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必有一人妖(上)(1 / 1)
“喂,你……”随着吴是非的一声大叫,我惊惶的闭上眼,右耳耳边一阵强风刮过。
但,我并未感到身上有任何地方会痛。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半点动静,按耐不住的我将眼皮挑起一条缝,对面,是吴是非张大了嘴站在我面前,而我的右边则半跪了一个男子,左手中握着一柄匕首,正中一条蛇的七寸,面容镇定、冷酷、决绝。
他看也不看我们,兀自拔出深深扎入土壤里的匕首,右手扯住蛇尾,左手一挑,三两下便取出一块青绿色的东西。同时,他右手探到腰间取下皮囊,拔开木塞将其小心放进去。
我略为恶心的咽了咽口水,扭开头不去看那团能让人心生恶寒的蛇胆。
过了一会儿,男子从容的站起身,然后,走了两步,再然后,直挺挺的栽下去。
我和吴是非一个坐一个站,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半天。
“走吧。”他甩了甩水袖,说完转身就要走。
“慢,慢——”我连声喊他。
“又干嘛?”他不耐烦的回身。
我扶着身边的树卯足了劲才站起来,站稳后指了指倒地不醒的男子:“他……”
一个字才出口,吴是非就厌烦的挥袖打断我的话:“你当好人还当上瘾了?人都已经救出来了,你还想怎么样?雇个轿子四平八稳的抬回去当祖宗供着吗?”
我被吴是非的话噎的窒了窒,从此深刻的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话。
我闭了嘴,俯下身抓起那人的右胳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甩到了自己的背后。
“你……”吴是非又跳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气呼呼的嚷。
“我可不缺祖宗。”我忙辩解:“不过是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权当给自己积德了。”说完,我半拖半扛那人沉的赛过重石的身子往前一点点的挪动。
万里蜗牛挪不过才挪了两步,脖子上的巨大压力突然间消失。我扭过头看去,吴是非正很不客气的将男子拽过去半靠在他身上,嘴里还念念有词:“白吃这么多年的饭,空长一身肉,一掌就能被拍昏。我吴某人可是按里程和重量收费的,等下非叫你倾家荡产不可。”
碎碎念的吴是非一边念着,一边半扛着那男子往前走。
“吴是非……”我小声的叫他,想感谢他的出手相助。
哪知,他回头瞪了我一眼:“我已经帮你了,在木羽面前少搬弄是非。”
我猛翻了一顿白眼。原来,他帮我只是怕我在木羽面前说他坏话。人妖,果然思想与众不同。
在树林里兜兜转转了大半夜,破晓时才找到一间废弃的庙宇栖身。
吴是非极其没良心的将男子丢在一垛干草垛上,自己则走到角落,先吹吹地上的尘土,又捂着鼻子用水袖甩了甩墙上的灰尘,随后又抿了抿额角的碎发,拢了拢松散的衣裙,这才安心舒适的盘腿坐了下来,捶捶腿,揉揉肩。
我目瞪口呆的看完这一幕,先前我还曾为将他卖身至醉红楼之事内疚了个把时辰,如今看来,我的做法已不是用明智二字所能形容的了。吴是非着实该尊我为恩人,倘若不是我突发奇想,他此生又何来机会能够换上女装,在大庭广众之下于众男子艳羡的眼光中载歌载舞。我木丝羽,委实了却了他人生中一大憾事。
痛苦的呻吟声从干草垛上传来。我忙掐断自己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奔到男子身前。
“你哪里觉得不舒服?”
男子双目紧闭,颤抖的举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盯着他的胸口,犹豫了。
扒还是不扒?
男子又哼了两声。
我咬了咬牙,顶着一张快要烫熟了的脸三两下扒开了他的衣襟。
墙角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我没去理会,继续查探病情。
胸口掌印已有些发紫,不像中毒,我又拿出银针来试,确定只是受了内伤才继续诊脉。
最后,我终于可以肯定,此人是内伤,焦虑,悲愤以及疲惫——导致的发烧。
想起之前他拴在腰间泡了蛇胆的皮囊,忙解下来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了点,又取了银针为他疏通了几处穴道,以保证内脏不受损。
挨到夜半,男子终于悠悠醒转。
我才刚想问句感觉如何之类的话,就见吴是非箭步上前,伏在干草垛边上,含情脉脉又羞怯万分的低声诉说:“这位壮士,你可觉得好些了?”
美人当前,男子失了失神,许久过后才恍如隔世般的点了点头。
吴是非以袖遮面,声音带着羞怯:“这一路奴家背你走来好辛苦,奴家还是清白之身,壮士,你可要……”
我拉长了脖子,就想听清那个要字之后是什么。
“你可要娶奴家过门吆!”
我应声栽地。
我本以为男子会猛点头,然后一把抱住菲菲姑娘,当场拜了天地。
没想,男子撑起身子坐在干草垛上,两眼不住的扫着我和吴是非。半晌后喘息着缓慢的问道:“娶你没问题,但在那之前我要弄明白一些事情。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家,那些黑衣人又是从哪里来的?是谁杀死了我的爹娘?”问到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眼睛里再次蹦出凶光。
“那个……”我虽然有些胆怯,可还是觉得应当对他讲实话。“你的父母是那些黑衣人杀死的,不过——”我捏了捏耳垂,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们是来杀我的,是我,间接害死了你的爹娘……我,如果……如果你觉得很悲愤,那你就……就杀了我吧。”
“你疯了?”吴是非诧异的看着我。
我摇摇头:“我没疯,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仰起头,看着庙宇外一路铺洒而来的月光。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最起码,我是熬不过明晚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吴是非和阿德都睡熟了。这是在阿德谅解我们之后,交换彼此名字时知道的。
我爬起身,拢了拢外袍,悄声离开了庙宇。
庙宇几丈地之外有一面湖,水面光亮如镜,波光淋漓,映着一轮圆月。
我抓了几个石子抛向湖面,激起一层层的涟漪。波纹搅动月色,惹得清冷的月光越发的寒寂,随着扩散的水纹无力的向四周蔓延,却始终离不开那巴掌大的地方。
其实人何尝不是如此,总是以为可以跳出命运设定的条条框框,自此之后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到头来却很讽刺的发现如来的手掌任凭如何折腾终是翻不出去,人也早已精疲力竭奄奄一息。
命运?你信它时,它不应你,不信它时,却又来烦你。
冷风扫过湖面,穿透我略显单薄的外袍,我自然而然的抱起胳膊。眼角竟然扫到一只小小的松鼠从我身边越过,一个纵身跃起,在水中微微探出头的冰冷石台上跳来跳去,几次都险些滑下石头掉入冰冷的湖水,然而它却一次又一次的抱紧了石头奋力挣扎,两只后爪拼命的扒着所能攀附的东西将自己的身体扶正,再向下一块石台进军,终于成功的跳到了对岸。
那小小的身影在对岸笨拙的奔跑着,不一会就跃上了树梢,淹没在树林中。
我愣愣的站在湖的这一边,盯着对岸黑压压的树林,突然很想冲过去告诉那只松鼠,谢谢它带给我那么多的感悟。只可惜现在的我不能用轻功,只能在心底告诉自己,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可以向命运低头。
隔天清晨,我终于明白了人妖吴是非为什么死皮赖脸也要嫁给阿德。
“阿德,我饿了,你去抓只野兔来好不好?”
阿德点点头,不顾病情刚刚痊愈尚且虚弱的身体,提了根削尖的木枝健步如飞出了庙宇。
吴是非朝我龇了龇牙以示完胜。
不出一个时辰,阿德提了两只肥美的野兔回来。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外面开始飘起雪花,而且越来越多,地面的积雪也越来越厚。
架上火,添柴,阿德认认真真的将两只野兔烤的鲜美飘香。我和吴是非则围到火堆边上取暖。
香味不时撩过我的鼻翼,挑战我肚里的馋虫们。我咽着口水,两眼发直盯着阿德手里那两只烤的焦嫩的兔肉。逃亡的路上从来只会充斥着各种野果,酸的、苦的、涩的,就是没有能填饱肚子的。倘若能闻到半点肉星,那已是上天的恩赐了。
阿德低着头,用切过蛇腹的小刀利落的割下八条兔腿。然后,又将兔子身上的肉零零碎碎的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最后,割下两只兔头。
我巴望的看着他捧着兔腿和兔肉向我们的方向走来。他走得越近,我嗓眼里的口水也就咽得越快。
“先吃这个,剩下的你留着路上吃。”阿德把兔腿全都塞给了吴是非,兔肉也包好放在吴是非的身旁。
“阿德,我们吃什么呀?”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说不定阿德还留了只野兔。
一个不明物体应时抛过来,我本能的伸手接住。定睛一看,差点没吐出来,这不就是阿德刚刚割下来的兔头吗?
我嫌恶的捧着兔头,扔也不是。吃也不是。那边,阿德已经抓着另一只兔头大啖特啖起来。
我可怜巴巴的盯着吴是非正在撕咬的兔腿,就听阿德说:“一个男人,还要去跟女人抢吃的吗?别婆婆妈妈的了,现在下大雪,有这个吃就已经不错了。”
于是,我只能含着眼泪对自己进行催眠,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个其实比兔腿好吃一万倍,吃吧吃吧,不吃就会饿死了。
吃过饭,我们顶着大雪上路。据阿德说,山上的雪一旦开始飘落,那便是几日都不能停歇。唯有趁着积雪尚少,快速赶路才是正道。阿德自然是抵不过他未来媳妇的百般央求,只得背着人妖启程。
我跟在后面看到这幕场景,觉得早些时候闭着眼咽下去的兔头肉已经翻上了喉咙。
夜幕时分,我们三人终于深一脚浅一脚逃到了山下。
阿德放下吴是非,拱了拱手要同我作别。
我忙问原因。“你要走?为什么?难道你还要回到山上去生活?那里很危险,说不定黑衣人还会有同伙继续寻来。”
阿德摇摇头:“我知道那里已经不安全了,所以我才会下山来。只是我总归是山里长大的,不习惯你们城里人的生活方式。”他扫了一眼我的衣着,继续道:“我打算带着菲菲找个普通的村落,在那落脚。”
我心下一喜,终于可以将吴是非送走了,刚要拍手称赞,就听见一连串的叫声:“不行不行!”吴是非一脚跳出来连声喊不。
“为什么?”阿德不解的问。
“他是我表兄,理当照顾我们。什么城里人乡下人的,不都是人。我表哥有自己的铺子,可以给你安排份活,你要是拒绝,他会很伤心的。”吴是非扭过头看着我问道:“是不是,表哥?”
我咬了咬牙,对面的吴是非用无声的口型不断地说着,兔腿兔腿。
哼,姑娘我岂是一个兔腿就能收买的。
我大声的说道:“好,绝对没问题,你们的生活就包在我身上了。”
那以后,每当我看到兔腿的时候,都为自己深深的感到羞愧。
达成共识之后,我们三人又一次在黑漆漆的夜里摸索着,寻找着进城的道路。四下里晃动的树影、幽冥的虫鸣鸟叫声,一切看上去听起来又是那样的诡异,似乎在昭示着充满危机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