐狸精,真的,男的女的都凑在一块儿,传今天看见我狐狸尾巴了,昨天看见我露出了狐狸耳朵,还有人说我脸上长白毛,会变脸,躲在窗帘后“唰”的一下就从人脸变成了狐狸脸,再“唰”一下就能变回来。
我当时没什么感觉,后来我家来了个表舅,表面上给我们家打工……我家以前开煤矿的,本来混得好我也是煤老板他儿子,妥妥的富二代。
哦,当时那个舅舅还负责辅导我功课。他这人长得挺好,瘦高,白,然后还洁癖。
可他对我挺凶,总考我功课,错了就打我,刚开始打我手板儿,后来打我屁股,再后来,他就打我脸。拿那种量衣服的竹尺。有回把我打得像猪头,鼻青脸肿,鼻子嘴巴全是血……哦,我爸是个酒鬼大老板,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影;我妈是个女强人,开饭馆开浴池开一切能赚钱的店铺,我还有个比我大十岁的哥,反正他们都没空理我,我就默默无闻地挨揍了很长时间。
后来有回大刚喝醉了,大刚就是我那表舅,他喝多了让我跟他睡一个被窝,然后让我给他|手|淫……你别用那种眼神儿看着我,我没怎么地好吗!
其实那时我什么都不懂,要是单纯手也就手了,可他总摸摸搜搜,一会儿亲我一会儿掐我,所以我其实特讨厌喝醉酒的人,他一喝多我就怕,比他揍我还怕。
有回他又喝多,我就躲起来藏到一个纸壳箱里,比较倒霉的是我没藏好,让他给逮住了。
他就给我一顿胖揍,这回他没控制好,揍大发了,好几天我的脸都没消肿,上学的时候我们老师就给我妈打电话,我妈当时一看到我就发出那种冷笑,你懂吧?就是那种我明明特别生气愤怒但我仍旧要保持风度的那种冷笑。
我妈就把我接去跟她一起住,她还不敢告诉我爸,怕我爸打死那个小畜生。
我当时也没说大刚让我给他手的事儿,特丢人感觉。
后来我初中住校,那会儿大家都开始谈恋爱了呀,寝室里都谈论姑娘啊女人啊反正都是丰满风骚的|肉|体,但也就只限于谈论,平常我们都是很纯洁的。
那时我们班有个女生追我,其实追我的女生特别多,但就这个女生很坚|挺执着,我就同意了。
一起翻墙出去逃宿上网,偶尔拉拉小手亲亲脸蛋儿,那时我没觉得别扭,可能就是新鲜吧,再加上人家都谈恋爱,我也就谈了。
后来我们班这几对被老师棒打鸳鸯,那女生到最后被她爸强制性转学了,她运气好,因为她跟我分了没多久我们家就破产了,你不知道有多穷酸。
学费交不上,我也不敢跟家里要钱,那会儿压力特别大,我们老师还说:‘没钱上什么私立学校!’。
幸好我初中时学习特别好,我觉得我这学习成绩也有大刚的功劳,一个是被他虐的我在功课上特别自觉,第二个是他真教了我不少东西。
我中考考了全县第三,县里好几个高中找我妈,说免学费给奖学金云云。但那会儿我哥突然进监狱了,你知道他因为什么事儿进去的?
我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但我知道他在珠海那边带女孩儿。
带女孩儿你懂吧?就是在我们家物色漂亮的、不懂事儿、向往大城市的女孩儿,然后带去珠海当小姐。
这活儿特别缺德,你说人家姑娘卖身的钱,你要抽一半提成,这多缺德!
总之他就是进去了嘛,我妈就怕我学坏,非要我在我们家附近一个不怎么样的高中上学,因为离得近,方便她管我。
她也没怎么管过我,我学习根本不用管,她唯一管我的就是男女关系,只要我跟小姑娘多说两句话,她就要疯,我要是跟那些看起来像不良少年学习不怎么好的男生交往,她也要管。
管到最后我在学校都没朋友,放学就得回家,周日从来不许出去。
但是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件事是……我哥坐牢要钱,得走关系,我呢,多少也要花钱,得买书买笔吧,得给我吃点儿差不多的吧,不能让我吃糠咽菜啊。
她就带我去超市买牛奶,还给我哥买了好多吃的,结账的时候我妈跟那老板娘说赊账。
你不知道我妈是个多骄傲的女人,你看我就知道,我妈必须是个大美人,我爸必须是个大帅哥,结果我爸在外面有三儿,那三儿还他妈是我妈的姐妹儿。
操!你不知道,我前些天给我爸打电话就是那女的接的,我跟她说我找舒庆山,你知道她跟我怎么说么?她说你谁啊?
我说你管我谁,我他妈就找舒庆山。她说那你得告诉我你是谁什么身份吧?
我操他大爷她算个屁啊!她有什么资格问我什么身份!
哎呀总之我妈是红颜薄命,呸呸呸,反正我妈挺倒霉。我哥进监狱我爸宁可掏钱给那女的买手机,都不肯掏一分钱给我妈去捞他儿子。
我妈当时站在收银台前,唯唯诺诺,攥着手里的一百块钱,说我先欠一百块钱的账,回头还你。
这帮人,都他妈狗眼看人低。那老板娘趾高气昂的说我们这里不许赊账,没钱你就别买牛奶了。
我妈说:我儿子……我儿子全县第三,现在上高中得……得给他补充营养,咱们楼上楼下,你知道我,我不会欠钱不还。
当时我就发誓,我他妈必须考个清华北大,必须拿个高考状元,回头戴着大红花被校长县长管他什么长拉在车上出来遛街,让那些瞧不起我妈,让我爸,让所有人都后悔,都羡慕!
但很明显我立下的誓言就是个屁,谁年轻时没爱过几个人渣,偏我爱上的人渣是天底下头号大人渣,但也怨不了别人,路都是自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