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圆月迷情(1 / 1)
八月十六中秋节,拜月烧斗香吃月饼是少不了的乐事。
天公作美,这一年的月色如玉盘冰轮悬上了枝头,清澈的月华洒下结成了往事一幕幕,闪过在秦春的眼前。
四年前的中秋,似曾相识的小院,似曾相识的满月,但偏偏缺了树桃花,和那个可堪一比的风华灼灼的男子。
秋风起了一阵,天凉了一阵,秦春从屋子里取了夹衣披在身上,想要出门的样子。
王宝儿也是个会心疼人的主儿,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秦春对他的好他知道,便关心起秦春:“春娘,你要出去呀?不跟我们一起吃月饼了?”
秦春倚着门,拢了拢袖子,低声说道:“就是到处走走,好久不出去了,出去沾点人气。”
王宝儿还要问,却被芳姐儿拉住,咬着耳朵低声道:“让春娘自己去,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傻小子吐吐舌头,一缩脖子,捧着月饼咬了满口,看秦春推开了院门,塞着月饼的嘴嚷道:“春娘,自己小心呀!”
秦春回头,伴着月光一笑,美得似成了一轮幻影般。
王宝儿又高高地喊了一声:“我,我,我看到嫦娥姐姐了!”边叫着,头们上就爱了芳姐儿的一记爆栗:“春娘才不是那孤单单的嫦娥呢。”
秦春笑着出门,才掩上门,就低着头,黯去了脸上的喜色,微微叹了口气,在长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百姓们院小墙低,秦春一路走来都是些一家欢聚其乐融融的声音。小孩儿颂着刚学了不久的诗词,老人家唱起儿时敬月的歌谣,媳妇儿忙紧忙出地伺候着吃食,男人家乐得像是春日里的山杜鹃般。
秦春望着月亮,对着孤影,想起了李白的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现在的自己不就是这样的寂寥吗?
李白,想起这位旷世奇才,秦春总觉得他的浪漫里,每每带着点悲凉的气氛。说不准是为什么,但正像今晚的场景。
女子低头微微一笑,却见有一双厢边云头鞋入眼。鞋子用的是上好的布料,针脚差了些,但,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这,这不是出自自己之手的吗?!
秦春猛然抬头,撞进眼里的人,不是他人,偏偏是那夜酒醉时分秦春口口声声含情脉脉念道的——吕沛竹!
女子的脸一下子就烧起了赤霞似的红色,诺诺地不知如何开口之时,男子道了一声:“秦姑娘。”
秦春的心像塞进了块冰,冷得发疼:他还是不想见到我的吧。
女子开口,声音哑然,脸上的笑僵在了一起:“吕公子,好兴致,出来散步,还走了这般的远。”
“远?”吕沛竹蹙眉,俊目的光柔柔地裹上秦春的心,“吕府就在你眼前了。”
秦春抬头,羞红了双颊,吕府黑底金字的木匾就悬在了眼前:“这,晚上喝了几杯,有些糊涂了。”
吕沛竹穿了件玉色的襕衫,笑笑也不揪着秦春的错处往下说,突兀道:“我正想去酒铺里看看你。”
“我?”秦春高兴了起来,“怎么,有事?”
“两桩事,一是为了谢谢昨夜里,那位姓王的小哥把舍弟背会了家,不至于他落在街头。二是想来看看,桃花酒铺的春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秦春。”
秦春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暗骂道:还是这副狐狸似的心事,拐弯抹角的就是不好好答话,偏生生长了一副让人受不了的美人样。要不是你小子脸美得让本姑娘是在下不了手,不然,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你小子的脸早就成了烂熟的水蜜桃——青一块紫一块的!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现在人见了,是不是该先谢谢本姑娘?”秦春觉得脸皮这东西此时不厚更待何时,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好机会是绝不会让它白白溜走的。让眼前的吕大公子低头道谢,还真不是桩简简单单的事情,但这种事秦春遇着过两回,这是第二回。
吕沛竹抱拳一拜:“姑娘有礼了,多谢,多谢。”
秦春笑了,笑地春风得意,吕沛竹的眉松了松。
两人说完了这番话,一时尴尬地说不出什么,男子沉静了一会,看着秦春道:“夜里天凉,单身女子一人也多有不便,我送你回去吧。”
秦春还没点头,吕沛竹就脱了外衣披在了女子的身上,自顾自地往前走。
秦春一时没反应过来,楞在了原地,似座风吹不动,雨打不怕的雕像,心里的小火山却喷起了汹涌的火山熔岩。一扫阴霾,小步跑着追上了吕沛竹。
青石长街本是段漫漫的长路,在这一刻,短得让秦春骂起了当年修路的工匠们。
过吃水桥的时候,桥头站着一个女孩,提着一手的灯笼,小脸冻得微微发红。秦春是个心善的女子,马上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死在饥寒交迫里的悲剧,上前暖暖地笑道:“,小妹妹,姐姐买你所有的灯笼,你快回家吧。”
小姑娘感恩似的点点头,手上已经被吕沛竹塞上银两。
秦春接过小姑娘手上七八只灯,立起腰,刚想以示慈爱的摸摸她的头。那孩子已经捧着银子跑得成了一只兔子。扬起一阵尘土,呛了秦春个灰头土脸。
“咳咳。”咳嗽着回头,吕沛竹早已接过了秦春手里的灯笼,在盈盈火光里男子似雾笼远黛般的朦胧,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客。
秦春摇摇头,让自己保持冷静,往前走着,却又不舍似的回头。一路上碰着个梳小辫的小娃儿,见了吕沛竹手里的兔子灯笼就吵嚷着母亲要给卖。沛竹很大方得伸出手把灯笼递给小娃子。小娃子的小爪子,一把捉着男子的玉色衣衫,还趁机揩油摸上两把。也不知道是喜欢上灯,还是喜欢上了人,但秦春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这是个女孩,鉴定完毕。”
吕沛竹笑得从容,就像没听出这话里带着酿酒失败后的红褐色液体——醋。
两人来到了银铃酒铺的门口,秦春正寻思着该怎么逼这位公子开口说两句依依惜别的话,好让这一夜结束在美好的回忆里,不必劳心费神消容颜的又失眠。秦春刚黛眉微蹙抿樱唇的时候,就听院子里芳姐儿惊叫着:“着火了,着火了!”
刚端起的淑女仪态被芳姐儿吓得七魂去了六魄。秦春迈开腿要往里跑,却被什么人一把拉住了手臂:“待在这里,我去看看。”
秦春伸手想叫住吕沛竹,男子已经冲进了院子里。
折腾了大半夜,芳姐儿和王宝儿灰头土脸地坐在石凳上等着被秦春骂。秦春开口时气势汹汹:“你们把房子烧了不要紧,要是烧了你们我还有谁呀!”
芳姐儿听了流起了泪,环着秦春的腰就哭了起来。
秦春拍拍芳姐儿的背,看着从厨房洗完脸出来的吕沛竹,依旧的潇潇公子样,纤尘不染。
原本哭的伤心的芳姐儿听吕沛竹来了,往秦春的前襟上蹭了蹭眼泪,抬着头看着男子一眼的柔光投在春娘的身上,坏笑了两声,扯着王宝儿往厨房里钻了进去。
王宝儿用袖子擦了擦脸,问道:“芳姐儿,你说春娘为什么不骂咱们点了柴火堆?”
芳姐儿一戳王宝儿的脑门:“嘿嘿,这都看不出来?”
王宝儿摇摇头:“看出什么来了?”
“先给小姐姐我拿根黄瓜来解解馋!”
傻小子溜溜在厨房里找了半天也没也找到,灰头土脸地说:“下次等我找着了黄瓜,我再问你。不过你一定得记着说。”
说完,掉头就走。
芳姐儿一下子从坐着的灶台上窜了下来,踮着脚扯着王宝儿的耳朵,疼的傻小子呦呦的直叫唤。
“说你楞,你好真楞!”
“我娘说傻人有傻福。”王宝儿理直气壮。
芳姐儿哼了一声,招招手故作神秘道:“还不是靠着他。”
“他?谁呀?”
“榆木脑袋,他呀!”芳姐儿努努嘴。
“吕大公子?!”王宝儿醍醐灌顶似地点点头,“那又是为什么呢?”
“不和你玩了,大笨蛋!”芳姐儿摇摇头,对着个棒槌说这事自己也跟棒槌差不多了。
忙完里里外外的事,夜早就深了,秋蝉也消停了下来。
吕沛竹放心不下酒铺里的事,一直都没走。秦春嘴上说不好意思,心里还是美得乐颠颠的。
“天晚了,现在回去府里的人该是把门锁了吧。”秦春酝酿了半天,思来想去这话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说了。
“哦。”吕沛竹正想着些什么,有些茫然地抬头:“那我就住这儿了,也省得回去多是非。”
秦春的脸红了,烫了,心里像揣进了一只小鹿,碰碰乱撞。
“那你睡我房里吧,我和那小捣蛋睡一个屋。”秦春说着就往房里走,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窗棂上的纸是薄薄的一层,进了屋的秦春却觉得像隔了千山般。
他还在屋外吗?
脚步声响起,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秦春有些坐立不安地守在芳姐儿的床边,往事一幕幕自眼前飞逝而过。心底的热烧了起来,原本死在去年中秋节的心又活了。
睡不着就不睡吧。
穿着薄衫的女子回到了院子里,屋里的灯已经熄灭。心里淡淡的惆怅和着淡淡的华月,困意袭来,就倒在了石桌上。秦春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史湘云睡在一树的海棠花下。
石桌子硬硌得胳膊生疼,秦春迷迷糊糊地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心里暗骂道:“该死的桌子。”
牝鸡司晨是天方夜谭,所以打鸣的事还是得由公鸡亲自上阵。
天色还是朦朦亮的时候,秦春揉着睡眼,却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头靠着什么?怎么不像平整的石板,还带着些温度。
秦春睁眼,恰恰碰上了吕沛竹狐狸似眉眼。
睡意全无,这回似乎有些玩大了。怎么睡在了他的肩上,手还环着他的腰。
哥哥,大早上的吓人会吓死人的!
秦春扯着嘴角笑笑,窘迫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嗯,这个,那个,我去做早饭。”
吕沛竹不说话,点点头,垂下几缕碎发。
秦春起身,原本搭在身上的玉色袍子掉在了地上。抬头,眼里是没有穿外衣的他。
“天凉披着吧。”男子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放在女子的手里。
秦春的脸色黯了下来,抖开衣服要往男子身上罩。吕沛竹身材纤长,秦春要微微踮起脚尖,偏偏头一晚没睡好,一早受了惊吓,头一晕跌进了男子的怀抱里。
吕沛竹把秦春抱在了怀里,秦春的手缓缓地拦上了男子的腰:“沛竹。”
低着头就哭了起来。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秦春一腔柔肠梦醒的时候,对着镜子骂起了镜子里的人。“花痴,见着他就拔不动腿了,真是丢了我们老卓家的脸!”
晌午的时候,吕沛竹走了,秦春倚着门看了很久,耳畔回荡的是他的话:“过两天我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