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兵千日用兵一时(1 / 1)
‘梆’‘当’‘咔嚓’,物体摔落的声音,掌力相擦的声音,还伴着树枝折断的声音。
这是为我送行前的仪式吗?倘若是,我很想告诉他,不必这般麻烦,让我痛痛快快的去就好,毕竟将死之人于这阳世间的物品是半分也取不走的,何苦浪费那许多,兴许他法事做到一半时想起刚刚是想杀我来着,还为我这个去了半条命的人忙前忙后忙得天昏地暗,恼火之下将我碎尸万段,我岂不是很惨很惨。正想着,腰间突然多了股力道,紧接着就被人托着飞上半空。
“兄台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抢人的?”
这声音有点远,但是很耳熟,仿佛那个地狱勾魂使者的声音,嘶哑有特色。他在问谁呢,救人抢人的。而且说话的气息颇为紊乱,好像刚刚跟谁打了一场,还打的很辛苦。
我猛地睁开眼睛,往前一看,再往下一看,对面是一棵大树的树梢,大树下面站的正是那黑衣人。而我,此时站在另一棵大树上面,身旁似乎还站着一人,就是刚刚带我飞上来的那个人。
“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要从你手里把人带走。”
嬉皮笑脸的声音听起来好生耳熟,是,是,是……吴是非!
他怎么会在这?是碰巧,还是跟踪我而来?他有没有发现我的秘密,这次是不是想置我于死地?
“兄台武功高强,我平素未曾遇上这样的高手。何不摘下面巾以真面目示人,也好让我一睹为快。”
我趁他们谈话的空档又扎了自己几针,大脑才能正常工作。
这个黑衣人,真是有怪癖,动不动就像让别人摘面巾揭面纱,一定是个偷窥狂。
摘面巾?我将头扭过一个小小的角度,哇,吴是非果然是吴是非,狡诈,戴了那么大一块面巾,只露出眼睛,连眉毛和头发都包了起来。
“这位仁兄不也戴着面具呢吗?要不你先摘面具,我再考虑看看要不要摘面巾?”
“哼。”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扯平了。好了,人我要带走了,我劝你最好别追,刚刚那一掌可是不轻。你最好快点找个地方疗伤,迟了就不好说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后会无期。”
吴是非也没拱手,谁叫他一手还拦在我腰间呢。这会儿我倒觉得吴是非蛮有气魄的,不过当他发现我的身份时会怎样呢?我真的说不好,但,总比落在黑衣人手里好。
我也不知他带我飞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是在一处破庙前停了下来。
他扶我走到破庙里的柱子旁坐下,才问道:“姑娘你是什么人,怎会惹上杀手,还有,你和济愈堂的老板是何关系?”
嗯?听他的话似乎不知我是谁,我刚想开口回答他的话,只觉得一口气涌上胸口,喉咙一甜,一口喷在了面纱上。很快的,我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手腕上迅速搭上几根手指,神思飘渺中我听见吴是非说:“姑娘,你中毒了。”
他忙将我扶正,接着坐在我面前,开始为我运功压制毒性发作。
那一刻心里有一丝感动,原来他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也会出手相救。思绪渐渐混沌,直到毫无知觉。
当我清醒过来,觉得经脉顺畅一如往昔的时候,天已渐亮。吴是非仍在我对面,双目紧闭,席地静坐。
大概是消耗了太多内力,他额间渗出大片大片的汗珠,而他脸上的面巾早已丢在一旁,业已被打湿,看样子他曾扯下面巾擦汗。
此人果然武功高强,与那黑衣人一番恶斗之后还能为我运功化毒。这之后也只是留点汗,脸色丝毫未变。他究竟师承何人,既有此身手,为何还要游手好闲。
“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突然开口说话的吴是非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他发现了我在盯着他看,哪知抬起头才看到他仍是闭着双眼。这人的内力未免也太深厚了,我如此小心谨慎不让他察觉,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不想被他识破我的声音,我只好点点头。
“在下与济愈堂老板乃至交,敢问姑娘与他到底是何关系?”
他为什么总在追问这个问题,我哪一点能和木羽联系在一起?
见我迟疑,他又补充道:“姑娘莫怕,在下并非歹人,只是昨夜见姑娘从木兄房中飞出,心下好奇才沿路追随。木兄一向为人端正,万不可能将一名女子留在房中至深夜,故尔在下有此一问。”
我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人耳朵还真灵,居然发现我半夜跳窗,那他也一定发现黑衣人夜半送信之事了。
要编个什么借口呢?我想啊想,想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日月变更、星辰替换……还是想不出来。
“姑娘,姑娘。”他大概以为我睡着了,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咦,要不,装睡?这似乎也是个好法子。
眼皮才垂下,就听到头顶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身子莫名其妙的离开了地面,整个人飞到了庙外。脚落地前,我看到我们刚逃离的地方正被塌下的房梁砸的满是尘土。
搭在我腰间的手突然松开,继而是吴是非掺杂了怒气的叫声:“是—你!”
这时,我才觉得脸上凉凉的,视线所及处仍是尘土飞扬的倒塌寺庙,那掉落下来的房梁下好像还压着什么东西,白白的,软软的,仿佛在哪里见过。我定了定神,见过,果然见过,那是我的面纱。
“早知道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救。”
好阴冷的声音,我就知道。一旦他知道我是谁,我就死定了。
匆乱的跳开两步,随手抛出烟雾弹,趁乱我飞也似的逃了。
我心知那烟雾挡不了他太久,所以一逃脱就直奔我的卧房,跳进窗子来到床前,蹲下身拉出一个小箱子,里面放的是木羽的脸模。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换回木羽的装束,相信吴是非很快就会追来。
只是……我摊开脸模沉默了。
“吱”,一个毛茸茸小小的黑影从床底下探了探头,我神情麻木的低下头看着它,身后线绳尾巴甩了甩,晶亮的小眼睛冲我眨了眨,一溜烟就没了影。
丹田之火呼的一声燃上头顶,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老鼠,居然咬破了我的脸模。
“木兄!”震天般的喊声传遍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还伴着咣咣咣的砸门声。看来我真该叫田顺去买块好门板,隔音真差。
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衣服可以换回男装,但这张脸模……老天呐,你还是杀了我吧。低头瞄了一眼手上的脸模,你说这老鼠咬哪不好,偏偏在左脸颊上‘亲’了一口。这要是额头,我还能用头发挡挡,偏生是脸颊。
死老鼠臭老鼠,抓到你我一定要将你扒皮抽筋,送进药庐试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我吹胡子瞪眼了一小会儿,得出的结论是,我根本没有胡子。
老鼠的事还可以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我要先将外面那个麻烦解决掉。
一炷香之后,吴是非终于撞破门板,大喇喇的冲了进来,人未至声先到,呆在里间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可怜了我的门板,又被荼毒了。
吴是非八成是金命,要不怎么总克木。加上我这个姓木的,真是和我那可怜的木门板一样命薄。
刚将自己收拾好的我此时正面对着镜子,再一次盯住镜中的自己,我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拜吴是非所赐,这笔账将来一定要连本带利从他身上讨回来。
“吴公子,你找少爷什么事啊?这么早少爷一定没起来呢。你这样闯进去会惹少爷不高兴的。”我刚刚还在想朝晨和若言干嘛去了,怎么任由吴是非在外面胡来,原来是没拦住。
听着她们俩的声音,我突然明白过来娘和师祖的用意,莫非他们早就知道有人要来害我,所以才接连派出她们二人来保护我?但现在不是深思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将桌上的小布包收到袖中,里面装的是师祖托付若言带给我的药丸,我回到屋中第一件事就是吃掉一粒。虽然先前有吴是非帮我运功化毒,但这也只能撑个一时半刻,拖久了还是会复发的。
我刚从梳妆台前站起身,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下来。好吧,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一咬牙,我转身面对众人。
就在那一刻,周围的气息一下冰封了。对面的人好似被万年冰川包的严严实实一般,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着我,身子更是不会动弹。
“木……木兄……”好半天之后,吴是非最先‘溶化’,然而也只有嘴巴能说话。“木兄你的脸……”
“我的脸?”我装傻。
“你的左脸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那么,那么大一块狗皮膏药!”
脸模下面的脸微微扯动了几下,不过是个脸模补丁,居然被他说成了狗皮膏药。
“少爷……”满脸担忧的朝晨和若言在解冻后的第一时间来到我身旁,她们当然清楚我是因为脸模受损才不得已而为之的。
“少爷,你身体不适,今日还是留在房中休息吧。”朝晨瞟了一眼我的左脸继续说道:“如果少爷需要什么药材就尽管吩咐我和若言。”
修复脸模不但消耗时间,更需要珍贵的材料,而这些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得到的。但朝晨的说辞至少能让我拖上一段时日,这样也给了我时间思索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也好,我且歇上几日,将身体养好再说。”我示意朝晨和若言将吴是非‘丢’出去。
哪知在她们有所举动前,吴是非已经一个箭步跳到我面前,急冲冲的道:“木兄,吴某只有一事想问个明白,只要木兄给在下一个明确的答复,吴某一定立刻离去,绝不打扰木兄休息。”
死缠烂打、没完没了这些词用来形容他人,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但吴是非却是当之无愧。
我明知他要问什么,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但也不愿这只重磅苍蝇继续嗡嗡嗡的骚扰我。只得硬起头皮回道:“吴兄请讲。”
他在朝晨和若言脸上扫视了一圈,我又道:“无妨,她们都是自小跟在我身旁的,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那好。”他点了点头,面容严肃的问道:“木兄,昨夜从你房中飞窗而出的那名女子是你何人,为何三更半夜还在你房中?”
头大的问题,要我怎么回答呀。说不认识?开玩笑,不认识会三更半夜呆着这里吗?
“木兄,莫非?”吴是非用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将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好几圈,突然神情骤变,口中大叫道:“莫非她真是个女采花贼?”他几乎是要跳起来,“下次再见她,我一定会躲得远远的,万万不能让她坏了我的清白。啊!我的手,还给她疗过伤,啊,呸呸呸!”说罢,他还抓起衣摆的下角,将手放在上面拼命的蹭,就好像是粘上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我只觉得头顶上蒸出阵阵热气,还带着些许白烟。“不是!”我低吼一声。
可能是擦的太专心了,吴是非没有听清我在讲什么,他愣了一下,停下手头上的动作看向我问道:“木兄说什么?”
“我说不是!”我又加高音量吼了一遍。
“那……那她是……”
“她是我的未婚妻!”
整个一上午,吴是非就像只打不死的苍蝇一样在我耳边罗嗦个不停。
“木兄,你在开玩笑吧!”
“木兄,三思啊!”
“木兄,此女要不得啊!”
“木兄,天下美女何其多,以你之貌之才配此女……可惜了啊!”
“木兄,是否是她胁迫你?别怕,当初我曾说过,搬来与你同住便是要保护你,有我在此,你无需怕她。”
“木兄,莫不是她给你下了药,所以你才任由她摆布?”
我心里暗暗白了他一眼,被下了药的人根本就是个木偶,哪知道自己是不是着了道。
吴是非边问边喝水,可见口水也浪费了不少。转眼间三壶茶都已见底。而我,也完全受不了他的啰里吧嗦,在他狂喷口水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理顺了一大堆理由来应付他。
“吴兄,她并未给我下过什么药,也未曾胁迫过我,这亲事是自幼由家母定下的。”
“嘎——”
果然,吴是非没有想到这种可能,也或许是他的神经自动规避了这个可能。
“可她,可她明明跟我说她的夫婿是江南首富。”
“哦——”我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她口中所说的人便是吴兄啊。她为保命一时胡言,冲撞了吴兄,木羽代她向吴兄赔礼了。还望吴兄大人有大量,莫与小女子计较。”我就势冲吴是非一作揖。
这会儿吴是非的双脚就像是生了根,动也不会动,表情阴晴不定。
我窃喜,知道吴是非正左右为难。
“她是淘气了些,昨儿个夜里还来我房中捣乱,被我训诫了一番,她便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天明时才回来,说是有人从歹人手中救下了她,便是吴兄了吧,因为她说这恩人是前几次曾被她戏耍过的人。吴兄若还是有气,木羽愿一肩承担,他日必定带小丫头登门谢恩赔罪。”我再一深作揖。
吴是非终于受不了了,忙扶起我,“罢了罢了,既是弟妹,我还有何好气。木兄不必自责,更不必谢我,就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