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云镜（1 / 1）
孟沉见他离开，看着桌上未画完的人像，突然有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画上的男子有一头及腰的长发，光亮墨黑，有些小巧的脸蛋，上面的嘴唇紧抿着，孟沉想他应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身上的衣衫很简单，但衣摆很长，衣袖间也宽的很，淡绿近乎白色的长袍让他有一种飘然若仙之感。
他轻轻一笑，什么飘然若仙，他原本就是仙啊。
他缓缓的拿起笔，蘸起一点墨，将他衣摆处又添了几笔，然后视线触及那张脸。
心里想了想，犹豫的放下去，可刚碰到画卷的时候心里一个激灵，生生停住，手使劲握着笔，却仍然下不了手。
“经黎把你说的那么好，我真怕……”
怕画不出风华，怕画出的眼睛不是心中所想。
崇吾山在黄河以南，虽在凡间，却隶属于天庭。自盘古开天辟地而成，而与它一起存在的，便是崇吾山山主随月。
千万年前，随月自天降生，受万物灵气滋养，一出生便是仙体，抵上凡间修行者无数。
他性情随意，也不爱与仙友想会。山中仙气漫布，珍禽异兽诸多，陪伴他的却只有一对比翼鸟，经声与经黎。
经黎飞回来的时候，随月正在一条小溪边上小憩。他的长发铺散在开满小花的土地上，身边围绕着几只可爱的蘑菇精，正蹦蹦跳跳着。
经黎一下子扑到他身边，赶走蘑菇精，可怜兮兮的喊道：“山主。”
随月一笑，睁开漾着水色灵动的双眼，看看天空，又转眼盯着小鸟儿，“怎么了？”
“我被凡人欺负了。”
随月‘嗯’了一下，看向他的身体，果然就见经黎急忙的指向手臂，委屈着说。
“看，我的手都受伤了，凡人竟然拿箭射我。”
“以你的性子，不是该戏弄他了才回来的吗？”
经黎努努嘴：“我也想啊，不过当时受伤了，山主，你帮我欺负他好不好？”
随月语气上扬：“为何要我去？”
“我都跟他说了，他弄伤了我，我就让山主去收拾他的，要是你不去，我就丢脸死了。”
听着经黎闷闷的语气，随月拍了下他的脑袋，“听你的话，看来是觉得这个人还不错了？”
经黎一愣，想起孟沉，点点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我去，过两天休息好去戏弄戏弄他就行了。”
山主都这么说了，经黎哪还能说什么。本知道山主是个随遇而安，什么都不管的性子，他真是，真是干嘛夸下海口啊。
经黎撇撇嘴，听着随月说：“仙凡之间，还是不要有太多交集为好，知道吗，经黎？”
“知道了。”
随月见他点头，又问道：“这次去，可找到？”
经黎摇摇头。
随月起来坐在他身边，淡淡的说：“别伤心，总会找到的。”
“嗯，我相信。”
天下间的神仙妖魔谁都知道清贵卓然的崇吾山主随月神君有一只比翼鸟，却很少有人知道，曾经的两只相亲相爱的比翼鸟，如今只剩孤零零的一只。
崇吾山禽类能修成人形的很多，能成仙的也有很多，但比翼鸟经黎经声即便常年居随月身旁，灵气滋养的更多，却因为六根不净，情缠心中，迟迟不能成仙。
经黎经声也不并不想成仙，身上有灵气，能化成人形，能万世长存就好，成仙了，他们的爱情就会被辜负，那有什么好的。
万年前两只鸟一起经受天劫，经声体弱，为经黎挡后一蹶不振化为灰烬，临死前求助随月将一翼一目转至经黎身上。
经声知道自己死后，经黎定会同赴黄泉，遂相约定，千世万年寻找。
距离上一次找寻已经整整一百年，今天正是时辰。他便去了凡间，却没想到遇上了孟沉。
禽类死后，便是没了，灵魂没了，转世自然也没了。随月知道经声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要经黎好好地活着罢了。
经黎一直不相信，他一直发自内心的肯定着，经声的转世，就在红尘中的某个角落里等着他。
或许是自欺欺人，但经黎需要一个借口，让自己能遵循经声的嘱咐，不让她死了还操心。
距离经黎离开已经半个多月了，这半个月来，孟沉白天和从前一样在林子里打猎，或是和看着友人们附庸风雅，自己独坐亭中，借酒消愁。
借酒消愁，想要消去每天夜晚突如其来的渴望。他时不时的望向那幅画，不知道是被所谓的神仙所吸引了还是单纯想要一饱眼福，总之，他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描摹着那双眼睛。
迫切想要知道，迫切想要看到。
可是，说好了会来找他的小鸟儿却不见踪迹。
他是不是忘记了？
孟沉心里想着，烦躁的回了小筑，打开房间。
映入眼前的场景让他变得兴奋起来，房间里糟糕一片，绝不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而床褥上被什么撕扯的痕迹让他朝着空无一人房间喊道。
“经黎。”
果真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小鸟儿从窗外飞进来，绕着他转了几圈后，化为人形站在他面前。
一如那时候趾高气昂的语气：“坏蛋，我说了要来欺负你的。”
孟沉微微一笑：“我不叫坏蛋，我姓孟，单字沉。”
“孟沉，哼，你笑什么？”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房间被弄乱了还笑嘻嘻的人。
孟沉看了他一眼，对着那张俊俏的脸疑惑的问道：“经黎，你的山主没来？”
经黎小脸一红，想着自己夸下海口了，支支吾吾的道。
“我们山主，山主，山主说了！他不见你们凡人，所以就放你一马了，还不快谢谢我！”经黎没撒过谎，说起话来有些结巴。
孟沉眼中有失望一闪而过，然后说：“我看是你不敢告诉他你被我一介凡人伤了吧。”
“才不是呢！”经黎炸毛叫道。
“好吧，那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把我的房间弄成这样？”
经黎顿了一下，以商量的语气说道：“还有，我想在你这儿玩两天，你带我玩玩呗。”
“那天我来，发现这里还真不错，一点儿都不比我们山差，而且还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吃。我在 山上，都不知道吃什么。”
孟沉：“随便你。”
经黎一喜：“真的，太好了。看起来你还不错，这几天和我玩玩吧，受伤那回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孟沉带着经黎玩遍了整座山，还教他狩猎摘果子，弄得经黎觉得以往去凡间的经历都不行，这次玩的才畅快，都已经不想回去了。
这日，经黎早早的起床准备去林子里面找找昨天好吃的那种蘑菇，嘴里念叨着崇吾山的那几只常常和他争随月的宠。
好不容易发现了，却一脚踩进了猎户的陷阱里面，脚被扣住无奈只能变成原形等着孟沉来救他。
孟沉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只漂亮的小鸟翻着肚皮躺在地上，鸟爪处被机关扣住。
他急忙走过去，小鸟儿朝他露出可怜兮兮的脸，孟沉小心的把暗器松开，他才变成人形。
“呜呜，凡人都是坏蛋！”
“我好可怜。”
孟沉对他这装无辜装可怜的样子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让他爬在自己背上，把他背回去。
经黎吸吸鼻子：“孟沉还是你好。”
“刚刚不是说凡人都是坏蛋吗？”孟沉无语问天。
经黎当即改口：“除了你，凡人都是坏蛋。不行，我一定要让山主见见你，让他以后也像你这样对我好？”
孟沉听他说山主，心神一凝问道：“他对你不好吗？”
“当然不是，山主可好了，就是太闷了，不和我玩。”
原来是这样，孟沉轻轻一笑，想象着那个画面：小鸟儿围着他转，可他不动声色，小鸟儿飞走，他又做起原来的事情。
想着想着就呆住了，那他应该是很寂寞的吧，千万年，千万年该是怎么过来的……
“你一直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经黎恍然，趴在他耳边说：“随月，山主叫随月。”
当晚，经黎竟突如其来的要给他看一看山主的模样，孟沉自然求之不得。两人随意的坐在地上，经黎便挥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有烟雾在幻境中升起，随后缓缓撒去，出现了孟沉日思夜想的身影。
不过却是个背影。
经黎在旁边解释：“这个云境还是山主教我的，可以看得见山主现在的样子，唔，看这样，他一定又在发呆了。”
孟沉死死地望着上面，“发呆，他经常发呆吗？”
“对啊，山上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山主也不像我这样常常来凡间玩儿，都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什么？”
孟沉转念一想：“难道天庭没有其他的神仙去看他？”
经黎道：“有啊，不知道有多少神仙想要一睹随月神君的风采，可是山主不喜交际，长拒之门外，除了天庭的大事之外，他几乎都不上天的。可是天庭哪有那么多事？距离上一次山主离山已经都好几万年了。”
孟沉被经黎的话惊住，眼睛不眨的望着里面的身影，从衣摆处到发顶。
即便是一个背影都已经风华绝代。
经黎还在讲着随月的事情，孟沉耳朵听着，眼睛望着，心也跟着痛着。
原来神仙，都是很寂寞的啊。
原来随月，不如被称作岁月，年年岁岁，重复着年华。
正发怔着，就听见经黎怪叫一声，孟沉急忙看向云镜，看见随月缓缓的转身，片刻不到，刺目的光从云镜中闪现出来。
孟沉受不住偏头一转，之后，经黎和云镜一起消失。
但他没有觉得遗憾，惊鸿一瞥，他看见了那双惑人风华的眼。
带着淡淡的水色，回眸处，惊了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