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各位皇子争相乐,四爷送得兰花镯
当舒敏跟在太后的队伍中一起往塞外的围场驶去的时候,已经是正式进宫一个月的时候了。
这之间发生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儿,比如,不可一世的乌苏明秀只能穿着一身碧绿色的宫装站在小丫鬟的队伍里每天在自己的西暖阁之外满脸委屈地给自己请安。
还比如那次在慈宁宫闹起来的两个嫔妃,都不知所踪,舒敏也没有去细查,毕竟这两个人与自己完全无关。
更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她亲爱的富察姐姐,的确成为了万岁爷的小老婆,或许是沾了莫名的福气,富察贞兰一进宫就封了一个贵人,这显然于理不合的事情,在皇帝老爷子凌厉的眼光中也只能当做大家感兴趣的八卦偷偷议论罢了。
最近一次见贞兰,是舒敏有一天去宜妃的佳馨苑的时候巧遇的。彼时,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宫里的一等女官,敏姑姑;贞兰则是新入宫的得宠贵人,兰贵人。
说到兰贵人,舒敏总是不由自主会想到那个站在清朝末世的张狂贪婪的女人,那女人也是兰贵人,但却抓住了大清朝的命脉,可这个经常穿着一身丁香色旗装的兰贵人,自己当年的贞兰姐姐,可能就没有那样的好命了。
舒敏本是拿着一本《般若多罗秘心经》来到佳馨苑的,因为前两天宜妃在慈宁宫的时候,曾说过想要把太后娘娘手上的这本真经请回去好好拜一拜的。
舒敏进院子的时候,正看见宜妃娘娘穿着一身漂亮的银红色旗装站在鱼塘边喂鱼。而距离她不远的旁边,侍立着一个一身丁香色旗装的女人,梳着精巧的两把头,看身形让舒敏有一种熟悉感。
舒敏满脸笑意地迎了上去,“宜妃娘娘真是好兴致啊,用罢早膳也不怕晒着就在这儿喂鱼了!”
宜妃听得舒敏的声音,也是满面含春地转过头来,“哟,我们敏姑姑来了,快来坐快来坐。”
舒敏却是行个请安礼,“宜妃娘娘就会打趣敏儿,还什么敏姑姑的,说着也不怕娘娘牙酸。”只是眼角却瞥到了那个侍立一旁的身影,那身影让自己心脏一颤,果然,站在一旁畏畏缩缩的女子就是当初自己那意气风发的贞兰姐姐。究竟是什么,让那样张扬明艳的女子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这还不到一个月啊!若是在这宫里呆上一辈子,她将变成什么?
宜妃笑笑,“敏丫头总还是多礼的,在本宫这儿还这般要面子。”说完,像是怜悯一般地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贞兰,“得了,兰妹妹也一起坐下吧,这敏姑姑来了,本宫若还是让兰妹妹这般立规矩,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贞兰听了宜妃的话,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睛,便一个结结实实的请安礼蹲下去,“臣妾见过敏姑姑。”没错,现在这样的身份,舒敏是一等女官,贞兰是六等妃子,全礼是必须要行的。
舒敏颌首,“兰小主不必客气。敏儿来这儿也是有公事要办,兰小主先敏儿前来,若是有事也该是兰小主先来的。”自从贞兰进宫后,这也是她们姐妹第一次见面,几乎在贞兰的身份定下来之后,舒敏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宜妃却是呵呵一笑,“兰妹妹怎么可能有什么事儿啊,也不过是来本宫这里叙叙话罢了。倒是敏丫头,听说当初你和兰妹妹曾是闺阁密友,不知究竟交情几何啊?”
舒敏听完心中吐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手中包的整齐的佛经双手捧到宜妃面前,“娘娘就莫要问敏儿那么多了,这敏儿来本是办公事的,何曾想到娘娘这般,倒搞得敏儿像是私自拜会娘娘来一般了。”
宜妃听完舒敏的话,心下一凛,那就是说,她们现在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了?也是,舒敏这般心性的人,怕是一点儿都不想进后宫做嫔妃的吧,那这贞兰别说只是个小小的贵人了,就算是贵妃,在舒敏的心中必然也不会有什么差距吧。她宜佳向来是个有眼色的,这样的情况下,倒不如她早早让出来,让这两个小姐妹好好叙话才是。
叹了口气,毕竟,自己的对手是贞兰,和舒敏完全无关啊。
接过舒敏手中的佛经,宜妃面上的笑意更盛,“敏丫头果真是为了这事儿啊,本宫还想着哪日亲自去皇额娘那儿取来呢,倒没想到皇额娘让敏丫头送来了!”说完,抬头看了看天,“这天色也不早了,敏丫头这般会慈宁宫怕是就要午膳时候了,不如,留在本宫这里吧?”又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贞兰,“兰妹妹也一起?”
舒敏连忙摆手,“娘娘不必客气,这样的时辰,正好是敏儿回慈宁宫的好时机,敏儿出来也只是和太后娘娘说了不多时便回去,若真是留在娘娘这儿用饭,一是要叨扰娘娘,二,敏儿也怕太后娘娘担心呢。”
宜妃听完笑道,“这般说,本宫还留你不得了!罢了罢了,回去吧,皇额娘的人儿,本宫可不敢多留!”
而一直没有发言权的贞兰,此时也冒出了一句话,“宜妃姐姐不必麻烦,臣妾回去便是,怎好意思在这儿劳烦姐姐。”
宜妃听着贞兰柔软的声音,看着贞兰青春的脸庞,心中不由得便有一阵子火气,脸色也冷了下来,“那也罢,兰妹妹也自便就是了。”她想不通,不知道为什么皇上就会选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进来,而且这一次选秀居然还不止这一个,别的院子里还有个小常在,真真是让人生气。
她不知道为什么惠妃看到这小妖精的脸就会变颜色,像是看了什么怪物似的,她入宫较惠妃晚太多,很多之前宫中的秘辛也不是很了解,在她看来,这小姑娘纯粹就是因为万岁爷喜欢上了年轻漂亮的,嫌弃她们人老珠黄。
舒敏与贞兰一前一后地走着,跟在舒敏身边的不是向来伺候着她的绫罗,而是一个叫铃铛的小丫头,比舒敏还小一些。但小丫头性子沉静,又是个记路的好手。舒敏向来容易迷路,所以一般来较远的宫中都会带着这个小姑娘。
刚出了佳馨苑没几步,舒敏就听到了一个声音,“敏姑姑请留步。”是贞兰。
舒敏扭头,颌首礼,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兰小主有何事?”
贞兰上前两步,“不知敏姑姑可否借一步说话?”
舒敏默默地跟在贞兰的身后,在御花园凋敝的树丛中走了似乎很久,也似乎就是一瞬。
而贞兰转回身,那一张满是悲戚的脸,将舒敏吓了一跳。
“小主,你这是怎么了?”舒敏上前两步,以防贞兰跌倒的时候,自己随时能够扶住。
贞兰听了舒敏的话,脸上的表情更是悲伤起来,“是啊,小主,终究是这般身份了……这样的身份,连敏儿,敏儿你也不与我亲近了,是吗?”
舒敏心里有些不舒服,就皱了皱眉,“兰姐姐说什么话,敏儿自然是要和兰姐姐亲近的,只是这是宫里,敏儿是女官,不能带头违犯宫规,必然要将身份记得清楚些才好。”
贞兰听舒敏这样说,脸上的表情渐渐释然,“是啊,身份,就是这该死的身份……”
舒敏轻轻伸出手扶住贞兰的肩,“兰姐姐,敏儿说的话,请你务必要放在心上。这宫里,只有身份和皇上的宠爱时实实在在的,姐姐若是厌弃这身份,这宠爱,便是厌弃自己的命了。敏儿曾说过,就算姐姐不为自己想着,也要为家里人多想些……”
说完这些,舒敏便轻轻退了一步,“兰小主,不好意思,舒敏还有事,怕是要先离开了,兰小主自己多保重些。”便转身离去。
贞兰站在原地许久,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家人,为了阿玛和额娘,为了还年幼的弟弟。她不得不做那个让自己都厌弃的自己,爱上自己本不屑于爱的身份,浮名和所谓的宠爱。
舒敏待自己还是好的,若不是这样,便不会这般好心好意地来劝自己了。等贞兰身边的小丫鬟看着自家小主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面上的那股淡淡的愁绪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妖娆的笑容和清亮的眼神。对啊,既然已经失去了,自己再因为自怨自艾而将现在的一切都毁掉,怕是舒敏都会觉得自己这个姐姐蠢透了吧。
被绫罗扶着从马车上下来,舒敏本打算去前面的车上看看太后娘娘怎么样了,却不想向来咋咋呼呼的锦绣从后面丫鬟们的车队里跑了出来,“敏姑姑敏姑姑,不好了……”
舒敏转过身来,一脸平静如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锦绣脸色慌张,“敏姑姑,出大事了,那个明秀妹妹她好像是生病了!”
舒敏皱眉,出来围猎,若是出现生病这样的事情是很忌讳的。这个乌苏明秀还真是会挑时间呢?一边想着,一边沉下了脸色,“都不要声张,若真是生病,说出去是会出人命的!我先去看看。”说着,看向身边的绫罗,“绫罗,你先去服侍太后娘娘,顺便把事情也跟太后娘娘禀报一下。”毕竟是关于生病的事情,她不能就这么瞒着上面。瞒下去,若是装病还算好的,要是真的病了,还是会传染的恶疾,就算有天王老子担着她也是活罪难逃。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舒敏来到了慈宁宫这次带来的丫鬟们乘坐的车架之前,看着几个丫鬟都搀扶着乌苏明秀,舒敏压低着嗓音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宫里的大部分奴才,是没有看病的资格的,除非是遇上了善心的主子,而舒敏能有御医请平安脉的资格,也都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地位。
伸手摸上明秀的脉,舒敏微微蹙眉,难不成还是自己太过于才疏学浅了,只是会一点简单的脉象,并不能摸出什么不一般来?看着明秀苍白的脸色,舒敏和一旁的小丫鬟说,“你们先去,请太医院现在没什么事儿的太医来,不要资历老的,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要请个平安脉,觉得一路上被暑气蒸到了。”
小丫鬟低着头,“是,敏姑姑。”
而舒敏低下头来,问一直不说话的明秀,“你究竟是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
乌苏明秀狭长的凤眼睁开来看了看舒敏,冷笑一声,“难为敏姑姑还会关心我们这种小丫鬟的身体。”
舒敏本想着,乌苏明秀是病人,自己不要和她多计较了,毕竟当初选秀的时候两人就互相看不顺眼,却不想,乌苏明秀话音刚落,玉沁严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成何体统?居然和掌宫姑姑这样说话?!”
舒敏心中默默为乌苏明秀烧香,这孩子命怎么就这么苦呢?每次想给自己点儿脸色看,就会被人抓个正着。
玉沁的到来,把聚集在一起的小丫鬟们都下了一跳,一个个连连行礼,毕竟,在小丫鬟们的眼中,向来黑着脸的玉沁姑姑要比和自己年纪相仿总是微笑着的敏姑姑要难对付多了,在敏姑姑面前可以不遵守的礼节在玉沁姑姑面前最好都能做到完全标准,因为只有那样,才可能不会被罚跪或是挨骂。
舒敏听了玉沁的话,转过身来满脸带笑,“姑姑不要生气嘛,毕竟是病人,心情可能是有些不怎么好的,更何况我本来年岁就比明秀要小,当初选秀时候又是同屋的,她有些小脾气也不足为怪的。”
玉沁却是脸色不变,依旧一副黑脸包公的模样,“只是身子不爽便可以对管事姑姑呼来喝去了吗?敏儿你就是这般心软才会让这起子小人越发嚣张。”说着,转而看向乌苏明秀,“你给我跪下。”
乌苏明秀看见玉沁来了,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要说曾经是秀女的时候,奴才们会畏惧将来不能确定的身份而不太过分为难,可现如今,她在太后娘娘的慈宁宫中连一个二等宫女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有资格和这两位太后面前的红人叫板呢?想着想着,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这小小的插曲便已最后太医过来把脉,说只是身体不适合长途乘车有些许不适而结束了。
舒敏正呆在自己的帐篷里看书,真说起来,自打自己进宫当了女官之后,见到胤禛的次数反而少太多了,几乎都不曾见过了。也是这次,她从太后那里知道,四阿哥这次伴驾,可除了太后,也再没有其他人告她还有这么件事儿了。
想着想着,便想到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那一次见面,其实是不愉快,甚至说是很不愉快的。
起先是向来不喜欢来太后这边走动的四阿哥突然来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舒敏当时正随侍太后身侧,手里端着茶盏。传事太监说四阿哥来的时候,太后娘娘用促狭的眼光看了看舒敏,并未说话,可这么一看,却把舒敏看得红了脸。毕竟,若真是让舒敏在这个时代选一个相伴一生的人,也还是这个命定的四阿哥。
只是,很久没有见到舒敏的胤禛这一次看见舒敏,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怎么好看,甚至是有些无视。舒敏觉得奇怪,可因为在太后面前,有些事情并不能问出口,只能自顾自泡了胤禛向来喜欢喝的毛尖绿茶,端到胤禛面前,眼里还带了些关切的神色,却被忽视了个彻底。
这么一来二去,舒敏便有些赌气了,他这么样不把自己当回事,自己又怎么需要管他那么多,你无视我,我也索性不把你看在眼里得了。收拾了茶具便准备往其他的屋子里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便听到了胤禛告辞的声音,“皇祖母,孙儿还有些课业尚未完成,怕是要先告辞了。”
太后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传来,“嗯,课业还是更要紧些,你这般少年人也不能在哀家这儿耽搁不必要的时间,早早回去做功课才是重要的。”转头看了看舒敏正默默撤走的身影,太后在空气中和玉沁做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交流,“敏丫头,你去帮哀家送送四阿哥吧。四阿哥难得来一趟……”而玉沁则是心知肚明地走上前去准备接过舒敏手中的茶具盘子。
舒敏暗暗咬牙,怪不得刚才太后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定是早就想让自己摊上这么个大麻烦了!可是,毕竟自己只是个女官,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她就是再不乐意,这种太后娘娘点了名的事儿,也还是要做的。
慈宁宫外的甬道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胤禛在前,舒敏在后。转过一个拐角,舒敏终于还是选择先出声了,是清冷而恭敬的声音,“四阿哥慢走,奴婢先回去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准备转身离去。
胤禛却在此时转过身来,“敏敏,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舒敏听得有点凌乱,解释?什么意思,自己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也没有转身,舒敏只是有些随意地回答,“四阿哥这话,奴婢听不懂。”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来,胤禛大踏步地走向舒敏,“你的确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舒敏没打算继续听下去,抬起步子就准备离开。却被胤禛从身后拽住了手腕,很大的力气,让舒敏的手腕生疼。
舒敏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你不让我疏离你,不让我讲规矩,我偏偏要讲给你看!清冷的声音越发像冻得结冰一般,“四阿哥请放尊重些,您这般抓着奴婢的手,不合规矩。”
胤禛一听这话,瞬间就光火了,“爷抓着你的手就不合规矩了?呵呵,敏姑姑这话真有些意思,那敏姑姑收受九弟的东西就合规矩了?”
舒敏一听这话,抬起头来,满眼的不可置信,敢情儿这人就这么看自己了?收受九阿哥的东西?这是哪传出来的话头儿啊?心思一凛,难不成,这几天宜妃说是赏给自己的东西,其实都是胤禟那个混小子的主意?!
但心念电转,更觉得眼前人无理取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居然就这么质疑自己。现在,这还顶多就是个熟人的关系,若真是将来自己嫁给他,那还不是要把自己关在笼子里,是个男人都不能和自己说话才算完?!
舒敏本来低着头,这般一想却是抬起头来,杏核眼中盈着水光,“奴婢不知道四阿哥这话是为了哪般,只是请四阿哥撂开手,奴婢要回宫了。”
胤禛从未见过舒敏这般模样,这种似是受了委屈般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心脏一颤,可是想到九弟在上书房那样故意的挑衅,却又有些不甘,还是硬着心肠紧紧捏着舒敏的手腕子,“敏姑姑还请留步与爷说个清楚吧,不必那么早着回去,皇祖母自会理解的。”太后娘娘早在舒敏刚进宫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这般让舒敏出来送他,也是打掩护罢了。
舒敏听着这人疑心病这般重,曾经一门心思想要跟着他的念想也有些淡薄了。突然觉得,自己将一生的幸福赌在这么一个占有欲强烈的人身上究竟是对是错。
再开口,声音虽是清冷,却已然带了些泪意,“胤禛,我没有想到,在你心里,我是那样的人。”说完,也不看胤禛,使劲儿地一甩手腕便挣脱了胤禛的钳制,朝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胤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当地。他喜欢舒敏叫他胤禛,叫他的名字,虽然有时候舒敏总是不肯,顶多就是叫他四爷,偶尔逗得着恼了才会娇嗔着叫出来。可这般清冷地说出他的名字,却是第一次。一瞬间,他有点儿害怕,觉得好像在这一刹那,舒敏离得自己好远。“那样的人”,舒敏说这话,一定是心里不舒服才会说吧。再想想一直以来九弟对舒敏的纠缠和舒敏的守礼本分,难不成,自己是错怪她了?!因为九弟的一面之词,就这么冒冒失失冲上来,可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啊!
惊慌失措下,胤禛抬头看向舒敏的身影,却发现舒敏早拐过了墙角,自己根本看不见了。
抬起手来看看手指因为太过使劲儿而有些泛红,想到舒敏那白皙柔软的手腕,自己常年写字练剑都红了的手指,舒敏的手腕一定也是红肿不堪了吧。抬脚便想追上去,可是走了没两步,还是停下来了,转过身,用极慢的脚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舒敏这时候只是停在宫墙的拐角处,因为再往前走,就回到慈宁宫了。看了看自己红肿的手腕,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很想哭。自从她一岁之后,就已经很少哭了,因为,她已经知道,受了委屈找人哭诉是没用的,只有自己强大起来,让别人不敢随意欺侮自己,才是正理。只是这一次,却让她的心里很堵得慌,像是被发酵的情绪塞满了一般。
说到底,也还是自己的问题,本来以前打算是要全身而退的,要断情绝爱,可现在看来,还是不小心动了真感情了。因为动了真感情,就会因为被误会而委屈,就会懊恼他的不理解,就会觉得他这样想自己是不应该的。也怪不得人们常说,失望只是因为曾经有过希望,若是没有希望,那失望也就不会存在了。
擦干了眼泪回到慈宁宫,太后和玉沁姑姑也只是多看了两眼。还不等舒敏说话,太后就先开口,“敏丫头想做什么做什么去吧,哀家这里暂时有玉沁在就够了。对了,过几日皇上要去围猎,你随着哀家一起吧。”
舒敏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而直到坐到出发的马车上,玉沁姑姑才告诉自己,这次伴驾的人里面,有四阿哥。
皇上虽说是出来围猎散心的,但身为皇上,尤其是这种千古一帝的存在,怎么可能出门就不办正事了?所以,即便是围猎,他还是把他的儿子们和几个亲近的大臣叫到了自己的帐子里,谈论政事。
要说舒敏怎么知道这样的□□,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现在,她也在这个专门给万岁爷搭建的大帐子里。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知道,皇上和太后跟前儿的宫女也是可以兼职的。现如今,太后娘娘的掌宫姑姑,正在兼职做御前的奉茶女官。
事情回到前一天晚上,刚来到围场的第一夜。彼时,她正在太后的帐子里和蓝齐儿一起陪太后说话解闷儿,万岁爷老人家便掀了帐帘子走了进来,自然又是呼啦啦地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大片。
似乎是因为出门散心,皇上的心情也格外开朗,竟给太后做了个揖,“儿臣给皇额娘请安啦。”这一下子逗得太后娘娘合不拢嘴。
母子两个坐稳当了,舒敏便乖巧地斟茶倒水。不过,要是她真的知道皇上是那么狡猾的人,估计她就不会那么乖巧勤快了。
“皇儿怎的这般时辰不去用些晚膳,反来我这个老婆子这里顽耍啊?”
康熙听了太后这话,本来笑意盈盈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让舒敏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表情,“可怜”。没错,就是这位被后世人称作“千古一帝”的人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装可怜的表情。
“皇额娘,您可怜可怜儿臣吧。儿臣此次出来,本想着要轻车简从,所以,把所有的奉茶女官都裁减下来留在宫里了。”
太后见了康熙这般,不由得笑道,“皇上也是玩笑话,皇上向来是个爱茶的,身边哪还能缺了奉茶的人?即便只是个普通的小丫鬟,也都是斟茶的高手了。”
“哪里是皇额娘说的这般好啊。儿臣近身的人一个个都想着,总之奉茶是有专门的女官的,哪还会去学斟茶啊?横竖不过是扔几个茶叶子,倒上些热水就打发了。那般的茶,儿臣自己也是斟的出来的啊……”
太后掩嘴一笑,“得了,也不要和哀家绕这圈子了,直说就是,是不是想问哀家借人啊?”
康熙端起茶盏细细闻了一下,“真是好茶好手艺!皇额娘不如就把这个小丫头借给儿臣吧……”
若不是舒敏向来比较镇定,现在她手中的水肯定是要洒出来的,还好,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注定了,她只是手抖了一下,而且,她正在死命控制自己,不要抬起头来去看现在这个脸上一定挂着讨厌笑容的康熙爷。
太后听了,也开怀笑了,“哀家就知道,皇上来哀家这里,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是找哀家要宝贝儿来了!敏丫头,要不,这两日,你就先去皇上那里服侍着?哀家这边,有玉沁在就够了。”
舒敏正准备垂着头回答“是”,却被康熙爷抢了先,“皇额娘也不必这般割爱,只是儿臣要敏丫头的时候,让李德全来唤一声就是了。儿臣知道,这小丫头跟在额娘身边自然有用得到的地方,儿臣怎能这般不讲情面啊……”
也就是这么几句话,就决定了舒敏将要开始的拿一份钱,做两份工。说是兼职,本质上却是资产阶级对下层民众的高强度剥削。
将坐着的几位的茶全按照他们的喜好斟好,舒敏端着茶盘子悄悄退到了一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舒敏心里暗暗啐了胤禛一下,简直是胡闹,居然把手腕捏的肿了这么多天还没好!亏得自己向来都是不做什么粗重活的,要不然,还不定要怎么遭罪呢!
坐在椅子上的胤禛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舒敏站着的那个角落,看见舒敏揉着手腕的动作,他的眼神黯了黯,自己那一次下手还是太重了,这么多天,也还是没养过来吗?心里也在懊恼自己的冲动。其实那次之后,蓝齐儿就和自己说了,舒敏收下的那些东西都是以宜母妃的名义赏下来的,而老九向来也都是送些胭脂水粉类的小物件儿,宜母妃又向来是喜欢倒腾这些个东西的,那种情形,便是敏敏猜到些什么,也不好推拒。这么想着,心里又是暗自骂了一声胤禟,要不是他一直在自己面前挑衅,自己也不会那般冲动,毕竟自己向来还是把敏敏捧在手心儿上的。想了想,胤禛偷偷用手捏了捏腰间挂着的荷包,硬硬的,里面的东西还在。
留守京城的胤禟正在自己的钱庄里颇有成就感地巡视着,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身边儿的掌柜的马上腆着笑脸迎了上来,“九爷莫不是着凉了?要不小的给您到隔壁绸缎铺子去取上件披风来?”
胤禟揉着鼻尖摇头,“不必了,这天气还热得很,你要是给爷拿上件披风,爷还不得热死?!”话虽是这么说,可他心里还是打着嘀咕,难不成,真的是受了风寒?怎么好好的就打喷嚏了呢?
傍晚刚用了晚膳,舒敏正从太后的帐子往自己和绫罗住着的小帐子走去,被匆匆赶来的蓝齐儿拦住了。
“敏儿见过蓝齐格格。”
蓝齐微微笑着,“你和我有什么好拘礼的?今儿的晚膳怎么样?”
“回格格,今儿晚膳很是可口。只是,格格来找敏儿不会只是因为晚膳的吧?”
蓝齐儿从薄披风中伸出手来,轻轻捏了一下舒敏的脸蛋儿,“就知道你是个鬼精灵,哪还有什么是能瞒住你的?”
“既然如此,格格就不要绕圈子了,反正敏儿横竖是要听格格的话的。”舒敏也歪着嘴角笑着。
蓝齐儿沉吟一下,“也不算是什么事儿,只是想要你陪我去个地方。”
舒敏看着蓝齐儿的脸色似乎是有些沉,“难不成格格觉得,那地方,敏儿不去也可?”
蓝齐儿却是夸张一笑,“怎么会呢!快走吧,趁着现在时间还早呢!要真是黑了,就不好走了。”毕竟,四哥对敏敏是真心的,自己也很想有这么个四嫂子,所以,就算小小骗一下敏敏,她不会介意的吧,应该不会的,蓝齐儿在心中给自己打镇定剂。
舒敏无奈地摇摇头,明明这位二公主比自己年长多了,却偏偏做事情的时候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吩咐绫罗先回去,若是有人来找就说自己有事儿离开了,便随着蓝齐儿走了。
看着面前越来越茂盛的青草,舒敏微蹙了眉头,“格格这是要带着敏儿去哪儿啊?”
蓝齐儿转过头来,粲然一笑,就像是盛开的烟火一般,“到了不就知道了吗?现在说出来就不好玩了嘛!”
舒敏认命地继续往前走,半晌,憋出一句,“格格,若敏儿真的是个男子,方才格格那一笑,定然会迷了敏儿的心神的。”蓝齐儿是个美人儿,更何况方才脸上摆出来的是那种普通女孩子都能做到“一笑百媚生”的漂亮微笑呢?
蓝齐儿正双手拽着披风往前迈步子,听了舒敏这句话,脚下一晃,差点儿摔在草地里,良久才说,“我刚知道,敏儿你居然会说这样的话。”虽然在她的心中,舒敏一向不是什么传统的大家闺秀,但是这样的话,不得不说,舒敏实在是个逗人开心的高手,即使有时候她说的会让你有些不快。
两个人终于来了一出草原中间的海子。傍晚的霞光照映着这片清澈的水,就像是一只含情的眸子一般,泛着粼粼的波光,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女。
蓝齐儿终于转过身来,“怎么样,美吧!”肯定是美的,要知道,这里可是她今天骑马出来遛弯儿的时候看到的,当时就觉得,这个地方给四哥和敏儿用来约会是最好不过的了。
舒敏点点头,嘴角微微挽起,“是啊,好美。”真的好美,就像是她前世旅游时候见到的微山湖一般,很小,但这清澈的水光却能让人内心一颤。
蓝齐儿捂嘴偷笑,她就知道,敏儿肯定会喜欢这里的!想了想,蓝齐儿开口,“那什么,敏儿啊,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舒敏看着那一片水有些痴了,连声音都飘了起来,“嗯,格格您说。”
“我想回去取点儿东西,你在这儿等我好不?”
“嗯,好。”舒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什么问题。
“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走了啊。”蓝齐儿得逞一般准备轻手轻脚地逃走。
舒敏这下子反应过来了,扭过头来,一边儿的眉毛轻轻挑着,“格格是说,要先回去一下?”敢情儿您是把我忽悠来自己就又回去了?
“嗯,我一下子就回来了嘛,敏儿刚才可是答应了啊,不许反悔了啊……”蓝齐儿说着,便像是身后有狼追着一般跑走了。哼,让我回去,才不会回去做旁观者呢,人家约会,我杵在一边最讨厌了!四哥快来了吧,嘿嘿,我的任务可是光荣完成了哦!
当胤禛慢慢朝着这个方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舒敏一个人坐在海子边上,像是一幅静默的图画一般。身上月白色的旗装和头上的羊脂玉簪子相映成趣,小扇子般的睫毛轻轻眨动着。
旗装,只是穿着一件旗装吗?反应出来这个问题,胤禛的眉头一皱,蓝齐儿真是胡闹,肯定是她跑去闹敏敏,才让敏敏就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就跑出来了。这个时候,我们向来铁面无私的四爷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家妹妹究竟给自己帮了多大的忙,只是想着自家妹妹把面前的小姑娘给冻着了。
解下披风朝着舒敏的方向轻轻走去。而舒敏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觉出来身后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人坐在这里很久了吗?”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舒敏感觉到自己身上增加的披风的重量,听着耳畔的声音,“怎么是你来了?蓝齐格格呢?”
“她只是负责把你骗过来,任务完成就回去了。”胤禛低低的声音似乎透着一丝愉悦,“怎么,看见我不开心吗?”
“四爷这话说的有趣,敏敏怎么敢不开心呢。”舒敏听着胤禛的话,也低低的笑着。真想不到,这个男人居然也会玩儿突然袭击这么一招啊。
胤禛听着舒敏低低的笑声,只是用眼睛瞟了一下,便自顾自抓起了舒敏那只已经红肿了很多天的手腕,轻轻揉着。
“还疼吗?”
“还好,就是看起来怕人些。”
“也就是你嘴硬,看起来都这么怕人,怎么可能不疼……”
“真的没什么……”
“那,那天,是,是我错了……”胤禛的声音越往后越低,但向来耳力敏锐的舒敏还是听到了,也因为那个声音虽然很低却是响在耳边。
只是,舒敏眼珠子转了转,“四爷刚刚说什么?敏敏没有听清楚呢……”
“什么?你……”胤禛的音调高了起来,可是看着舒敏还红肿着被自己捧在手上的手腕,气势一下子就都消失了,“我,我是说,那天,我错了……”
舒敏一下子扭过头来,清亮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是因为身为皇子,从来不需要承认错误,面前这个人的脸色竟有些微微泛红。
舒敏吃吃地笑了,不都说四爷是冰块脸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害羞的一面……
胤禛看着舒敏笑了,还以为舒敏依旧没有原谅他,急忙想要解释,“敏敏,那天真的是我错怪你了……我不应该……”话未说完,嘴唇已经被一只白嫩小手轻轻掩住,“胤禛,你知道吗?我现在不生气……”
其实,事情发生的当天,她就已经没那么生气了。毕竟自己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得傻白甜小女孩儿,胤禛那般也无非是对自己太过重视了一些。而现如今,看着那个从来都被称作铁面无私,喜怒无常的人在自己面前低着脑袋道歉,她真的是一点儿火气都提不起来。
“我当时气你,也只是气你不够信任我。可这种事儿若是换了人,放在你身上,是你和某个大家闺秀出门同游,我知道了必然也是开心不起来的……”她不是单纯的小姑娘了,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儿就会觉得对方是不爱自己的。只能说是占有欲太强了,可,也只是因为太过在乎,才会吃醋啊。不过,要是告诉面前的这个大醋桶,他那天那样子是因为吃醋,那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好看的。
胤禛被面前舒敏的神态迷住了。他觉得,这个自己应该已经完全熟悉了的小姑娘的脸上有着一种自己描述不出来的温柔样子。他不想打断面前神情专注的姑娘,甚至于,他想将其他的一切都放下,就这样沉浸在舒敏的目光中一辈子。
两人站起身来,准备往营地走去,胤禛碰到了腰间硬邦邦的荷包,“敏敏,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和你说。”
“嗯?什么事?”
荷包打开,里面是一只莹光水亮的羊脂玉镯子,较宽的镯子面上,雕刻着虽然简单却看着清新自然的玉兰花。
胤禛什么都不说,只是拿过舒敏未受伤的那一只手,就套了上去。
镯子的尺寸刚刚好,舒敏娇笑着,“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给我准备了,这么合适的礼物……这样贵重的礼物,我该怎么报答呢?”
镯子触手温润,一定是上好的温玉,最是滋养身体。
胤禛低沉的笑声就像是上好的大春酒,清冽却韵味十足,“不用报答,你接受就好了……”
舒敏咬着嘴唇忍笑,努力不让自己把那句吐槽从嘴里蹦出来,要真是让胤禛听到那句话,怕是冰山一样的脸,都要瞪出一双牛一样的大眼睛了吧!
因为这两天舒敏的心情都很好,所以,即使晚上的烤肉宴会上会出现在她心中向来阴险狡诈的八阿哥,也还是能接受得了的。将手上的茶盏一一放在在座的诸位面前,舒敏突然想起了曾看过的穿越剧桥段,似乎是女主本是个御前奉茶女官,因为和男主闹了别扭,在奉茶的时候,就在男主的茶里加了很多的盐巴。而男主又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这般“舌尖上的刺激”怎么可能那般容易就接收下来?自然是一下子就破功了。
舒敏当初看着,只觉得那女孩子太过幼稚,即便两个人有什么嫌隙,但毕竟也还是大场合上,怎么能就那样给对方难堪呢?但现在看着胤禛喝着杯中茶水的表情,却觉得,应该和那个男主角喝了加盐巴的茶水的表情差不太多吧。真是奇怪,不就是少加了一点理气降火的云南苦丁茶而已吗?还专门多调了些冰糖压住味道,怎么还是让他有一种小猫喝了酒的表情?
舒敏笑着,端着茶盘飘然走到别人的位子上。不是舒敏偏心,实在是因为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觉出来八阿哥究竟有什么好的。穿越剧里那个“讨喜”的妒妇八福晋郭络罗氏也还没有出现。
怎么说呢?老八这个人,看上去的确是儒雅一些,似乎是因为一直不善骑射,不爱习武的原因,又拿那些时间多读了些书,故而看见书卷气更浓厚些。
只是舒敏奇怪,既然是那样饱读诗书的人,怎么看上去却有着一种奇怪的阴冷之气,而并不是向来人们所评价的“贤”呢?也真难为了胤禟那向来坐不住的小子居然在自己长大了之后打算跟着这样一个满身阴寒的八哥一起谋划未来。在舒敏的认识中,胤禟虽是调皮了些,有时候稍稍有些狡猾心狠,那都是因为他的母妃和皇上宠溺的缘故,却断不是那种生就躲着阳光走的人。这般一想,舒敏更觉得把胤禟拉拢来自己这一边的可能性更大些了。至于未来的老十四,还是等自己嫁过去做做德妃,哦不,是现在的德嫔娘娘的工作再说吧。毕竟,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两个孩子,又为什么非要闹个不共戴天呢?
烤肉宴席上,自然少不了各部铁帽子王,而这一次很有幸的,舒敏的亲外公到了这里。席间,因为康熙本就是喜欢西洋文化不怎么拘泥礼节的人,所以,连舒敏也一并入座,坐在了自己外公的身边。
马奶酒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外公看着舒敏的习惯多半是京中贵人的习惯,便从自己面前一只硕大的羊腿上用精细的小匕首削下来薄薄一片烧的焦香可口的,沾了碟子里的调料放到了舒敏面前的小碟子里。“敏敏喝不惯,便吃些肉,吃些茶吧。”
舒敏侧头看着这位慈祥的老人,外公其实算不得老,但因为额娘得自己很晚,外公也是近五十岁的人了,五十岁,在这样的时代已经是大岁数了。
若不是自己小时候也有记忆,怕是都要不敢与面前这位殷殷看着自己的老人相认。说来也是,外公只是在自己周岁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京城,因为外婆早逝,外公没有带着家眷,但也因此只是住了短短几天。一般人都想不到,一个周岁的孩子会有那样的记性,所以,舒敏在帐外叫“玛法”的时候,外公并没有反应过来。
老人笑意盈盈地看着舒敏,“敏敏和你额娘小时候还真是相似呢!你额娘小时候啊,也不爱喝马□□,不爱吃生食……”
舒敏好奇心起,侧着头问,“玛法,额娘小时候也不爱这些吗?”外公家应该是彻头彻尾的草原人啊,怎么额娘还不喜欢。
“哈哈,你额娘啊,小时候都是你玛嬷亲自带着,你玛嬷未出阁的时候,一直都住在山西,是山西道台大人的女儿,哪里吃得惯那些个奇怪味道,这般带着你额娘,自然也就吃不惯了……”
“原来,我玛嬷是山西道台大人的女儿呢……”舒敏虽然向来觉得自己一家家世不俗,却从未想过,竟然祖上就是这么了不起,算起来,若是山西道台的女儿,那就是现在的省长家千金了呢!
一餐饭,因为有外公在身边,舒敏吃得很是开心。
宴会到最后是一定会安排一些娱乐节目的。歌舞弹琴,这肯定是必须的。只是舒敏没想到,居然今天晚上的宴会还有自己的一份儿,要知道,她可是本着一颗好好看表演的观众之心坐在这里的呢!
灯光一黯,舞台上出现了一个身影,舒敏本就喜欢音乐,便跟着一起踏着拍子,并没怎么注意台上的人。
却不想,火光亮起来,她才发现,这舞台上扭动着腰肢的,不正是乌苏明秀姑娘吗?
乌苏明秀今天还真是大胆,居然穿了一身轻薄的纱衣舞服。也亏得她在这样的天气里居然不怕冷。只见她摇曳着身姿,一步步靠近坐在主位上的康熙,舒敏看着皇帝老儿渐渐变冷的目光,哎,大小姐,您这回可真是大错算盘了,这位主子爷还真不喜欢你这个风格啊,要真是想卖弄风骚,您老还是去找这位爷的孙子,那位最喜欢下江南看美女的乾隆皇上得了。
跳的起兴的明秀姑娘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是被冷遇,只是挨个走到在场每一位有权势的男人面前,用着一副魅惑的表情看着座位上的人。而这一幕,让本来就不怎么高兴的皇上和太后娘娘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开心了,本来,这么个狐媚子想要魅惑皇上就已经不要命了,没想到居然还敢挨个找自己的宝贝孙子。这下子,太后娘娘的脸色直接泼了墨汁儿。
待乌苏明秀跳到胤禛面前,胤禛眼光却转向了舒敏,舒敏执起手中的酒盏,不得不说,虽然马奶酒很不好喝,但这上贡的竹叶青还真是好味道啊,淡雅清香,绵甜爽口。挑了挑眉,戏谑地看着有些无奈的胤禛,舒敏放下酒盏默默含笑,倒真正让紧盯着舒敏的胤禛冲着面前自认姿色绝佳实则衣不蔽体的女人更多了几分冷眼。
一曲下来,乌苏明秀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看着坐在位子上的舒敏,脸上是轻蔑的笑,哼,这个女人,无非就是会泡茶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如今全场男人的目光哪个不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原先同为秀女的时候没发现,现如今进宫当差才知道,乌拉那拉舒敏这个女人,心机竟是如此深重!自己今日一定要好好挫一挫她的锐气!
盈盈一拜下去,“乌苏氏明秀给万岁爷请安。”端的是把声音捏的如黄鹂鸟儿般尖细。
康熙面无表情,声无感情,“嗯,下去吧。”
那乌苏明秀却伏到地上,“求万岁爷,奴婢有个小请求,求万岁爷成全。”
康熙淡淡的,“说。”
“万岁爷,奴婢晓得太后身边的敏姑姑是个妙人,奴婢此番,也想让敏姑姑为万岁爷,太后娘娘和在座亲王阿哥助兴一番……”
话音刚落,坐在皇上身边的太后就先忍不住了,拍着桌子站起身来,“大胆,你是何人,居然敢于敏儿相提并论!哀家尚未问你大庭广众之下有伤风化之罪,你这奴才竟先挑起事端!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转而看向一边的皇上,“皇上,这奴才不服管教,不如哀家先着人拿了她放进牢里,省得在这里妖媚惑人……”
康熙却是看着舒敏沉思的表情,好一会儿才朗声说道,“敏丫头觉得如何?”
舒敏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轻便旗装和小马靴,觉得今日即便是有什么也还是能撑得过去的,起身盈盈一礼,“回皇上,奴婢但凭皇上吩咐。”
康熙看着小姑娘亮如星辰的眸子,这小丫头果真是个妙人,如此气度,还真是能配得上自己的皇儿了!朗声大笑,“既然如此,不若敏丫头也来上一段儿给大家助兴吧!今儿,不为别的,只为了在座诸位与朕同乐,朕也给个彩头,一会儿大家也都一起做个评判,若是一会儿大家觉得,这敏丫头不如乌苏氏,朕便赏给你们每人一坛上好的竹叶青,给大家个乐子;若是敏丫头赢了……”话头一顿,眼神扫向跪在一旁的乌苏明秀,竟是彻骨的阴寒,让跪着的人忍不住轻轻发抖,“大家也和朕一起做个见证,这不知礼法,以下犯上的乌苏氏,就先交由母后全权处置吧!”
话音一落,在座的诸位就已经知道了,这位主子爷今儿是纯心让这个不知深浅的丫头跌跤的啊!别说这敏姑姑究竟好不好了,怕就是敏姑姑当场摔了盘盏说不干,他们怕也是要拍着手叫好才能遂了这位主子爷的意愿吧!
一下子,底下就满是插科打诨的声音,“万岁爷这般说,敏姑姑一定是最棒的了!”
“就是,奴才们都是喝过敏姑姑茶的,敏姑姑那手艺拿出来,都能把这不知深浅的奴婢甩远了……”
只有坐在舒敏身边的外公有些担心地问,“敏敏,能行吗?”
舒敏点点头,将一粒葡萄喂进外公的嘴里,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闪闪发亮,“玛法尽管放心,敏敏说了,自是能打发了的。那个女子,敏敏并不曾把她放在眼里过。”
说完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丁香色的旗装,浅棕色的小马靴,衬得整个人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而头上那一朵漂亮的堆纱花儿,又增添了一丝女孩子的娇羞柔美。
因为舒敏坐的偏了些,很多在座的人刚刚并未注意到,现在一看,只觉得是眼前一亮,这个姑娘单单只是这么一走出来,就和那种只知道穿金戴银的俗物不一样了。而见过舒敏的人,更是一脸得意,跟身边人炫耀着,自己可是喝过敏姑姑亲手斟的香茶的人。
胤禛看着场中的女子,他素来是知道敏敏的与众不同的,只是,敏敏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娇羞可爱的,像这般惊艳全场锋芒毕露的样子,即便是初见那一次也不曾有,这幅样子,让自己看了,便忍不住掉了进去,连爬出来的心思都淡了。
站在角落里的乌苏明秀咬着牙生着闷气,凭什么这个舒敏就能三千宠爱于一身!自己这般盛装打扮,这样卖力表演,可她倒好,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往前一站,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还真是让自己气闷!
舒敏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这是草原武士特有的礼节。“舒敏恳请圣上赐剑。舒敏以剑舞为圣上及在座诸位助兴。”说的不卑不亢,言语间却又符合这草原上特有的惯例。
康熙抚掌大笑,“好,好,不愧是我草原儿女,就是血性十足!李德全,将朕的剑拿给敏丫头!”
舒敏双手接过,“谢圣上!”转而对舞台上执乐器的教坊女行了一礼,“烦请姐姐奏《秦王破阵乐》。”
这样的时节只有这样的曲子才能让这位身居高位者心情愉快些。
“舒敏以《秦王破阵乐》祝万岁爷开天辟地,一统万疆。”
乐声起,舒敏执着剑在场中翻飞舞蹈。其实,要真是剑舞,要比和人打斗难多了。打斗若是敌人,只管下手快狠准,杀了便是,可这剑舞,却要讲究动作的优美和力度同时具有。
还好自己当年的师傅一直是以轻灵著称的,而自己又是个女子,加上这几年总是自己练习,舒敏的动作自然是称得上优美绝伦了。
时而如穿花蛱蝶,翩翩起舞;时而如苍穹流星,银光即逝;时而如风摆杨柳,摇曳生姿;时而如闪电风火,凌厉潇洒。偏偏这音乐还配的极好,总能合上舒敏的节奏,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舒敏是特别练习过的。
往往激昂之处就急转直下,仿佛黄河之水滔滔千里,而舒敏的动作也是明明已经剑拔弩张,却又一下子如小桥流水轻声慢语。
一曲终了,在座的人似乎都愣住了,舒敏仗剑而立,就像是夜色中一株秀丽的春玉兰一般,头上的纱花儿也随着微微的喘息轻轻颤着。
良久之后,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才乍然响起。
坐在位置上的康熙高兴地站起身来,“好,好,好!”连说三个好,显然是极为高兴。
“这才是我们草原儿女的真本色!”皇上发话,底下人哪里有不听的道理,别说舒敏本就是极为出色,即便是龌龊泥淖,只要万岁爷发话,还有哪个是敢说“不”字的?
一叠声的附和更是让站在一旁的乌苏明秀黑了脸。可很明显,黑脸还只是个开头,因为还未等她的脸彻底黑透,已经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女抓住了她的手臂准备将她拖走了,黑脸一瞬间就变成了煞白。
这个时候,舒敏看着乌苏明秀煞白的脸,突然没了继续在宴会上呆下去的兴致。
在这样的深宫中,难道必须要像这样踩着别人的尊严和别人的生命,才有可能继续往上爬吗?
她是来自21世纪的人,在她的心里,其实人的尊严和生命都是极为珍贵的,她并不想就这么简单地将一个人践踏到这样的地步。每一个生来所具有的尊严并没有高低之分。可是到了这里,这样的一个时代,尊严,甚至是生命,都成了用来与人斗争的筹码。赌桌上,像乌苏明秀一样的人就如同是穷凶极恶的赌徒一般,拿着自己所有的尊严甚至是生命押注,想要将对方的底牌赢过来。
遇到了像自己一样的对手,似乎是自己手中的筹码更为耀眼诱人一些,便更是令那人利欲熏心起来。可这般输掉了,可能就会是一无所有了吧!
舒敏拿着一壶酒坐在帐子背光处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到了这里,她本就不算差的酒量竟是更加地好起来,竟是渐渐到了千杯不醉的程度。只是为了身体着想,这壶里的并不是她觉得绵甜爽口的竹叶青,而是度数偏低的花雕酒。甘醇的味道在口中弥漫着,却依旧无法平复内心深处的挣扎。就好像是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儿一般,一个说着要不惜代价地往上爬,另一个说着要本着21世纪人拥有的善良,尊重其他人的生命;这两个小人儿打得火热。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在一旁,“想不到,敏姑姑居然是如此善饮之人呢!”
舒敏扭过头来,月光下站着一个少年,手里拎着一个酒坛子,看样子还未开封。
也不站起来,只是抬着头笑着,“怎么,十三爷也是在找地方自斟自酌吗?”
没错,那少年,就是老十三,上一世的她在九龙夺嫡中最为欣赏的胤祥。
少年朗声一笑,“还真让敏姑姑猜对了!”拍开泥封,伸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个碗来,“只是不知道敏姑姑有没有一起喝一杯的雅兴。”明亮的大眼睛忽闪着,明显还是个孩子。
舒敏笑着晃晃手中的酒壶,“既然已经喝了这些,也不在意多一些了!十三爷既然相邀,那,舒敏就不客气了!”
胤祥也是爽快,直接将碗递到舒敏手中,“今晚,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