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台风在乌兴放肆了两天,等它继续往南推进后乌兴便恢复了潮湿的吐息,炎热的暑期到来了。
舒照这天下班很早,不到凌晨一点,今晚DJ部只有两个包厢,他喝的并不多。
他将外套拎在手上,略微有些衣衫不整,河边的微风吹拂来夜色的清凉,河面闪着鱼鳞般的光。而通向回家的这条石板小路,却只有一杆凄冷的路灯,和憧憧颤抖不止的树影。
舒照进了楼道,迎面扑来的阴凉伴随着墙体剥落的霉味,他摸黑上了几个台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就这么一转头的功夫从二楼凌空跃下一人,抬脚就把他踹下了楼梯。
他高瘦的身体滚下坚硬的石阶,肩膀重而连续地撞在石头上,脸磕得生疼,鼻子顿时涌出一股热流。
“他妈的死基佬!变态!”
舒照在眩晕里听到粗鲁的骂声,他滚落在墙角,浑身的力气都用来感受疼痛。
跟着他眼前多了两道黑影,他看到那人抬起腿,条件反射抱住头,随后就被狠狠踹了两脚。
“叫你张狂!叫你横!”
舒照护在头上的胳膊被踹的发麻,那人卷起脚,接连不停地踹在他的心口和肚子。
他发出闷哼,感觉胃部炸开似的疼,又听到另个声音说:
“你不是喜欢□□|屁|眼么?老子就他妈好好|操|操|你的屁|眼!”
舒照心头一惊,下一刻胯骨上一阵尖锐的疼,那人挥着木棍在他胯上和腿上连轮了好几下,疼痛过后,舒照感觉自己的腿麻了。
“差不多了吧?就一小白脸儿,再打残了。”
另个人蹲下身,“老子最恨的就是小白脸儿!”
他一手按住舒照的手腕,一手在他脸上揍了三四拳,拳头打在脸上,脸又撞在地上,舒照真是被揍的眼冒金星了。
“小子,别那么张狂,以后夹紧屁股做人,不然老子还他妈揍你!”
说完他们便从楼道里消失了。
舒照在原地躺了会儿,慢慢翻过身抻直腿,腿和手都是麻的,但肚子和脸真的疼的喘不过气。一呼一吸间都是火辣辣的烧灼感。
他撑起身体坐起来,靠着墙捂住胃,突然酸气上涌一口吐了出来。是血是酒都分不清楚,擦了下嘴,就着楼道外的月光一瞧,满手的血。
舒照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瘆人的幽光。
他舒照从小就两大天赋,一是酒量好,二是抗打耐揍。
他吐了口唾沫,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已经碎了,但还是能用。
“阿桦在公司么?”
阿姨在那端说:“早走了,跟客人去吃夜宵了。”
“知道在哪儿么?”
“好像紫茗街?……哦,对了,他们带着几个小妹去那边的老北京涮肉城了。你干嘛问这个?”
舒照直接挂断电话,在楼梯上坐下,活动活动手脚,感觉都还能用,就开始思索要不要去干他。
他直勾勾盯着楼道外的那片月光,点了根烟,抽一口咳两声,咳得像是身患肺癌满嗓脓痰的重症患者。
干他!舒照用这一根烟的时间下了决定。
老子就他妈豁出命去,背后使阴招,我舒照要是咽下这口气还他妈不得被你骑到脖子上拉屎!
不就是比谁狠么?谁他妈能狠过我!
舒照出去打了个车,他在后车镜里看到自己头发像被人|轮|奸过,还有闲心再重新扎了下头发。
紫茗街飘散着各种食物的香味,街道两边停满了汽车,整条街都是灯火通明。
出租车停在老北京门口,舒照下了车直奔大厅,进门顺手拎了瓶啤酒瓶,然后就看到阿桦在靠窗的座位上跟一桌人笑语晏晏。
“先生晚上好,请问几位?”女服务员话刚说完,就见眼前的人双目如刀。
舒照拎着酒瓶迈着大步走过去,阿桦见到他惊的嘴巴都合不拢。
“你搞我?”舒照说这话时甚至还带着笑,阿桦惊慌地想要站起身,舒照顿时一酒瓶抡下去……
乌兴这个三线城市,交通不拥堵,娱乐业发达,吃喝拉撒都很便利,是个非常适合养老并且安逸的城市。
唯一的缺点就是小,小到过了凌晨吃夜宵的地方总共就仨地儿,城北大排档、友谊街,和紫茗街。
莫浓这晚跟朋友在紫茗街新开的一家港式餐厅吃饭,出了饭馆一帮人去取车,而后他就注意到几米外的餐厅外面围着一群人,正兴奋地朝里面指指点点。
“哟,打架啊?看看去!”
他跟朋友来到人群外围,莫浓好奇地朝里面一看:
靠窗这桌一片狼藉,有俩姑娘躲在饭桌下面,整个火锅都被掀翻在地;另有仨男的,合伙围着当中一个人,抡椅子的,砸酒瓶的,还有一个上蹿下跳指着当中那男的骂娘。
“一托三啊?牛逼呀这兄弟!”
莫浓就觉得那牛逼的兄弟有点儿眼熟,白衬衫、黑西裤、头发——卧槽,舒照!
舒照这边打得不亦乐乎,那滚烫的火锅被他整个掀翻,好玄没吓死阿桦那个王八蛋,他已经砸了阿桦一个脑袋开花,本来想走,奈何这帮人不知哪儿来的混子,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往上冲。
这帮混子前后夹击,舒照一边儿躲着随时会抡过来的酒瓶,一边儿还不死心地想揍死躲在墙角的阿桦。
莫浓冲进来时正见他被人抡了一椅子,脚下踉跄撞在了隔壁的桌子上,他当即加入战局,抬腿踹倒一个,然后大喊一声:
“警察来啦!”
那仨混子登时扔掉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就没影了。
舒照却八风不动,拎着一条椅子腿走到阿桦面前蹲下,
“你他妈搞我啊?”
“走走走,”莫浓上去拉住他,“警察马上到,先走了再说。”
舒照一把挣开他,拿椅子腿怼着阿桦的脸,
“你他妈有本事搞我你有本事亲自搞啊!找了俩窝囊废吓唬我呢?叫我夹紧屁股做人?老子不用夹紧屁股照样能|操|翻你!”
阿桦不停摆手,结巴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舒照脸色阴狠,咬紧牙关像要啃下他一块肉,
“你记住,你搞我一次我就搞你一次,咱俩看谁先搞死谁!”
莫浓急躁地张望着外头的风声,见他终于把话说完赶紧拉起他的胳膊跑出火锅店,挤开人群跑到了停车的地方,他们的车还没等开出紫茗街就见到警车呼啸着警笛声驶向火锅店。
舒照被莫浓送到了急诊室,给他检查的医生对他的幸运以及耐揍能力表示惊讶,无移位骨鼻骨折、后脑勺得剃头缝针,身体多处软组织损伤,还得做个胃镜检查。
伤成这样还能生龙活虎去跟人干仗,这得多大毅力?报复心得多强!
“说你能忍吧,被揍成这个德行还能报复回来。说你不能忍吧,当时人家打你一耳光你又能跟人称兄道弟。你到底怎么想的?”
莫浓拿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杯水,在他床边坐下来。
舒照套着宽大的病号服,后脑勺缝针的部位被剃光了一圈头发,裹着纱布还套着个滑稽的网罩,眉骨和嘴角分别有淤青,脸上几道横七竖八的口子。
他现在看起来就像被拔光毛的孔雀,不仅外表大打折扣,气质也陡然从高贵冷艳的贵族变成一枚五彩斑斓的乡村非主流。
非主流用他松花蛋似的肿眼泡斜乜着一条缝,
“你懂个屁!”说完舒照就嘶了声,他摸了摸嘴角,痛苦道:“我要是被他阴了还能忍气吞声,回头公司里那帮贱人都得贬损我,我到时怎么在公司做人?上回被人扇耳光,那是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来路,再有我要是当时跟他们杠上,牵扯到公司的利益,我不仅在新港没法儿混,别的场子也不能要我。”
莫浓无声而笑,“你还考虑的挺周全。那你怎么知道阴你的人就是阿桦指使的,万一不是他,你这气不是发错人了?”
舒照睁不开眼睛,因此无法用他轻蔑的眼神表达对莫浓的鄙视,
“百分百是他,就算不是,我也把他当出气筒。算了,你这种好青年不会理解的,你赶紧走吧,我现在看见你就生气。”
莫浓不解:“为什么?”
舒照别过脸,“我现在仇恨帅哥,伤眼!”
莫浓不客气地笑出声,揶揄道:“你现在确实挺伤眼的。”
舒照狰狞地叹了口气,赶了几次莫浓也不肯走,后来他借着上厕所的幌子溜了,等莫浓出去找人时就被一个护士姐姐塞了张纸条和一沓钱:
为了不伤害您那双如同弱智儿童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我先走了,今天谢了,回头请你吃|鸡|吧。——举世无双的帅哥舒照特此赐恩
莫浓捏着纸条哭笑不得,他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发现舒照这字写的很漂亮,工整的像从连体行书字帖里临摹下来的。
“他也不容易,本来应该是个大学生……”
莫浓想起大姨太的话,这手字是精心练过的,看字应该是个好学生。他对于舒照更加好奇了。
他把那张字条和钱一块放进皮夹,踏着消毒水味走出了医院。
舒照请长假了,他把公司的一切事宜全部交给徐静。两天没见到他,莫浓打算去他家找他。
这天他拎着自己煲好的鸡汤问清地址,来到这栋里子和外表同样破旧的楼房。
面前的铁门多处掉漆,铁门外还拉着早些年才有的生了锈的拉合式防盗门,连敲门都无处下手。而在这扇耄耋之年的门两边,贴着布满灰尘的对联,分别是:
睡天睡地睡空气,似人似鬼似神仙。横批:王八之气。
莫浓眉头抽搐,拍了拍那扇拉合式防盗门,楼道里回荡着哗啦啦的破声,他隐约听见里面有拖沓的脚步声,心情顿时大好。
然后听到里面说:“鳖孙是谁?”
莫浓噎得一口痰卡在喉咙里,无奈道:“你!”
里面说:“谁?”
莫浓:“……我,莫浓。”
里面:“不见。”
莫浓:“……小照,你开开门,我给你带了饭。你不是说你家电路老化,我来看看。”
舒照在门口叼着烟,其实莫浓刚到楼下他就发现他了,谁让他那辆重机车声音那么大。
好青年就是好青年,三观多正,爱护老弱病残,多有爱心!
“饭留下,人我不见,不用浪费口舌,拜拜。”
莫浓在原地等了会儿,略微挫败的把饭盒放在门口,
“好吧,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等他机车的引擎声飘远,舒照才拉开门把饭盒拎进屋。
烈日晕染的屋子里风扇吹出温热的风,蓝白格子桌布的餐桌上摆开菜色鲜亮的食盒,舒照捏了条黄瓜片放到嘴里,嚼了两下便点头。
不错啊!
第二天又听到莫浓的机车声,舒照赶忙拉开门把洗好的饭盒放到门口。
莫浓先是拎起饭盒晃了晃,感觉到饭盒是空的才颇为舒心地笑了下,照旧拍门叫人,照旧被他拒之门外,也照旧留下今天新做的饭菜,骑着机车离开。
舒照被投喂了一个多星期,渐渐就觉得这清淡爽口的饭菜索然无味了,隔天就在饭盒下压了张纸条:
人类是杂食动物。
莫浓就思考:这是什么意思?貌似是在嫌弃他,杂食?哦,这是嫌菜太素。
第二天舒照如愿以偿的吃到了荤菜,但红烧鸡腿不太入味。他厚颜无耻地留下另张字条:
肤浅。
肤浅?他竟然说自己肤浅?莫浓回家愤愤不平地打开食盒,发现往常空空如也的饭盒里竟留了块鸡腿,他也没多想,放到嘴里嚼了嚼,哦,懂了。
莫浓每天做饭都特别享受,与舒照这种“我投喂你挑剔”的游戏让他觉得趣味盎然。舒照故作深沉的说话方式和干净漂亮的字体让莫浓觉得他格外可爱。
他一边煲汤,一边在饭桌上摊开一张张字条,然后仿照着上面的字迹,潜心研究每一笔的走向,开始临摹舒照的笔迹。
莫浓在外蒙上大学时有两大爱好,一是机车和极限运动,二是摄影。
他优渥的家庭条件使他轻易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物质条件,他家里有各种型号的镜头和相机,喜欢拍风景,拍旅途中发现的美妙,还有各个年龄阶段各种肤色的人。
一整面墙上都挂着照片,这天莫浓将装点完善的食盒拍照留念,在照片上方夹上了舒照的字条。柔和的灯光温暖了黑色的字体,他看着这些字,就仿佛看见舒照在阳光里写字时的认真的侧脸。
但半个月过去了,这种“书信传情”的游戏让莫浓有些浮躁。他很想当面见一见他,想亲自看他吃饭时的模样,想到他家里坐坐,说说话,谈谈心。
这天下午莫浓特意比以往提前了一个小时,他一进楼道就听到某种小动物哼哼唧唧的叫声,他走到门口,发现笼子里有只肿着核桃眼的小白狗,小白狗前爪扒着铁笼,仰头冲他发出几声色厉内荏的狗叫。
莫浓放下饭盒,在狗笼下面找到纸条:
莫要让你的同类在深夜里哭泣。
嘿?骂我骂上瘾了?你等着。
莫浓拎着狗笼走出楼道,朝二楼比了个中指。
舒照耸耸肩,打开门发现饭盒下赫然压着张面巾纸,上书:
撑死你个小王八。
舒照啃完鸡腿拿这张面巾纸擦了擦嘴巴,攥成一团,“咻”——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