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结交谁(1 / 1)
某日清晨,我刚踏进医馆前厅,就看见吴是非坐在椅子上品着茶——品茶——的确是品茶,品的是我叫田顺为我准备的上等白茶——我觉得脑袋上有块地方要喷发熔岩了——我暗暗告诉自己,要忍耐,一定要忍耐,不可以和这种没见识没品位的人生气,有失身份,有失格调。
好不容易才压下我的怒气,那个不长眼的吴是非就好像没事人一样,看见我进来忙站起笑眯眯的来到我面前。
“木兄,今天我带你去见一位朋友。”
哪有这样的事,一大早跑到别人家里喝别人的茶,吃别人的早餐,坐别人的椅子,更可恨的是,竟然把掌柜的拉出去,我这医馆还开不开了。但转念一想,这家伙也不是冒失的人,做事一向有条有理,况且今日预约的病人也不多,而我对他要带我去见的人也有几分好奇,于是就答应了。
琼花阁是京城里最气派也是最挣钱的酒楼,相传它的主人有十房妻妾,二十几个子女,这架势堪比皇上啊。我想,他一定是标准的糟老头一个。
我跟着吴是非来到三层的雅间,里面已有一人落座。
“方兄,别来无恙。”吴是非冲那人一拱手。
那个长得四四方方的‘方块’也站起身回道:“吴兄。”而后视线就落在了吴是非身后的我身上。
吴是非让开身介绍道:“这位就是济愈堂的掌柜。”然后又一指‘方块’说道:“这位是珠宝世家第十五代传人,也是京城最大珠宝行的少东家。”
我也随即自我介绍道:“再下木羽,树木的木,项羽的羽。”
“在下方正山,方圆的方,正派的正,山峰的山。”
“幸会。”
“幸会。”
待我三人落座,我悄悄的打量着方正山。可以说方正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要是说吴是非是明朗型的美男,那方正山就是沉稳型的美男了。两人年纪看上去也不相上下,都是二十左右,虽说各有优点,可是方正山在吴是非旁边就是显得略微失色,而且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阴郁。
“听说木兄医术高明,天下间没有治不了的病,不知木兄师承何人,想必尊师一定是位世外高人。”方正山带着友好的笑容同我搭话。啧啧,美男一笑看着就是舒服,尤其是友善的笑容,不像吴是非,只知道痞痞的笑。
“方兄谬赞了,在下不过是碰巧治好了一些病人,并无方兄说的那般神。至于师尊,木羽并未从师。只因幼时不慎中毒,自此发誓要好生学医解救天下百姓,故尔埋头苦学十余年,才学得些本领。”救人?笑话!其实我是研究毒药的,旁边那位吴是非还领教过好几回呢。不过冠冕堂皇的话总是得说,要是我跟病人们说我是玩毒的,好嘛,明天起我就只能穿得破破烂烂、拄着拐、端着破饭碗一走一跛的去街边讨饭,说不定连讨饭都讨不到,只能讨到些白眼和烂菜叶子的攻击。
“木兄从小就心怀天下,佩服佩服。”也不知方正山这句佩服里到底有几分佩服,几分客套。
再转头,就看见吴是非一直在低头吃吃吃,好像几百年没吃过一样。与这般人同行,我甚感羞愧。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菜的确精致绝伦,味道更是上乘。寻常厨子根本做不出这般滋味,想是这琼花阁得了许多秘方并挖来诸多神厨。
先说我面前这屉小笼包,一粒包子里居然合着两种馅,一半虾肉,一半蟹黄,且泾渭分明。虾肉剁得细细的,连一个整块的都看不到;至于蟹黄,据说是取了八月的蟹子做的,八月的蟹子黄最多,且味美,咬下去,满口留香。
一道西湖醋鱼选的是最上好的鲩鱼,而且是趁着鲜活运来宰杀。
还有这东坡肘子,谁说只有在四川能吃到正宗的。记得八岁那年,师祖特地从四川请了师傅过来为我的生辰宴做了这道东坡肘子,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味道,可以说这里的东坡肘子比起那位大师傅的手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南的、海北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东南西北八方菜,可谓应有尽有。
另外还有一些特色小菜,加上其他的凉盘凉品,足足二十道菜。
“方兄,听说你们家最近在做一笔大生意,可是真的?”大概是吃饱了,吴是非终于从菜盘里抬起头,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最近京城里都在盛传方家接了皇家这笔大买卖,不日就要发了,连我这个刚入京城数月的人都有所耳闻,他问的问题未免太过白痴。
“呵呵,吴兄也听说了。能得到圣上的赏识实乃方某三生修来的福气。”方正山朝半空一拱手。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吴是非连说三个不,手指头也跟着举到面前晃了晃。
方正山脸色忽的一变,只那么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标准笑容的模样,快得几乎让我错以为那是我的幻象:“吴兄说笑呢吧,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大生意。”说罢,他托起白釉瓷杯品茗。倘若不是他举杯将面容遮于杯身之后,我倒真会将他刚刚那一闪即逝的神色忽视。可惜,他为掩饰所做出的举动,恰恰说明他在遮掩心中所想。
吴是非把身子往方正山身边凑了凑,小声的说道。其实,他也不算是小声了,因为我也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听说方兄近来得了颗夜明珠,吴某好奇的很,枉费我虚度二十几个春秋,竟不得见,不知可否相借一看,他日回首,定觉不负此生。”
“这,吴兄是听谁说的?夜明珠?方某怎会有那般名贵之物。”方正山边问边瞟着我。拜托,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看方正山那心虚的模样,我猜吴是非讲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不过我总不能让方正山误会我是那个背后嚼舌根的人吧,还没摸清对方底细前还是小心为妙。眼下我也得说点什么方能打消方正山的疑心。
我避开方正山审视的眼神,只盯住吴是非:“吴兄,你这话莫不是从路人那听来的?那些人闲来无事最喜欢扯些有的没的,信不得。”
吴是非立马拍了拍手:“木兄所言甚是,看方兄的样子,好像并无此事,看来那张老板委实是在诓我。”随后垮下一张脸,摇头叹气:“吴某着实与那夜明珠无缘啊。”
方正山因为我的话卸下了眼中的警惕,但听到吴是非的话,眼睛又迅速的眯了起来。难道不是寻常的珠宝生意吗?为什么方正山会如此警觉,或许这夜明珠的事十成十是真的。不过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吧,自家收藏个夜明珠当传家宝实属正常。我六岁生日的时候,还有个堂主送了我一颗夜明珠呢,虽然那颗珠子小了点……只有珍珠那么大……好吧好吧,充其量只是颗猫眼石啦。
“不知吴兄口中的张老板是哪一位,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样害我?”惊慌之色已悄然爬上方正山的眉头。
“方兄你莫要紧张。”吴是非抓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沿,仿佛心跳的节奏一样,一下接一下。“我知道皇上下了圣旨要寻一颗夜明珠为皇后亲生,方家生意那么好,自然就有人嫉妒,在背后重伤,我理解,我理解。那位张老板呢,据说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方兄行得正坐得直,还怕了那些小人吗?”吴是非虽然在笑,可是骨子里的那股阴暗之气也随着笑蒸腾了出来。
这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一会儿说有,一会儿又替方正山辩解。实在令人费解。
“吴兄能理解固然好,这生意场上几家欢喜几家忧,不免会有些敌人。呃……”他低头掩面就势擦去了额头上的汗迹,在我这个角度正好将他的举动瞧得一清二楚,他只当我在吃菜,并未注意。“方某想起,出门前伙计说铺子中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得早些回去,方某先行一步了,这顿饭就当是方某做东,吴兄、木兄,请。”说完,他将三张银票拍在桌上便心神不宁的跑掉了。
吴是非若无其事的继续啃烧鸡,鸡骨头早已在他面前堆成了小山。我瞟了一眼银票,好家伙,都是一百两的,这‘方块’家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钱,随随便便吃顿饭就甩出三百两银票。
“这点儿钱对他们家来说算不上什么。”我讶异的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吴是非,难道他能看透我在想什么?
“吴兄,你说你和方兄是朋友,为什么我感觉你们之间相处的并不融洽呢?”这家伙该不会想干什么坏事,顺便把我拖下水吧?看方正山拔腿就跑的样子,还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那吴是非岂不是在威胁他?
吴是非将他那双油腻腻的手在擦手的毛巾上蹭了几下,随即抓起银票悉数塞进怀里,继而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呢,只跟他的钱是朋友,跟他?”他又晃了晃手指头,“不熟。”
说的真够直白,而且这个笑话真的很冷,一点也不好笑。“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认识他爹。”
“啊?”我上上下下,再度打量他一番,难道他这幅皮囊不过是冒充伪装的,其实早已七老八十,不过是练了某些旁门左道的邪门功夫才能永葆青春?但我还记得上次在医馆外称他为老爷爷时他怒目圆睁的样子。算了算了,还是换个问法吧。“你和方老爷是忘年之交?”
“何止是忘年之交,我可是方老爷的救命恩人。”他说的得意洋洋,很快我就记起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他也是出手救了我,可也没少挖苦我。于是我不禁开始同情起方老爷,不知道他救下老人家后又用什么样恶毒的言语虐待老人家的耳朵和心灵,但愿方老爷年事已高,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就好了。
“既然你肯救方老爷,为何刚刚还要为难他呢?”
“我吴是非可是为了他着想好不好,圣旨已下,他这么做忤逆圣上,我只是要他及早回头。”
虽然吴是非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方正山好,可是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吴兄,你确定这事是真的?”我问。
他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再问。
“我不但知道,还知道他想将这夜明珠送给恭亲王府。”
“不会吧,圣旨已下,就算他敢送,恭亲王府也不敢收啊。”牵扯到了姐姐,我不得不多打听打听。
他瞥了我一眼,“我没说之前你知道皇上下了圣旨吗?”
“这……还真不知道,那,吴兄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们父子俩谈话时碰巧被我听到了。”
碰巧听到别人谈话?还说的那么若无其事。偷听还差不多,我脱口而出:“你偷听?”
“偷听这种没品的事我怎么可能做,我可是光明正大的听,谁叫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哦?正大光明的听?可信度低得很呢。“有一点我实在想不通,吴兄你既然是听他父子说的,为何还要推到那个张老板头上,这样做岂不是害了人家。”
他眨了眨细长的眼睛,“这城里的张老板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他还能一个个抓着问去?”
这么说倒也有道理,只是,“他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陷恭亲王府于不义吗?”
“不不不,他这人头脑哪有那么好,他呀,是看上了人家花露郡主,才三天两头往那跑的。”
原因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堂堂京城第一珠宝商铺的未来主子方正山真的这么弱智?但英雄难过美人关也不是没可能,想起姐姐的俏丽容颜,我又说道:“听闻恭亲王府的郡主美若天仙,方兄会迷上她也不足为奇。”
“哦?木兄也知道?”
“听人提起过。”
“要说到这位郡主,应该算是继她母亲之后的萧国第一美女了。”
“她母亲?”姐姐说我的眼睛像她母亲,对于这位前辈,我终归是好奇着她的事情。
“据说那才是真正的绝世美女,可惜红颜薄命,我等都无缘相见。”他好似感慨一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吴是非拉我看了这场是非之争,又跟我说了这些秘密之事,到底用意何在?难道是因为他知道了方正山太多秘密,怕被灭口,所以也把我扯了进去,这样也好有个垫背的?我本想问个明白,可一想这人油嘴滑舌,肯定不会同我讲真话,还不如不听。
就在我们对话的这真功夫,吴是非已经将桌上的菜一扫而光。莫非他真的是饿死鬼投胎?看了看满桌的杯盘狼藉,我叹了口气,已经将他定位在骗吃骗喝那类人中。
“木兄,你怎么不吃呢?”酒足饭饱的他打了个嗝,听到那个声音我直觉的想闭上鼻子、捂紧嘴巴,生怕会吸到一丝丝难闻的气味。他居然还有脸问我,怎么不说这菜都被扫荡的一干二净了。
但我只能摇头,口是心非的答道:“我不饿。”
他显得很开心,“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莫名诧异,你有客气过吗?
“吴兄,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他抓起茶壶仰脖灌入腹中,放下茶壶还很不斯文的用袖子抹了一下嘴上沾上的茶水,然后才对我说:“木兄请直言。”
“今天你带我来是结交方兄这个人的还是来结交他的钱的?”
他按住茶壶盯了我好一会儿,神情严肃,半晌之后才郑重的说道:“我是带你来蹭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