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1 / 1)
“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东厢暖阁的正厅里戴齐的声音足以掀翻房顶。他激动的抓起白胡子一把的老大夫,一双眼睛绽放着生机的光芒。
“摄政王莫急,莫急——”老大夫被钳住了衣领,本就瘦的只剩一把老柴火的干瘪脖子这会儿又被勒住,几乎要喘不上气,只能急急的挣开戴齐的双手,退了几步扶着自己的脖颈好生的喘了几口大气,这才说道:“这位夫——”他微微抬眼将在场的四位夫人扫了一遍,果然人活的久了,就成了人精,老大夫也不例外,倒生生将夫人这个词吞了回去,咕哝了几声才继续道:“已经有了身孕,依脉象看,应是一月有半,尚不足两月……”
“是了,正是!”戴齐激动的嚷着。“巴卓依,你一向擅长辨认男胎女胎,这一胎可有瞧得准?”
“老夫正要说,这一胎么……”老大夫捋了捋长白的胡须慢条斯理道:“左强右弱,寸长尺短,应是男婴无疑。”
他的话音一落,屋内沉寂了一瞬,显见是被他那左右尺寸什么的给绕晕了,不过这最后一句才是正题,也正是因了这句话,满屋子的人顿时露出了各色表情。其中最为夸张的,当属戴齐。
他举起双臂扬天长笑,“哈哈!老天开眼,我戴齐年上五十,终于又得一子,哈哈,哈哈!”
再看那几位夫人,除了二夫人面上有些失色,其余的都是一副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悄悄挪了挪身子,与身旁一个相熟的小丫鬟小燕儿低声道,“这巴卓依大夫当真如此神奇?”
“那是自然,他这三十年来就没失过手!”
“这么厉害,莫非一生下来便是神医?”
“才不是呢,他啊,三十年前是给马匹接生的!”
马匹?我不由得窒了窒。
一抬眼,不意竟与立于厅堂门边的人影对上了眼,他如炬的目光几乎是死死的咬住了我。
一月有半?不足两月?
我医术尚浅,男胎女胎且无法辨别,但这月份,巴卓依老大夫此次却是栽了跟头的。我只略做了手脚,便将明珠的脉象徒增半月。但这孩子究竟是几时有的,相信此刻的安韦役不会比我糊涂。
厅内的戴齐激动的奔到明珠榻前又叨叨了半晌,嘱她安心养胎,务必要将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夫人们也是口是心非的不痛不痒的祝福了几句便同戴齐离开了。
临行前,三夫人突道:“巴卓依大夫刚刚说了,明珠这脉象有些不稳,我看这些日子老爷还是少来叨扰明珠的好。”
“三姐姐,你莫不如直言,老爷可千万莫来找明珠侍寝便是了,这胎儿是大,可万万动不得胎气。”五夫人笑颜如花,不轻不重的说道。
此话一出,连四夫人和二夫人都露出‘此言有理’的神情,皆看向戴齐。
戴齐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了声,“夫人们可真是心思细腻啊!”说罢头也没回走出了院落。
见得戴齐走远了,三夫人撇了撇嘴,“明珠可真是好命啊,老爷才临幸了一晚便得了孩子,不像某些人,那就是石头肚子,蹦不出蛋!”不待四夫人和五夫人发怒,她又继续道:“两位妹妹,可仔细看好了你们家这位小祖宗,好歹我和二姐姐是有子嗣的,若是她拐了老爷来侍寝,这以后摄政王府可就再没二位的容身之处了!”
“胡说些什么!”二夫人面有愠色,“老爷去哪还由得你指东指西了?多嘴!跟我走!”
四夫人和五夫人似是无意的眼神在空中一个交错,只一下便各自撇开了头走出了院子。
服侍明珠睡下,我在院子中正要再检查一遍时,一个人影偏偏飘落。
我瞥了那人影一眼低笑道:“今儿个真是好日子,我家小姐终于熬出头了!说起来,今天也是驸马爷的大喜日子,怎的不在洞房陪娇妻,倒跑到这来吹冷风了?啧啧,双喜临门的日子,真该庆祝庆祝!”
下一刻人影一晃已落定在我面前,一只大手死死的卡住了我的脖颈将我抵在院墙上,头顶是满满的气血,我感到自己的脸就快要爆开了,神识一片混沌。
艰难中我抬手拔下头上的发钗照着安韦役的臂膀就扎了下去,这一下又快又狠,他躲闪不及,虽未扎个正中,却也被我生生蹭开了皮肉。
也就是这个当口,他的手略有松动,我迅速的推开,三步并作两步退避开来。
几乎是得了自由的一瞬间我就开始咳,大量的血液终于可以顺涌而下,头也渐渐不涨的厉害了。我仍喘着粗气,忿忿的看向他。
他也同样愤怒的看着我,低声吼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直了直身子,面向他退回室内,关上门的一瞬间送了他三个字,“没必要!”
四夫人和五夫人的动作比我想的要快得多。
隔天明珠的燕窝就被人动了手脚——落胎药。
那药味虽淡,混在燕窝中几不可查,但还是被我嗅出来了。我随意放了几味药打散了落胎药的药性,反倒配成了补药,倒也不错。
送药的丫鬟是膳房的人,我见过几次,此时她正颤抖的盯着我将已经变了药性的燕窝递给明珠。想必这丫鬟也是做好了万死的准备,却不知刚刚我在试凉热的时候,已经顺手将备好的药汁倒进了碗中,又搅了几搅。
此时想来,那时皇后着人试药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了,越是无害便越是有害,譬如下面跪着的这个丫鬟。平日里乖乖巧巧,谨小慎微,如今大抵也是为了钱财和家计才冒死做了这趟替死鬼。
明珠喝了半碗后将碗递给我,又捻过帕子轻轻沾了沾嘴角,“这燕窝炖的不错,小梅,打赏。”
“是。”我暗笑着看那丫鬟颤巍巍的站起身,好似个耄耋老太,一口牙都在打颤,将赏钱并着托碗的漆盘一并放在她手中时,那双手也像是被霜打了似的,抖个不停。“我家主子说你这燕窝炖的不错,明日便还由你来罢。”
“是——是——”她边说边退了出去,临到门口还摔了一跤,差点打碎漆盘,可见心慌至极。
明珠与我对视了一眼,遂遣开一众丫鬟,只余下我二人在屋内。
“小梅,可是有问题?”明珠平静的问道。
我只淡淡一笑,“看来有人等不急已经出手了。不过小姐你还真信得过我,竟然都喝了。”
“你亲手递给我的,我岂有信不过的道理。”说罢,她又执过我为她泡的参茶轻抿了一口。
“小姐预备怎么办?”
“静观其变。”
一连三天,那丫鬟天天来送燕窝,倒是脸上的紧张之色渐渐地褪了许多。
然而,第四天清晨起来就听说见天来送燕窝的小丫鬟被那云安杖毙了,原因也是搪塞的很,不外乎东西不合口了,礼数不足了。可她这么一闹,我和明珠都明白了个中缘由。
午间刚刚午睡起身的明珠才刚穿好衣物,便有丫鬟通传,说那府的老夫人来看孙女了。
不得不说那老夫人在丫鬟面前表现的那叫一个一等一的慈祥劲儿,随行的那云安也是换了一副好姑母的模样关切和明珠问这问那。
这种假仁假义看得人起鸡皮疙瘩的聊天终于在一盏茶后结束了。那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道出了此番的来意。
“明珠你今年刚刚十七吧?”
“是。”
“哎,这么个小年纪就要当娘了,也真是难为你了。”那老夫人一副忧心孙女的模样。明珠也未接话,只等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摄政王虽说宽厚,可这摄政王府到底不是咱们那家,豪门内宅里沟沟道道的多了,如今你怀了子嗣,本是该高兴的事,可奶奶不免忧心你,这风口浪尖的,若是有人成心挤兑你,你可怎生是好啊!”说着竟扯出了帕子沾了沾眼角。
“云安呐!”那老夫人摆了摆手,那云安即刻走上前。
“女儿在。”
“云安呐,明珠可就托付给你照看了,往日在家中时,你们年岁相差不大,多有磕绊,可到底还是姑侄,血脉相亲的一家人啊!眼下明珠能指靠的只有你这个亲姑姑了,你可莫要老身失望啊!”
“母亲放心,先前是女儿性子躁,如今明珠都要当娘了,我这个做长辈的要是还不懂事可怎生好。”
“如此便好。”那老夫人露出一副甚感心安的笑颜。“明珠年岁小,如何照看自己恐怕还没闹得明白,这带孩子更是不必说,待得孩子生下来,你少不得要多帮衬帮衬,那些个奶娘乳母的,哪比得过你这个亲姑奶奶。”
“是,女儿明白。”说到这,那云安脸上不自然的露出一丝笑,透着些许狡猾。
我抬眼望了一望明珠,她只浅浅的合了合爱困的眼。
“明珠啊!”那云安三绕两绕来到明珠身旁,亲切的执起她的手,“往后缺什么少什么都告诉姑姑,你呀且安心养胎就好,凡事都有姑姑替你出头。”
明珠似笑非笑的瞧了眼那云安,“那便多谢姑姑了。”
因着执起明珠的手,那云安的袖口顺着半抬起的胳膊卷了下来,露出一节腕部,不经意间我瞟见那云安的手腕上似乎有一块红里发青的痕迹,似是被谁掐了一把,且是极新的痕迹。
我就说么,依着那云安一根筋的性格,怎会想出如此和乐美满的好计策。她也只会暗地里下毒,明面上打人,原来是下毒不成便找上了自个儿的母亲商量,不料竟讨来一顿打,但也得了那老夫人的好计策。
那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不过就是要那云安帮衬着明珠照料孩子,好成为孩子的半个母亲,日后说不定再谋划如何将孩子拐到自己身边,依子傍身。
果然还是跟精明人打交道文雅些。
初初几日,长公主还会时不时来东厢暖阁挑衅滋事,然经过那老夫人来了这么一遭,那云安自发的充当起了明珠的保护者,几日后竟再见不到长公主的身影,我以为那云安还是蛮好用的。
可再过几日我才知,事情远不是我想的那样。
听闻安韦役婚后对诺敏宠爱有加,大有盖过长公主之势,这等扫落颜面之事居然还是发生在当事人长公主的面前,她岂能咽下这口气,于是东厢这边也就不再来了,只全心全力用在安韦役的新宠——西厢的诺敏身上。
也正是因为这一连串的情境,在一位不速之客造访后,戴齐决定由女眷们陪同长公主去常乐寺小住几日,美名曰散心,实则是为了不妨碍爱女与新姑爷培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