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牵丝戏(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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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自己离魂在外,恰在非生非死之间;司马昭一面觉得可怖,一面又觉得好玩。
他顿时顾不得刘禅,只将自己的手脚去踢打身边的草木乱石,趣赏自己的身体穿过它们而无损;
又试着要在林间跳跃,想飞到半空中去——然而身体轻悠悠,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随着软风来回浮荡数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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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梦吗,刘公嗣,这是你的小把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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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旁观察他的刘禅轻轻拔下一根自己的长发,趁司马昭不注意,将发丝穿过司马昭的脚踝,然后如同牵引一只风筝,牵着司马昭,将发丝绑在一枝槐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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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的游魂晃晃悠悠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竟真的被拴住了,再去不了远地。他如同划水一般,支起身体坐到树上,趴在枯枝里往下看;一任枯叶穿透他的身体,搔挠着他虚幻的五脏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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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嗣,你为什么能用头发将我绑住?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事情太新奇,他反而忘记了愤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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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是【情丝】。你的幽魂一时逃离了身体的束缚,唯有用一丝情来牵住你。不然你会被夜游的风吹到十万八千里外。“
刘禅看着枝头的游魂司马昭,笑着伸手轻轻捅了一下他空气般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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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眨眨眼睛,半懂不懂。
“刘公嗣,你怎么会这种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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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是什么把戏啊,子上。”
“镇魂摄魄,三清六合。这是阴阳与天地相应的变化。……你久居中原,那些蜀地的阴阳异事你大概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刘禅慢悠悠走回树下的一块巨石边,
“不过知道这些东西,其实也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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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那样通天之人,连七星灯续命之术也会。最后却也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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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浮在空中的司马昭听见风里传来碎片般的叹息。
眼前的刘禅没说话,四下又再没有旁人。司马昭突然觉得,他听见的是刘禅心底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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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还有这样悲伤的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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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嗣,你到底在这儿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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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一怔。他望着司马昭失笑,慢慢地将大石上的覆土掸干净,合袖稳稳坐下:
“我?当然也是梦游啊。所以你见到的这个我也不是真的,全是幻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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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气鼓鼓的,一点都不想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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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游魂司马昭浮荡在树枝上,看刘禅玩着兔子的耳朵,轻轻唱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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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嗣……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唉,这话真不应该由他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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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跑出来了;除了我这个游魂,又谁都没发现你,你还不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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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一怔。轻轻摇摇头:
“我没准备逃跑。只是想出来散散步,看星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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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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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这个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做事能不能按常理?!从我军营里辛辛苦苦掩人耳目、乔装打扮溜到这里,不是应该接着逃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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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生气呀,子上。如果凡事按常理,你现在应该在军帐里酣然睡觉呢。“
——(又何必跟我在这美丽的月色下争吵?)
刘禅微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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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他说得好有道理,他竟然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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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个家伙,我的生活变得好奇怪啊——司马昭坐在树枝上,抱臂苦恼困惑。夜风轻抚过来,枝叶摇摆,他的幽魂也随着这律动飘摇,像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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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想逃走去见姜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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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想逃跑,我早就成功了。
司马昭突然又听见风中掠过这样一句。这句话,果然是刘禅的心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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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刘禅却望着星辰:
“我和他注定会再次相逢。何必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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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突然觉得自己这空荡荡的身体里,心动了一下。
每当刘禅说到姜维时,总似有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温柔。日常时这异样感一掠而过,在这非真实亦非虚幻的星月之下,他终于视听清晰:在刘禅心里,姜维是一个何等重要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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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惚觉得看到天空垂下来另一根青丝,透过星辰,穿透眼底,遥遥两地牵住了刘禅和姜维两人。
这丝线的牵引,有如命中的机缘因果;旁人插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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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令人讨厌的后知后觉!
被青丝挂在枝头的幽魂司马昭让自己的身体跌落,轻盈地倒吊于树枝。——反正也不头昏。却可以让脸离刘禅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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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刘禅陛下】,我是一个不懂玄奥天命的人。——我只想问你,什么时候,你才会对我敞开你的心扉呢?”
“在适当的时候,你一定会看清楚这一切的。【司马昭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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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怜爱地抚摸着司马昭的乱发。
这种俯看的角度很特别,逆月光的刘禅眼眸发亮。他神秘的音调,如同上古的祭司神祝。而这直呼其名,有种特别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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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蜀地的刘禅,气场扩大了许多倍。
司马昭喜欢这种【与真实的刘禅相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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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梦,暂时不醒,也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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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
刘禅拍拍手上的浮土,整理衣领和衣袖,松开靴子的绑绳,认真地整装准备出发。
“我要下山回营去了。委屈你的游魂要被拴在这儿,直到第一线太阳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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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刘禅将兔子在衣服里藏好,拿起□□佩刀,拔腿要走;留在树上的司马昭开始实力懵逼。
“你,还真要这样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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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笑道:
“子上啊,还请务必把今夜你所见的一切,当做幻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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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的笑容起了微妙的变化:
“你不想说蠢话,或者害我身陷险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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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这种语调的刘公嗣,那纯善的笑容里突然渗透森森狡黠,简直就像白兔儿变成了碧眼狐。
司马昭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伪装成魏兵往军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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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晌,幽魂司马昭突然哈哈大笑,心里倒并不忒生气。
平心而论——偶尔露出骄气的刘禅,比起那个深藏不露小心压抑的他,要可爱太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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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醒醒——
“大都督!”
司马昭陡然睁眼,一身冷汗。醒来时,恍恍惚惚环顾左右,发现自己身在军帐中,满身是汗,身边侍卫在焦虑地看着他。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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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你梦中无故大笑,其声气甚烈,属下怕大都督笑损身体,又梦魇太久,所以前来斗胆唤醒大都督——”
听到这一本正经的汇报,司马昭感到了淡淡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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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头神思仆定,兀自发现帐外晨光出现。“第一缕晨光”这个概念让他心中一动。仿佛梦一场,梦到了什么呢?
等到略略想起片段时,司马昭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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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掀背而起,光脚跑出大营,冰冷的风立刻钻进他的脖子和胸口。
他朝锦车跑去,直取刘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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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车的门扉依然紧锁。车内毫无动静。因为多日来大家对刘禅都很放心,此时锦车边,甚至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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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心口一紧,他一时不知道叫谁来给找出钥匙,脑中一热,转身拔刀抡圆了朝车门上砍去。
咔嚓!咔嚓!——噌!
力气之大,不但三刀砍开了铜锁,连门上的铁链也随着断裂;更可怖的是,刀锋所向,连这华丽的门都被砍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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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这是为何?!”
“大都督息怒!”
“大都督三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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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的左右属下士兵扑上来就拦。
平日负责看护安乐公的那几位听闻消息,更是吓得扔下手里一切跑过来扯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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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司马昭这是突然发了什么神经,要急着去“手刃”刘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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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给我起开!”
司马昭苦笑不得,无奈地被人夺去刀;他只能搡开拉扯他的乱手,扒开门钻进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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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香浮动,只见车内棉被绒毯高高垒砌,并不见半个人影;司马昭扑上去拼命扒开各种织物——
手摸到了又暖又软的触觉,挖出来一看,是睡眼惺忪的刘禅,好好地窝在被褥衣服中,睡得满脸通红。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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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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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家伙!”
司马昭从被褥里扯起刘禅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身后的士兵们一见这架势,如同机关被拨了齿针,咔咔咔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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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有话好好说哇!”
“大都督息怒——”
“大都督先穿好衣服,吃个早餐再发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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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人看司马昭的神态,倒也渐渐明白,司马昭这阵势好像不是要去弄死刘禅,劝架声听来就小了些,倒像玩笑了。
可惜聪明人又不够聪明,否则看眼前的情景,何不现在走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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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被司马昭拎住衣领,这才揉揉睡眼;他披头散发,衣冠不整,一时声音酥软沙哑:
“……昭公。何故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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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一时迟疑起来。
*难道……昨夜所见……真的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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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信你个鬼嘞!
正常人遇见刚才那动静,早就吓得爬起来瑟瑟发抖了。哪有人能睡得这般安稳?!
这分明就是巧拙装样,扮弱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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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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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还能如何?——说到底,他果然是没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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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回过味儿来,慢慢放开刘禅;脸上表情失控了半天,终于变回懒洋洋的无赖之笑,声气爽朗地说道:
“无事无事。我夜来做梦,梦见天寒地冻把你冻杀在车里了。”
“心中担忧,所以来取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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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嗣啊,以后还是别睡这车了。以后你跟我同宿一帐。内里烤火暖和一些。“
又压低声音道:
”你再要散步,我可。亲。自。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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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I面色不稍变,笑着点点头。他将手中的暖被摊开来,为单衣的司马昭盖上。
“如此甚好,不过……”
“昭公也不要把自己冻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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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发着刘禅体热的锦被包围身体,司马昭这才觉出寒冷来,不由牙齿寒战。不到二月的时节,天气哪能容他单衣光脚地在外跑——
“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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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觉得脚踝上隐隐作痛。
莫不是昨夜梦中刘禅的青丝,至今依然暗暗牵扯着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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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前来劝架的士兵甲表示:
大早上的也是瞎了狗眼。——军中生活,这种花式虐狗千万不可以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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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前来劝架的士兵乙表示:
光脚单衣来救人的司马大都督,风度到有点像魏武老皇帝当年。不过好在这一位只爱梦中狂笑,不会梦中杀人。
(曹操:怪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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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前来劝架的士兵丙表示:
总之没事就好啦……你们别逼我,我真不太会讲。嗯……但是——
安乐公刚睡醒的样子……好!可!爱!呀!(〃ω)
好了不说了俺还要去替安乐公那只小兔子拔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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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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