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麟之于归·归】中（1 / 1）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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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下的世界同样浩瀚无垠。司马昭几乎以为自己和刘禅已经化作两条鱼。他们飞散开的衣摆更胜鱼的翅翼，潜飞逍遥，悠然无声——
不用呼吸，亦不用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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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遂自然。沉沉坠坠无休无尽。暗流拂体，更胜世间最醺软的春风。子非鱼，怎么能说，这不是鱼的快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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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水面上投来日月轮替的光芒。泠泠离合光。他们一直沉潜了六七日，这才慢慢看见一片“云层”：
是水中颜色不等的暗流形成一片柔软的“陆地“。他们停留在这暗涌的水中之水上，长发随水流飘摇，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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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公，你看。“
刘禅伸手，轻轻拂开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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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之水下痕迹热闹，好似茶汤翻涌变化，好似浓墨滴入清水后墨迹张扬开的舞蹈：
那其中藏着浮迹隐动，不具为人相，却一眼就能看出是某时，某地的人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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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的一生在这水镜幻象里上演。他们一同看遍，走马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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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多么细小的往事，在那些墨迹的涌动里，司马昭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难得有一个机会，能看见那时那刻，他的身边其他人身上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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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看清了一切，反而觉得无趣呢？”
司马昭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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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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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将专注力集中在回忆上。他回看自己遗忘的那么多往事，啧啧称奇。
童年。青年。壮年。
书桌下结的蛛网，马蹄踏着草坑的声音，不小心写错的书法，某年某月某一餐饭食……
竟没有什么是不值得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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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又看到自己与刘禅相遇的刹那，司马昭心口大热。无论多少次回见，一面对当年成都城下的刘禅，那个带着冷漠戒备，微微疲倦神色的刘禅，始终能让司马昭心口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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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嗣，你看。这是你我啊！”
司马昭激动挽住刘禅的手臂。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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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看不见你所看见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乱作一团的雾气呢。”
刘禅笑道。他正漫不经心地与游过他们的鲤鱼游戏，用手指调令它们在空中游成一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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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不屑地撇嘴。赌气自顾看水镜中的一切，不一会儿，突然嘿嘿嘿忍俊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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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刘禅好奇。
“我看见了你与我初欢好时的画面，你那生涩的姿态，真是令人回味怜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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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这下生气了，命令鱼儿组队穿过司马昭的身体，司马昭顿觉奇痒，不由哈哈大笑。他揽过刘禅，继续静静看着他和刘禅相遇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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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司马昭一怔。籍以肌肤相亲，刘禅发现司马昭沉默得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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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么了？”
“七星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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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的身体微微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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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嗣……我看见了那夜七星灯的真相。你竟然是为我！”
“我居然浪费了你给我的生命！……天下还有比这更可惜的事情吗——”
司马昭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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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可惜的事情甚多。岂必一一费心去可惜。”
刘禅依然说得很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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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想起来，即使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刘禅也曾失去过；却没有任何事情改变过他的平静。
他捻起刘禅的下巴，抱怨道：
“永远那么无情，你真不是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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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
刘禅还是微笑着。司马昭发现，这个人其实一直很享受这句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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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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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继续往水下更深处沉潜。未知潜沉多久，经过一段深沉的黑暗之后，感觉完全颠倒过来：
不知何时开始，下沉的感受越来越像在往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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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断划破幽暗，渐渐头顶有光。当他们携手从水的另一头，各自突破水面而出，冉冉升到半空……身体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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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苍穹俯瞰浩瀚的大地。当司马昭侧目去看刘禅时，发现已各自化作日月。
……
他们俯瞰人间，看见了历史的长河，看见了浩瀚的星辰起落。他们留在云霄中，观赏宿命的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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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宿命是一盏盏细微的明光，拖着细细的长尾巴。它们汇聚成宏伟的长流，数量不啻于千百亿万。这里有历史上每一个曾经活过的人的身影，哪怕那些转瞬即逝的生命；
沿着这条浩瀚星河的涌动向未来看去，甚至能看到未来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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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妙不可言啊。”刘禅凝望着这夙缘百汇之川，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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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嗣，在这里面，有你我吗？”
“有呀。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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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一指夙光星海中，两点凑在一处的微光。那比两颗尘埃大不了多少。正在一团小小的漩涡边徘徊游动。
司马昭苦笑起来：
“我们竟然是这样的尘埃啊。公嗣。”
“可是，为什么……怎么看……是觉得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呢，公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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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一怔。
这一怔之中，他竟端坐不稳，陡然要从半空中跌落下去——司马昭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拉住他，将他拽进自己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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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日月同辉而交抱，他们的相拥形成日全食。突然刹那天地无光，星辰不安地动荡起来，人间尘世涌起躁动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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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
司马昭抱着刘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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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苦笑：
“怪你呀。让我心里一动。“
“在这个时刻，你怎么可以勾起我的悲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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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怪哉！还有什么能勾起你的悲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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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认真地望定他：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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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要与爱我的人道别，是唯一会让我忍不住悲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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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望着刘禅，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又或许这根本就是一句不需要回答的话。
他只觉得，自己生一颗心，正是为等到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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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融汇在一起。中央暗黑，四周燃着深紫色的云丝光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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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问刘禅：
“人间的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你这样一直和我在一起，星彩她们会不会推门，发现你死在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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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摇摇头。
“不用担心，时间在此间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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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点点头。他将刘禅抱得更紧。
“那么，你和我就永远留在这个地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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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木着脸，回头望他。许久才轻声道：
“……对于你的要求，禅未尝有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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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这个时间，如同唯二的造物高神，面对已经死去的司马昭的游魂，他依然保持着安乐公那微妙的谦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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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之全蚀久久高悬于苍穹。黑暗绵长。地上人间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像焦土上最后游走的火星。
世间沦入永夜。而创世的新纪元，从他与他亲爱无间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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