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1 / 1)
舒照也算是夜场里的老油子了,莫浓这个好青年都能看明白的事儿,他能不懂?
舒照知道敏敏这回是被人讹上了,这帮人今天要么要钱,要么要人,但舒照哪样都不想给,他略一思索,继续挂着那无可挑剔的微笑:
“三位大哥,你们说我家小妹偷了你们的钱,这到底偷没偷,谁也没有证据,咱先不说这个。咱就说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扫黄,你们这明目张胆的叫小妹去出台,这也算是嫖|娼吧?因此咱们要是闹到警察局去,这事儿对咱们谁都没好处。要不这样,今天我做东,晚上给三位订个大包厢,我们这小妹拎不清,咱不理她。我给你们叫几个上路的好好陪陪你们,咱不打不相识,一笑泯恩仇,怎么样?”
那矮个子身后略壮实的男人仰起头,“你算个什么东西?不打不相识?你也配!怎么拿报警来吓唬我们呢?那就报!你们这场子公开卖|淫,我看警察来了到底谁倒霉,到时封你们个十天半个月的,看咱们谁耗得过谁!”
舒照脸上的微笑从头到尾一丝没变,他两手交握垂在身前,站姿笔挺,显示出几分自信,语气却依旧是和事佬的谦和,
“那各位说吧,这事儿到底怎么办?”
壮男横眉冷目:“要么给钱,要么给人,两条路你自己选。”
舒照点点头,沉吟道:“人,我是不会给。钱,”他嘲讽地笑了声,望着那壮男问:“什么钱?”
“什么钱?当然是她偷的钱!”
舒照皱起眉诧异道:“她不是临偷钱时被你们给逮住了么?人你们都逮住了,钱你们没找到?各位老板跟我开玩笑呢?”
壮男明显逻辑不够清晰,被他这一问顿时噎住了,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另外一个一直沉默的那个人又突然说:
“你是舒照吧?”
舒照点头:“没错,我是舒照。”
那人手臂上纹着花花绿绿的图案,看不清是什么,此刻他抱起膀子,恍然大悟的说:
“你就是那个同性恋,喜欢被人插|屁股那个?”
莫浓瞧见舒照唇角的弧度有一瞬间的僵硬,舒照盯着那个大花臂看了两秒钟,下一刻嘴唇复又上扬,却不再是谦和的态度,眼睛里又是莫浓那天瞧见的那种、说不清是轻蔑还是挑衅的神色。
“怎么?各位有兴趣?”
那三个男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那壮男轻佻的说:“行啊,那走呗!哥几个也尝试尝试,插|屁股是什么滋味!”
他们说着便哈哈笑了起来,却听舒照又说:
“十万。”
大花臂问:“什么?”
舒照脸上的笑容收了,他面无表情时那双桃花眼便也不再顾盼流转,分明透出阴沉,精致的面庞竟也有些肃穆,是很不近人情的冷冽,
“我们小妹出台的价码是两千,要我出台,价码就是十万八,她偷了你们三千,还剩十万五,那五千零头我给你们抹了,料想各位老板是一定能让我爽的。插|屁股?只要各位付得起钱,我随便你们怎么插。”
这三个男的明显没料到舒照会这么说,正要开口贬损他几句,舒照却又突然笑了,
“你们是不是想说我不值这个价啊?也行,要不我给你们十万,咱现在就找个包厢,你们不是没试过插|屁股是什么滋味么?我今天就忍着恶心,权当看不见你们这帮嘴歪眼斜的脸,插一□□们的屁股,让你们爽一把怎么样?”
莫浓“噌”地站起来,还没等他去拦,那壮男已经跑到舒照面前,响当当的一记耳光“啪”地抽了过去。
莫浓赶紧上前推开壮男,“干什么!”
他怒气沉沉的瞪着他,其余的两个男的也凑上前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只听的“呸”的一声,莫浓转头就见舒照吐了口带血的痰,他手掌抹过自己的头发,转了转脖子,又转头对那三个男的笑吟吟说:
“各位老板,打也打了,气儿也差不多该消了。瞧这天气是要下雨,我们小妹偷的钱你们就当做了回善事,几千块钱,咱交个朋友。到楼下我来订个最大的包厢,咱先喝几杯,我给你们赔罪。等小妹们上班了,我来挑几个胸大屁股翘的,咱们春宵一夜,不醉不归。”
他这变脸的速度可真是比翻书还快,估计眨个眼皮子都赶不上他这喜怒无常的变化,那三个男的气也不是怒也不是,舒照却又凑过另半边脸,
“要是三位老板没消气,接着抽,挨个抽,抽到你们消气为止,别客气!”
那三个男的哪能接着抽他,只见矮个子欲盖弥彰的咳了两声,
“那…那行吧,就这样吧!”
舒照赞叹:“各位老板真是大度!那咱走吧?我带你们下去,咱去包厢好好喝几杯。”
莫浓在一旁脸色难看的瞧着他把人带走了,一路还有说有笑哥俩好一般,仿佛刚才被抽了那一耳光的人根本不是他。
莫浓心里五味杂陈,他这辈子真是没见过舒照这种人,究竟是哪种人他也形容不来,就觉得这人……挺不容易的。
这番闹剧过了半个小时才陆续有人上来,敏敏还坐在化妆间不停哭,大姨太她们到了后起先还挺关心她,等问清楚事情经过一个个咬牙切齿。
“你脑子有病吧!跟你说了不要跟陌生人出去出台!你知道他们什么人啊?这回是流氓,下回要碰到警察钓鱼呢?再说你连问都没问清楚,万一到了那儿被人下点药,迷晕了带走你都不知道!”
沈叉叉也气得义愤填膺,指着她的太阳穴骂:“平常好好上几个班还不够你赚的?咱们这里就你事情最多,一会儿退台两会儿请假,有这闲工夫你多上几个班,用得着去出台吗?”
敏敏抽抽噎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哇的哭得更响了,“我……我不是…谁愿意出台啊!我儿子生病了,说…说肺炎,我没办法才…才出台的!我哪知道他们是这种人啊!”
“你要用钱不会管我们借啊?”大姨太把手里的粉扑往桌上一扔,扭头呵斥,“你哪回借钱部长没借给
你?这回闹出这种事,部长挨了打不说,你等着那帮人怎么挤兑咱们吧!董事长那抠抠嗖嗖的德行,不开除部长就不错了!”
套娃紧张兮兮地问:“那万一要真开除咱们部长怎么办?咱们能去求情么?”
莫浓正给大姨太画眉毛,大姨太这一皱眉,眉笔的走向没控制好,顿时画歪了。大姨太烦躁地别过头夺过眉笔,
“我自己来,”她画了两笔,心绪稍微平复了些,“能求情最好,要是求不下来……老娘干脆不做了!乌兴市这么多场子,我还不信离了新港老娘活不了!”
沈叉叉也同意大姨太的结论,“是的,我早看那帮人不顺眼,老娘也不干了。开除了舒舒,还不定派谁来管咱们呢,我都跟了舒舒两年多了,我混了这么多地方,我看就舒舒对咱们最好,其他谁也不行。”
这一字字一句句,都在维护舒照。莫浓一是觉得这帮姑娘心齐,讲义气;二也对舒照有了改观,患难之中见真情,他要真是那种吃软饭的小白脸,这群姑娘老的老小的小,不会都这么向着他。
当天他下班时路过A区的一个包厢门口,看到舒照正在跟那帮人划拳,晦暗的灯光下他笑的豪放不羁,那双桃花眼好像溢着水光,潋滟多姿。
莫浓走到电梯里还在想,他说他今年二十三,那他在这种污秽横流的夜场里混了几年了?他家人为什么不管他?好好一个青年,干什么不好非要干这个。
说他是同性恋,那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得到他的喜欢?
这夜仍旧是灰蒙阴沉的,乌云厚重地压在新港城的楼顶,像随时会把那斑驳老旧的墙体压断掩埋,又像随时会将这栋楼包裹,裹在乌云障目里,裹在暗潮汹涌的半空里。
莫浓骑上机车戴上头盔,他脚下挂上档,伴随着轰鸣声再次冲进中山桥上黏稠的风里。
“大家这个月出房率都很低,尤其是DJ部,”总经理在包厢里走来走去,翻着这个月的业绩单指着舒照说:“你们DJ部这个月才订了二十个包厢,还有你手下的小妹,你是怎么教育的?现在扫黄这么严重,她自己一个人敢去出台,万一被警察抓住咱们新港是要封场的你知道吗?这点事你都管不了,你这个DJ部长怎么当的?”
每天都在开会,每天开会舒照都要挨训,包厢里开着冷气,阴暗的光线把每个人的脸都照的死气沉沉,脸色腊黄如同死了爹妈。
许饽饽出来打圆场,“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客人一个个都精的不得了,说来订房,必须得占点便宜,要么让小妹出去吃午饭,要么喝下午茶,吃完喝完还不是把她们往宾馆里带?那个敏敏家里出点事着急嘛,下次不会再有了,就不要每天揪着这茬不放了。”
阿桦靠在沙发背上,闻言冷哼一声,“老许你可真是向着DJ部啊,你到底是哪边的?”他也不等许饽饽还嘴,继续不阴不阳道:“客人精,就DJ部的客人精啊?怎么别人家都没出这些事,偏DJ部天天出这些破事?每个月订房订不到,麻烦倒不少。”
舒照感觉自己就像个气球,这些每天到来的埋怨和贬损,将这个气球渐渐充满变成难以负荷的愤怒与暴躁。
“DJ部为什么订不到房你们不清楚么?你们一个两个,但凡来的每个客人你们都跟他们说不要DJ,DJ连客人都接触不到,怎么订房?”
“你跟谁吼呢?”阿桦梗着脖子高傲地望着他,“你们DJ部的房不是也没叫我们小妹进去坐台么?怎么就你委屈?就你辛苦?自己拉不出来屎怪茅坑太臭,你也真有意思!”
舒照站起身,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他隔着茶几冷眼盯着阿桦,“你说的对,客人是你的亲爹你他妈上赶着去舔人家屁股,我们赚不到钱是我们没本事,但是吧,”
他说着就把外套脱掉扔到沙发上,“我们DJ部是房少,少怎么了?”舒照陡然拔高音调冲着一堆人吼道:
“我们DJ部二十个包厢的消费抵得过你们三十个!谁他妈不服站出来比比!你们他妈每天开会不会别的,专他妈盯着我们DJ部骂,怎么我舒照好欺负?新港十个妈咪,有八个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不要DJ不要DJ’,整个乌兴去看看,哪个场子的妈咪像你们这么过分?我今天就吼了,我他妈就看你们不爽,就他妈不顺眼!谁也别藏着掖着,有胆就把你们在背后编排我的话抬到桌面上,我舒照好好跟你们论道论道。”
“论道什么呀?”阿桦不甘示弱,“你他妈不爽有本事别在新港做啊!现在牛逼了?敢跟我们在这吼了?昨天人家打你巴掌时你他妈怎么屁都没敢放一个!”
“是,”舒照挽起袖子,“我舒照见人下菜碟狗眼看人低,我不敢扇人家巴掌,但是我扇一扇你,还是可以的。”
他语毕登时窜上茶几,两步就蹦到阿桦跟前,还没等这帮人反应舒照揪起阿桦的衣领,啪啪两巴掌扇过去,直把阿桦扇愣了,他瞪了几秒钟,才嗓子破音地吼道:“我操|你|妈!”
舒照一把将他按在靠背上,掐着脖子一顿老拳,揍得他自己的手骨都有些疼。
这帮人一窝蜂地凑上来拉他,但舒照此时就像得了狂犬病的疯狗,六亲不认,不仅拉不住不说,靠太近还容易被波及。
到最后还是舒照自己揍够了才停手,阿桦已被揍得就剩张血淋淋的猪头脸,躺在沙发上张着嘴涎出带血的口水。
舒照扯掉领带,胸膛因为这顿剧烈运动夸张的起伏着,他推开众人,走到对面的沙发拎起他的外套,
“该报警报警,该赔钱赔钱。老子他妈不做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新港,出电梯时刚好碰到来上班的莫浓。
他衬衫被扯得满是褶皱,衣襟上还带着点点血珠,脸也泛着难得一见的红晕,唯独他那光洁的发型一如既往的高贵着。
莫浓刚要说话,却见他那双桃花眼轻飘飘地瞟过来,眼尾像画笔勾勒过一般浓郁地带着眼睫投下的阴影,像把淬了□□的钩子,然而那双眼睛很快从他脸上移开,视他为空气,踩着猫步姿态万千的走了。
此人有毒,乃是妖孽。莫浓感觉整个人都被那一眼看得不好了,难怪人说红颜薄命,他这么冷漠无情不可接近,他能不薄命么?
总这样,能有朋友?不孤独?
莫浓到大厅里就见两个男的架着个满脸是血的人,身后还跟着一帮男男女女,都在嘟囔:
“舒照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他是得了失心疯吧把人打成这样?”
“神经病!”
“就是,神经病!脑子歪特累!”
脑子坏掉了?莫浓心想,脑子坏没坏他不知道,精神不正常倒是真的。
这天他在化妆间等到六点多不见DJ部的姑娘来化妆,就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瞧见许饽饽,就开朗地叫她,
“许姐,怎么今天DJ部放假?一个人都没来。”
许饽饽就爱跟他们这些养眼的小年轻打交道,闻言神秘兮兮地瞅了瞅四周,凑上前压低声音道:
“舒照不做了,他手下那些姑娘,估计都跟着他一起辞了。”
“他不做了?”莫浓心头一惊,“那他……以后都不来了?”
“我正要去跟董事长谈呢,舒照这个DJ部再差劲,每月也有个七八万的业绩,总不能跟钱过不去,我看能不能让董事长把他叫回来。”她拍拍莫浓的肩膀,“走了啊小帅哥,空了请你喝酒。”
莫浓敷衍地笑了笑,回到化妆间却想:那个舒照不做了,他会到哪里去呢?他那个高高在上的心性,新港的人能劝得回来他?
他很失落,舒照就好像他生命里的昙花一现,多么耀眼夺目的张扬美丽,怎么就短短几天,便要消失不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