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与君一言(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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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们的计划是在蜀地自立?“
司马昭的手指慢慢敲击着桌面,脸色自若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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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伐钟会自然需要筹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钟会触动了最大的逆鳞。
原本因为平蜀而向前推进一大步的【天下一统】,再一次被这恼人的反叛掀起漫天尘埃。——给魏国平乱的将领们作出了一个极恶的榜样。
人心荡漾,“圈地为王”的错觉纷纷而起,天下不甘息的英豪又看到了乱世最大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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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是决不能轻饶他啦。”
司马昭淡淡说来,语气里是忍耐之后流露的极度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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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好奇的是,他们在蜀地自立,准备拥戴谁为蜀主呢?”
坐下司马一族的谋士又道。
“两人若自立,恐怕谁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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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踟蹰片刻。议论声音纷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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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安乐公在我们手里面啊。“一人捻须道。
“笑话,姜维和钟会若自立,刘禅就是一枚废棋!还有什么用处……“
“你这话说得不通情理啦……蜀汉基业在于刘皇余恩。要号召蜀地军士和汉将余部,必然不能做出背弃君主自立的举动,姜维和钟会不是那种自找【不忠不义】名号的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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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灵机一动:
“若他们自立后,又扶刘姓旁支血脉呢?“
“唉。所有季汉皇室的血脉、如不是当日愤辱自杀,就是已经被迁回洛阳了。……不过,也未可知他们会不会出奇兵来洛阳,抢夺刘禅回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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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下议论声突然大了起来:
“哦哦,此话倒有一些道理。如此也要防着刘禅脱逃、暗暗跑回成都……“
“依我说,不如先杀了刘禅,绝了这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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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只手用力拍在桌案上,声音震裂,司马昭用阴沉的目光环顾座下,抿着嘴散发沉默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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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如今讨逆是正事,何必急着商量一个刘禅的处置?”
文家的一位老臣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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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会谋反之前,曾先行控诉邓艾意图不轨;率先将魏遣派往蜀地出任最高长官的【邓艾】捉了起来。少年名将文鸯前去搭救不成,一同被俘。
如何搭救族中子弟,是文家最关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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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公此番归降,我好生待他,正想为南边那些顽固的家伙树一个榜样。如今,如何能不让安乐公成为一枚废棋?“
司马昭皱眉,顺着问话往下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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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充抱着手臂沉吟片刻,心有成竹地回答这问题:
“那位自从归降,倒是软弱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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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回事发,若说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姜维和钟会并不同心。或许姜维心念旧主,假劝钟会挟蜀皇以令诸汉,仍是暗中想救回刘禅为蜀主。……“
见座中有人色变,贾充抬手止住他们的言论。
“若如此,我们倒是可以走一步棋。”
“让刘禅为我们所用,同往蜀地亲自再次招降姜维。破除姜钟之盟。——于天下的意义,岂不远远比【强力镇压反叛,再偷偷杀掉归降的安乐公】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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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下之人又开始左右纷纷议论。
“这事……恐怕难成。那两个逆贼心里勾当如何,我们不得而知;而安乐公那人就算再昏庸愚昧,也不至于做出‘替我们讨伐蜀地旧臣’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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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光是想想就觉得又可笑,又心寒。
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无情无义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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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豪赌一把,所以才说是‘最理想的结果’。不过——”
贾充抬起阴冷的眼眸,苍白的脸上浮现诡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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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收到一个有趣的讯息。”
“有人舍命百里加急地从蜀中传来一封姜维给刘禅的密信。那贼人千辛万苦奔逃,在靠近安乐公府前时,被我们的人截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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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充将一团沾血的帛书递上给司马昭。——第一次看到姜维书法,不由为那端正浑厚的字迹感慨。上面的文字,句句扎向司马昭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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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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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笔重,沥沥忠义。
司马昭几乎能透过帛书,看到写这句子时的姜维发红的双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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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微妙啊,大人。如果这封密信是真,那么姜维果然就是在谋划复汉;若这封信是假,为的是被我们截获,那么姜维就是在逼杀刘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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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充环顾四座,伸手翻覆。
“所以,此信真欤?假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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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座对视,豪赌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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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此信是真,倒是一件好事。只是,又有誰能命令得刘禅真心为我们出战,去拆散姜钟之盟?”
贾充说罢,身体正转完一圈,面对司马昭。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主公,观赏着手握帛书的司马昭脸上的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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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试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地下浮起。却是司马昭低头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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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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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叫做“天命”的东西,……*
*早已不在我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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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手中紧紧握着姜维的帛书,指骨咯咯作响。他压抑着情感,嘴角居然是微笑的:
“我总听说一个叫做‘天命’的东西。如今又听到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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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在魏。“
*……而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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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此的话,就来证明一下吧。——钟会必自败;这封信是真;而刘禅……“
“一定会为我去讨伐逆党,再降姜维。“
司马昭的眼底燃起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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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天命在我,此三事必然不违!”
“我等可就此议事部署,讨逆征蜀,务必完胜以昭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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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决绝的话一出,座下再无一人发表其他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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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充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子上,果然有什么地方开始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那注定光耀天下的潜能,在一步步被发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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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种对刘禅的恶狠狠的自信,到底从哪里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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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一】
议事完毕后已是夜色初升。回到自己府上,司马昭甚至没有心情用晚餐。
他疲惫地走上台阶,突然想起刘禅——于是转而去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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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里尚未点灯。一片黝黑寂暗。等侍女们慢慢亮起一只只烛,弱光一寸寸照亮四周。
当然没有刘禅。——下人回报:安乐公稍晚早起之后,匆匆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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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司马昭没有想到的是,床榻物件也一律早早都换新,布置整齐。宛如他每次就寝之前。——半点今日晨睡的踪迹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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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身体的触觉还在他脑海中流转。
柔曼的四肢,纤细的腰身,沾在锦衾上的微汗,唯有凑近时才能嗅到的肌肤的弱香……而眼前,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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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靠近床榻,想试图捻出一根刘禅留下的青丝——但侍女们早已仔细收拾过,不会让这些留在新整理的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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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没留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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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匆匆从我身边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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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坐在床边,长长叹了一口气。
白日里话说得太满。现在对着这空床,才觉得自己自信全无。
*刘公嗣。你的心……到底在哪儿呢?
#【番二】
司马昭累得睡不着,斜倚着榻,漫不经心地翻看竹简。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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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官阿鬟突然前来禀告:
“大人。奴婢该死,奴婢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今早安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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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安乐公“三个字,竹简立刻被扔回案上,司马昭挑起眉头:
“安乐公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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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公留下一枚玉佩,说是赠送给大人您。”
阿鬟上前,袖子小心托着一枚水白玉佩。这枚玉佩一看就是贵族贴身亲爱之物。上面雕有龙和祥云,华丽贵重。玉佩打着六如繁花的璎珞串,拴着长长的穗,翠绿色的细线,点有小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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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送我这个?”
司马昭有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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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玉佩凑在灯下照看,更加显得温润通透,内里微微泛红;凉凉的握在手里,须臾就暖了过来,让人不禁想起【玉体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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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发现自己很需要这一点儿念想。
这玉佩,倒让他觉得刘禅温柔一笑,宛在他身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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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想送我这个?”
司马昭一面笑,一面悄悄将玉佩放入胸口襟内,贴着身体暖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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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鬟只能掩口笑一笑。
这位年长且见多识广的侍女官暗自思忖:
这大概是“玉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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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盛世年代的汉王公贵族,每与佳人初亲爱,破瓜相欢恣意怜,次日总要留念厚赠,必有美玉。——须知一夕同衾,也算是风流之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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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种古雅的闺房逸礼情趣,季汉皇室刘禅知道,大魏年间司马昭不知道,也无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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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也不必提醒主人。待他慢慢会意去吧——
侍女阿鬟行礼退下。转身忍笑:又有去厨下同其他宫娥闲聊的资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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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初玉喜。
投之以琼瑶。
匪报破瓜时,
永以为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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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有些可怜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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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