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误会(1 / 1)
“你是张措吗?”还是我看错了,一夕之间,他怎么又像变了个人,张措这般千变万化他不累么,“我不会向方杰道歉。”
“闭嘴。”他粗暴地说,扒拉下我放在他脸颊边的手,仔细地擦净血痕,忽然说:“我告诉方家,时一本来受了伤,那天后,他卧床不起,没多久就咽气了。张时一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他就开始发呆,也许他想起了张时一,那个扶养了七年的儿子,到头来并非他亲生,也这么不明不白的失去了生命。
生命是一个奇迹,我很愿意这么说,但是若无人在意,那么这份奇迹将毫无意义。
人只有活在他人之中才有意义,他活在人世间的一张复杂的人际网里,在身边的人心里留下印记,成为别人关心、爱护、愤怒、怨怼的对象,被赋予了存在的意义,他以选择的方式对别人发出作用,然后又被旁人选择。
在选择与被选择的过程中,画出了一个人一生的轨迹。
我一直以为,每一个人类,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当你想起开心,你会同时联想到某个人,那么在你的记忆中,他只是一个与快乐联系的符号。
所以开心、愤怒、伤害、想念,都毫无意义,你所思所想,只是一个轮廓,一个换成任何名字都可以的符号。
所以我低估了张措对我的意义,同时高估了自己对他的影响。
我以为妖怪,和人类是不一样的。
没有爱和喜欢,没有神留给他们的美好而神秘的感情,只有诅咒、灾难与无意义。我本以为,也许我不必激起任何情感,便能在张措那儿留下我的痕迹。
可是忘却比时光还残忍。忘记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在某一瞬间,那份熟悉彻底消失,而时光让一个人变老、死去要用数十年,忘记只需要一秒。
切断了你与他的联系,从他的网里被剥了出去,干干净净,什么也不留。一个即使活着也被所有人忘却的人,根本已经死了。
张时一还活着,是因为张措还爱着他。
张时一的生命仍然有意义,因为他对张措的影响无法抹去。
我看见张措瞪大的双眼,还有再次泛红的眼眶,微微颤动的鼻翼,呼吸间喷涌出的热气,他向我伸出手:“时一。”
我从过去的时光里将张时一带到了现在,但他只能以我的身体出现,所以我变成了他,他的灵魂浑浑噩噩,茫然无知地在我的身体蜷缩着。
我借用了他的气息,忍着背后的伤,爬进张措怀里,蹭了蹭:“谢谢,你让我的生命有了意义。”
这是代替张时一告诉他的,那一瞬间,张时一的灵魂剧烈颤抖,我没办法坚持多久,小孩儿的灵魂重新回到过去,我耗尽了妖力,原身顺势栽倒,被张措一把接住:“时蒙!”
“你不必有任何遗憾,因为你已经赋予了他意义。”我笑了笑:“有时候,人不能太执着。”
是啊,何必执着,我一直想追回过去的张措,那么将他的灵魂带到现在不就好了吗,但我没有这么做,我执着于现在的他,真是我错了。
“我要睡了。”我说,张措紧紧抱住我,竭力不去碰触我的伤口,因为那里灼烧似的痛,他用哄小孩儿的轻柔语调说:“睡吧,时蒙,睡吧。”
我在张措怀中睡着了。本可以睡更久,结果被吵架的两人吵醒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时。
他两在客厅里吵。
元如晦气不打一处来:“他既然恢复人形,你可以滚了!”
“他必须跟我一起走!”
“妖族的伤只有妖族能治,你留在这儿只会带来麻烦。”元如晦冷笑道:“别把自己当根葱,小时若不在意你,你什么也不是,我轻而易举就能取你性命。”
“我警告你,凡人,墨狼象征时光,他已是世间唯一一只墨狼后裔,绝不能死,否则时间停滞,轮回不再,天下大乱,你用什么来偿?”
“他为了把你儿子从过去带来见你一面,已耗尽妖力,七日内形同普通人,”元如晦冷漠地反问:“你以为我会让你带他走?”
元如晦说话总是这么夸张,不过是时间消失罢了,一切都会永恒,哪有什么天下大乱。他大概是为了吓唬张措。
于是张措也不甘示弱:“抓伤难道不是你害的?我看你才是打他上了头,下手不知收敛,还好意思关心他?”
“他若不是为了护你,你以为会白白挨那一道,我们妖族打架,你区区凡人也敢上前?”
“……”我砸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他两听见动静,跑进屋内,我说:“张措你走吧,元如晦我没事,你声音小点。”
元如晦寒眉倒竖,盯住张措,愤然不语,张措在床沿边坐下:“你真的没事?”
“没事。”我拍拍他的手背,张措反而握住那只手,大拇指轻轻捻磨手心,手心发痒,我忍不住咧开嘴角:“别弄。”
“小时你竟然会笑……”元如晦讶然地张大嘴,我瞥他一眼:“不过是一个表情而已,有何做不来。”
“我不放心。”张措皱起眉头,我说:“真的没事。”
“有一件事,”元如晦上下打量张措一番,转而对我说:“早上我去找了玄清,只有玄龙化水才能疗你背后的伤,但他太忙,我连面也见不上。”
“玄清?”张措似乎知道他:“朱玄清?朱家领养的年轻人?”
“你果然知道他。”元如晦一把撅住他的领口,揉皱了洁白的领口,恶狠狠地说:“G城李家和朱家向来关系要好,让玄清来见我们。”
“元如晦,松手。”我面无表情地说,元如晦额头蹦出青筋:“你到底护着他做什么?”
“我乐意。”
“这叫有病!”元如晦破口骂道:“打小起你从来不喝醉,小时,被他赶出来那天晚上,你他妈喝醉了你知道吗?你喜欢他?他是你什么人?凡人就是个屁,无穷无尽的欲望和极端贪婪的自私,你忘了族中长老说过的话了吗?还是你想在狗尾巴草里挑朵白莲花?”
元如晦简直暴跳如雷,不顾形象地叫嚷,我被他吵得脑壳疼,然后张措捏住元如晦攥他领口的手,怒道:“你伤他至此有什么资格教训他?凡人怎么你了?你不是正给凡人剪头发吗,况且你那点约等于没有的工资供得起时蒙吗!”
我清楚地发现元如晦在听到工资二字时如遭雷劈,他的脸一下子垮了,然后松了手,问:“你月薪多少?”
我:“?”
张措露出相当愉悦的神情:“七位数,公司都是我的,你说呢?”
元如晦又羞又恼又怒:“呵呵。”
“那又怎样,小时不会跟你走,我们妖怪无需人类那么多物质需求。”他抱起胳膊,冷眼道。
张措说:“我可以帮你们约玄清,不过有个条件。”
元如晦:“说。”
“我要带走时蒙。”
“成交。”元如晦想也没想,一口答应,我十分怀疑他一早就这么想了。
我:“……”
“小时,你现在身体虚弱,我无法给你提供足够的食物。”元如晦严肃而认真地向我解释:“他不过一介凡人,也无法伤你,我暂且有事,不方便照顾,不如你先去他那儿呆几天。”
“送上门的冤大头,不宰白不宰。”元如晦思索良久,补充道。
两天后我又回到张措家,我依旧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保姆也还在,但脸上总是挂着忧戚,我问她:“你记得我吗?”
她仔细地看了又看,带着歉意摇头:“不,认不得,您是?”然后双手奉上张措让她温好的热牛奶,我看着她,一言不发。
张措从她手中接过,我被他搂在怀里,也许我已习惯这样的姿势,而在保姆看上去是亲昵得过了头,她耳根发红,默默地移开视线,双手局促不安地交握。
等张措亲自喂我喝下时,她忽然变了脸色,刷一下白了,这些变化十分地细微,所以张措不会注意,但我分明察觉到保姆的……厌恶。
我推开张措的手腕:“不用。”
他忽然咽下一口,然后亲吻我的额头,从他唇边留下的温热的液体自鼻梁滑过,濡湿了皮肤。我一直注视着保姆,她仍然不时以视线打量我们,她屏住了气息,压抑自着己的愤怒。
张措在做一件,一般人类无法忍受并且超出了他们认识常规的事。我低声道:“放开。”
“真漂亮。”他自言自语,保姆交握的双手已捏出青筋,我掐住张措的喉咙,我只是想威胁他,并没有使一点力气,就像轻轻碰上,“够了。”我说。
他站起身,我俯趴在床上,张措让保姆拿来湿帕子,慢慢擦拭我脸上的牛奶。没多久,张措走了。
“我来之前……”我喊住保姆:“张措对你们说了什么?”
保姆张嘴啊了一声,嗫嚅道:“说您是他的朋友。”
“那你为什么讨厌我?”
“你……”保姆抬起眼睛,半晌才叹口气:“我不是见你年纪轻轻的嘛,咋能做这种事哦,再说张先生也只是图个新鲜,你不就是为个钱嘛,但是娃听阿姨一声劝欸,这种歪门邪道要不得。”
“我……为了钱?”我很奇怪她这番话,呆怔了:“你在说什么?”
“别跟我装了!”她不再客气,不再刻意维持表面上的恭敬,咬牙道:“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有几个有好下场?为了钱脸都不要!张先生迟早把你甩了,你这个女娃咋这么不要脸!”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