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猫眼(1 / 1)
我叫孙梦,名字乏善可陈,虽然不至于烂大街但也毫无新意,孤零零的两个字让我比其他人更容易遇到同样名字的人,至少我感觉是这样的,我一直很羡慕名字是三个字甚至四个字的同学,甚至还不知好歹的当着我妈的面抱怨过一次,换来的就是我被我那个有暴力倾向的妈妈用鸡毛掸子不由分说的暴打了一顿,从此我再也不敢自作聪明的挑战权威了。
我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一点甚至得到了我妈这样苛刻到不讲道理的人的认可,我曾经很自我感觉良好的当面批评我妈教育孩子的方式不对,比还珠格格里面的容嬷嬷还要苛刻……那天是我考入市一中的日子,所以我有自信她不会跟我不讲道理,事实就是她没有跟我翻脸,但同样也没让我占到什么便宜,我妈只是在沙发上轻轻翻了个身然后懒洋洋的对我说了一句:这是你应该做的!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电视,里面的阿哥格格爱妃皇后们吵闹的正欢,看起来与我们平静如水的生活毫不相关,但是我妈却喜欢,甚至对里面各个演员的年龄性格星座癖好如数家珍。对于我亲爱的妈妈,我十几年如一日的对她充满了百分之二百的羡慕与崇拜,因为从我记事起就是我妈一个人带我,春去秋来寒冬酷暑十几年,一巴掌一巴掌的把我拉扯大,说真的,除了精神上,她从来没有在别的领域里亏待过我一分一毫,尤其是在物质与经济上都给予了我绝对的支持,外交上更是如此,初中的时候男同桌欺负我,她一个人踩着高跟鞋当着我们老师及同学家长的面气势凌人的把我的同桌踹翻了,差点儿把他打得来我家入赘,总之,她是我的偶像。
“谁让你是个丫头片子呢?真不让人省心!”她总是用有些炫耀一般的语气对我抱怨,当然我也没有让她失望,身高长相我就不说了,基因是爸妈的,没什么好炫耀的,学习刻苦用功,名列前茅什么的都不算事,再加上懂事乖巧,自然而然的成了其他家庭饭桌上的别人家的孩子的经典代表。虽然在饭桌上我也偶尔会表现出得意的表情,然而我却没有真的往心里去,这些不过是向我妈追加零用钱的筹码而已,我妈从小就对我的大脑灌输心灵鸡汤,教我如何做人如何做事。从小到大相比于同龄人我都显得思维超前,我很早就开始学习做人,学习看别人脸色行事,分析利害关系,钻研中华传统美德,比如谦让,比如恭顺,这是一门学问,好听一点儿说是知晓明理,不好听就是城府阴暗。我总是尽自己最大所能维持我生活环境的相对和平,这一点儿对于逆境中成长的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比如今天,是我们第一中学第七届羽毛球比赛的日子,高一的学习节奏算不上激烈,于是我就抱着参与有奖的心态积极报名了,但是当我站在教学楼大厅的布告栏前看到学校下发的比赛对阵表时,跃跃欲试的脸顿时黑了一半,所有的希望就像随着水流跌落悬崖的水珠,看着别人惊天动地之后自己化为了云雾,消散在了在盛夏的阳光中,连一瞬间的美丽都没有留下来。
第一轮的对手居然是丁酩!简单的两个字让我不寒而栗。
丁酩这个名字虽然有种醉醺醺的感觉,但叫起来也朗朗上口,比我的名字强,但人就有点儿逊色了,丁酩的爸爸是华北最大的机械厂的总经理,在郊区护城河旁边有一座三层的别墅,外面河流环绕、绿树葱郁,里面假山林立,曲径通幽,丁酩作为丁家的千金,从小养尊处优,被人鞍前马后的像神仙一样供奉在这样的世外桃源里面,因此身不由己的染了一身的公主病,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声称自己是一中第一美女,平日里更是以发嗲扮可爱为己任,走到哪儿都能引来腹诽。这也难怪,丁酩这人特别不召人待见,只因为她没什么本事,还特别喜欢搬弄是非,动不动在学校的论坛上雇人给她刷绯闻,然后自己娇滴滴的站出来,人家没有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啊……你们不要乱讲……但是因为家里有钱有势,包括我妈在内很多家长都是他爸的手下混饭吃,因此也没人敢揭穿她,所以养成了自以为是的习惯,仿佛她就是太阳,全世界就应该围着她转,每当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恶心,恶心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呕呕……不说了!
上天还算照顾我,没有让我跟她在一个班里看她表演独角戏,虽然这样的概率高得像去超市遇到打折扣,但我还是激动了好久,不过即使相隔万里我还是不止一次的听见她光明大的诋毁我,发誓的时候甚至信誓旦旦的指着天,义愤填膺的仿佛我挖过她家的祖坟一样,说我装高冷,是白莲花、绿茶婊,还说我缺少父爱勾引老师,没有人相信这些流言就像没人觉得孔子是韩国人一样,她这样百折不挠的攻击我,归根结底就是她的无聊以及我单亲家庭的背景,对于这种事情,我是无法否认的,因为我真的没见过我的爸爸,我五岁那年问过我妈一次,结果我被我妈拿着鸡毛掸子追了两条街不止,最后躲进了幼儿园老师家里才逃过一劫。
不过我妈是丁酩爸爸手下的小喽啰,所以我在她面前总是要做出一副很小心的样子,甚至要尽量避开她,毕竟躺着挨骂的不止我自己,所以我犯不着跟她针锋相对,我相信会有天使替我收拾她。
总而言之今天的比赛对我来说就是一场表演,为了生存与和平,我都不能赢,因为丁酩手段有的时候令人发指,曾经有一个女孩跟她的绯闻男友多说了几句闲话,结果被丁酩的网络水军在网上围剿了一个多月,最后被迫转学远走,我可不想一战成名。
比赛时间是定在下午,天上闲云飘荡,身边凉风环绕,的确是个爆冷门的好日子。
比赛一开始我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就缴械了,惨败而归,丁酩的心情好到爆,甚至亲切的跟我打招呼,我皮笑肉不笑的跟她握手,虚伪的摆出一副心悦诚服甘拜下风的表情,丁酩骄傲的昂着头,仿佛即将加冕的女王一样以获胜者的姿态接受众人的欢呼鼓掌敬仰,容光焕发,一时无两,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微笑仅仅在女王的脸上停留了十秒钟,一颗咖啡色的鸟粪像是安装了精确制导系统一样准确的袭击了丁酩如花似玉的脸……
丁酩以为是汗珠,摆出了最自以为是的笑容,然后用手背抹了一下……
人群中翻滚出的哄笑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的蔓延开来,并在肉眼能观察的范围内一边变异一边传播着,我甚至看到远处有人似乎在说鸟粪掉进嘴里云云,但是丁酩丢人的表现远远没有结束,一个瘦弱的女孩跑上来给她递纸巾,结果丁酩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所有的怒火洒到了女孩的身上,我看到丁酩咬牙切齿的将球拍抡向了那个女孩的胳膊,女孩像是有什么顾忌,躲都不敢躲,捂着胳膊站在原地,但随后球拍同样打在了她的手上。所有人看着这场闹剧,没有人上前劝解……
我怕被丁酩连累也跟着万众瞩目,于是急匆匆的下了场,好心的同学给我递了水杯。
“那个女孩是谁?怎么没见过?”我喝了一口水之后缓了缓矛盾的神经,小心的问身边的一个女生。
“丁洁,她的妹妹!下手真狠啊!”女生愤愤地说。
丁洁?妹妹?
我歪了歪脑袋,透过人群仔细打量了一下她们两个,除了身高以外根本看不出任何相似的痕迹,凭着我看了十几年狗血剧的经验,两个人肯定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这个丁洁,只怕是个庶出。坊间传闻,丁酩的爸爸在本市一手遮天在外面妻妾成群,本来我还不信,但是看到丁洁,我莫名其妙的跟着八卦了起来。
“亲妹妹?”我疑惑的问。
“当然!”她们笃定的点头。
我怎么觉得不像呢?我心里暗想。
反应迟钝的丁酩似乎也意识到在人群中实行家法有损形象,于是很气愤的甩了一句口齿不清的狠话就转身走了,丁洁如释重负,用手背快速地擦了一下眼角,赶紧把球拍从地上捡了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丁酩后面,完全一副逆来顺受的丫头形象。
这种败人品的事情也就丁酩这种笨蛋做得出来。
丁酩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清晰的听到丁酩喊了一句□□,便宜你了!我假装没听见,我知道这件事与我无关,我犯不着惹祸上身,于是不动声色的继续喝水,我并非怕她,但人有些时候必须低头,我不想给我妈惹麻烦。然而我却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穿着脏兮兮的校服的丁洁,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也看了我一眼,一瞬间,我手中的水杯抖了一下,差点儿弄湿衣服。丁洁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会笑一样,而且那对眼睛充满了无限的生机,那是一种跟她的衣着完全不相符的生机勃勃,完全不像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因为有些局促不安,我的大脑暂时短路了一下,所以我被手机铃声吓了一跳,我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我妈。
“喂?妈!怎么了?”我小声问,我妈很少给我打电话,因此收到电话的时候我有些诧异。
“嗯!羽毛球比赛结束了?”她懒洋洋的问。
“还没呢,什么事啊?”我毕恭毕敬的问,要不是人多我肯定还回加一句皇后娘娘的称呼,最近我们正在追清宫大剧《步步惊心》,我妈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总是以本宫自居。
“打得怎么样?”她继续问。
“一言难尽!回去再跟你说!”我环顾四周,觉得现在汇报结果无异于火上浇油。
“不用了!”我妈说话的语气有些懒散,大概是对我有信心而没有深究,“我今天有事要出差,自己照顾好自己!”
“啊?去哪儿?多久?”虽然我已经习惯了独守空房,但是总要有所准备才好。
“这次真不好说,先去武汉,之后去哪儿还没定,估计一两个月回不来!”
“好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把她没说出的后半句补充了一下。
“好!跪安吧!”
呕呕……
丁酩因为遭遇了天谴而愤然退赛,我幸运的晋级并一路过关斩将杀入八强,选手奇葩,奖品更奇葩,居然是一包大白兔奶糖,而且刚到手就被班里的吃货抢走了一半,我捏着最后半包劳动成果看到不远处只获得参与奖的丁酩把一个讽刺味道十足的透明玻璃杯摔了个稀烂。
她果然就是个悲剧!我不动声色的开心了许久。
还未下课我就把整晚上的计划排列好了:放学之后先不着急走,先把作业做完,然后把明天语文课要写的作文写完,这样就能保证明天上课的时候有更充足的时间打着查找资料的名义看课外书,之后慢悠悠的走回家,这个时候超市的水果刚好是价格最低的时候,淘上一篮子可以吃两三天。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计划的滴水不漏,不过这样的习惯也让我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缺乏应对能力,因此我也失去了探寻新领域新事物的兴趣。
当我写完作文的时候已经8点整了,教室里只有我自己,我晃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放肆的伸了一个懒腰,貌似头发又长了,头发越长需要打理的时间越多,但我一直不舍得剪短,谁让咱虚荣呢?我习惯性的抓了抓头发,摇晃着身子走出了教室。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晚回家,整个教学楼万籁俱寂,除了风声以外什么也没有,寂静滋生出的恐惧让我变得敏感起来,总觉得身后有阴冷的凉风在呼啸,我甚至有些后悔这么晚走了,因为楼道光线不太好,我必须扶着两旁的扶手一步一步的下楼。走到三楼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楼道西侧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一同传来的还有水龙头冲击水池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有人打扫卫生?我警觉的停下了脚步,大脑中瞬间涌上了无数浴室杀人的血腥场面,我努力压制心底的不安,静静地盯着无尽的黑暗,甚至忘记了开灯。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楼道恢复了宁静,我站在楼道的中央望着走廊的尽头,黑暗与光明的界限并不清晰,之后我看到一个瘦弱的影子像一团黑色的烟雾一样出现在了模糊的黑暗中,若不是有脚步声我会以为她是飘摇在空气中的幽灵,片刻之后我有了一些意识,摸索着开了灯,影子停滞了一下,诧异的看着我,借助昏黄的灯光,我看清了她的脸,居然是丁洁,丁洁一如既往的狼狈,灯光在她的身上蒙了一层不健康的苍白,脖子上还多了几道新鲜的血痕,怕是被她的主子姐姐打得,在学校如此,在家里恐怕日子更不好过,我从来没见过衣着这么邋遢的女孩,身上的校服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完全看不到校服以前的颜色,若是在学校外遇见我肯定以为是捡垃圾的。
丁洁也注意到了我,我们两个人的目光心有灵犀般的在彼此的视野中停留了片刻就随着各自的心事错开了。
“丁洁!”我友好的喊出了她的名字。
也许是很少有人跟她打招呼的缘故吧,在我叫出她名字的一瞬间她停顿了一下,大约一秒钟之后我看到丁洁对着我点了点头,与其说是点头不如说是抬了抬头,因为她一直低着头,不过那一瞬间我看到的不是诚惶诚恐,而是不卑不亢。
“你怎么这么晚才走?”我走上前轻声问,但是一靠近我就感受到丁洁身上的汗臭铺天盖地的袭来。她的头发黏糊糊的粘在一起,盖住了半张脏兮兮的脸,透过乱糟糟的头发,我能看到有些肿胀的脸。
“我打扫卫生了!”丁洁半低着头小声说,声音有些冷,不过我有些喜欢,因为她让我看到了心底的自己。
“哦,那一起走吧!”我提议,我知道我们是顺路的,因为放学路上我不止一次看到丁酩坐着她家的大奔里面嚣张的从我身边走呼啸而过。
“不了!我还有事!你先走吧!”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异味,丁洁不动声色的拒绝了我的请求,并在我表态之前快速的转过了身,走向了自己的教室。
她的书包很破,有的书已经快要漏出来了。
我摇头苦笑,这种事只怕也就丁家能做出来。遇到这种情况,但凡有一点儿怜悯之心也不会袖手旁观,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追了上去。
“你吃饭了么?”我问。
丁洁转身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从书包里掏出了今天奖励的半包大白兔递给了她。“先吃两块充饥吧,别饿坏了身子!”
她没动,我强行抓起她的手,硬塞进了她的手中。她的皮肤很细腻,但却满是伤痕,我侧过脸不敢继续看下去。
“谢谢你!”丁洁低头道谢,急匆匆的转身进了自己的教室。
丁洁的背影在黑暗的楼道里渐渐模糊消散,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下了楼,一路上我都在考虑我究竟出于什么原因帮她,或许只是因为无聊吧?我知道在内心的最深处我是一个冷静的人,不会对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感兴趣,但是丁洁的眼睛却像两颗长久闪亮的星星一样在我的天空中无休无止地闪烁起来。
我自顾自的想着,缓步走出了教学楼,外面一片昏暗,我踩着昏黄的路灯往前走,有意无意的转身看了一眼丁洁的教室,漆黑一片,我缓缓转过身,努力克制自己有些激荡的内心,我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动过怜悯之心了。我抬头望了望有些阴郁的夜空,大脑中浮现出了多年前的场景,大概是十岁那年,我妈开车载我出去玩,结果路上轧了一只惊吓的流浪狗,当时我玻璃心泛滥,想去抱它,结果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抱它有什么用?如果它受伤了你还能养它一辈子?你愿意让它一辈子在你的床上拉屎撒尿?如果你做不到现在就不要去管,让它自生自灭,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在医院里,护士给我打针的时候我妈面无表情的对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经营好自己就行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观音菩萨么?”从那以后我的心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坚硬,也越来越冷漠,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心真的冰冷的像石头一样了。
我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心脏,努力抑制大脑里翻腾的想法,笑着对自己说:就这样吧!
我家在学校的东边,不算远,不过要经过一座桥,路上有几个路灯坏掉了,整段路漆黑一片,于是我掏出手机照明,虽然屏幕的荧光亮度有限,但总比没有强。一辆电动车鬼鬼祟祟迎面而来,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但是当那个人慢悠悠的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却突然紧急停了下来,趁我不注意突然伸手抓走了我的手机,我还没反应过来小偷就已经握着我的手机加速跑开了。
“抓小偷!”我还有些意识,吓得大声喊了起来,同时拼命追了上去,但我毕竟不是刘翔,只能目送小偷扬长而去。
就当我打算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突然跳出了丁洁,她毫无畏惧的拦在了小偷的必经之路上,小偷也不含糊,一个加速就撞了过去,丁洁临危不惧,轻巧一闪,两人身形交错的一瞬间丁洁把自己的大书包狠狠的砸了过去,手足无措的小偷失去了平衡,应声而倒。一系列动作跟她的名字一样干净迅捷。
我兴奋的跑了过去,失而复得的感激之情就像喷泉一样一涌而出。
我赶到的时候丁洁正背对着我,小偷跟自行车一起躺倒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小偷显得特别害怕,坐在地上打着哆嗦把手机递了上去,甚至还把自己的手机也掏出来双手递了上去。
“滚!”丁洁没有要他的手机,低声骂了一句,语气中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识过的决断与果敢,肯定没人想到这种武林大侠才有的豪气居然是从一个瘦小的女孩口中出来。
我看到小偷战战兢兢的爬了起来推着电动车落荒而逃,甚至挽回面子的狠话都没敢说一句。
“谢谢你啊!”我走上前对着丁洁的背影道谢。
丁洁将自己隐藏在一个巨大的树影下,低着头将手机递给了我。
“谢谢你啊!”我以为她没听到,于是感激的重复了一遍。
“没什么,应该的!”丁洁垂着头说,然后转身收拾地上的课本,刚才丁洁是用自己的书包把小偷击落的,书包不堪重负,裂开了口子,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我也帮她收拾,但是她的书包破了,根本装不下,最后丁洁只好把书包抱在怀里,剩下的我替她拿着。
“这段路不太平!我送你回去吧!”丁洁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让我想起了《好想告诉你》中的爽子,这样的性格的女孩很容易激起男生的保护欲望的,前提是她有足够吸引人的绒毛,不然谁会在意她的内心呢?
“那多谢了啊!”虽然我也顾忌丁洁回家晚了可能会挨揍,但还是有些自私的答应了,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而是对她充满了兴趣。
我们两个人并排走在马路边上,路上行人少得可怜,我甚至忘了自己的计划,刚才的事让我心有余悸,现在只想安全到家。路边有一只小猫,貌似饿了,对着我们喵喵直叫,我好奇的蹲在了小猫的旁边,小猫的皮毛很软,让我有些爱不释手。
“丁洁!还有糖么?”我转身问,然而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的目光猝不及防的与丁洁试图躲闪目光交织在了一起。顷刻间一股无与伦比的恐惧顺着我的眼睛进入了我的身体并迅速的在我的身上蔓延开了,我浑身一哆嗦就很丢脸的坐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在衬衫外的胳膊摔到了坚硬的栏杆上,面对尖锐的疼痛我甚至失去了检查伤口是否流血的勇气,恐惧让我心惊胆战起来,浑身就像抽风病人一样不停地打着哆嗦……
在昏暗的月光下面,丁洁眼睛居然闪着碧绿色的光芒,跟电影中的狼人一模一样。
绿色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该不会要吃我了吧?我环顾四周,一片静寂,没有一个人,我仿佛置身于荒郊野外的见鬼的悲剧女配角,茫然不知所措的等死。
丁洁悲戚的看着我,在我旁边蹲了下来,一阵凉风吹过,我的皮肤很配合的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趁机将生物里面学得知识回顾一遍,但是今天我的大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神经错乱的让我连喊救命都忘了。
丁洁并没有露出雪亮地獠牙,而是拉住了我的手,不是筋骨嶙峋的利爪,而是纤细的、柔软的,同时也是伤痕累累的手,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她的体温,比我的冷了好多。
“是因为我的眼睛么?”她的眼睛深不见底,像大海一样,仿佛要将视野中所有的一切卷入其中。
我惶恐的点头,心脏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
“我是吃老鼠长大的!所以眼睛像猫一样!晚上的时候最明显!”丁洁不动声色的将我拉了起来,甚至不忘揉了揉我摔倒桥栏杆上的胳膊,确定没有擦破皮的之后,我看到丁洁如释重负一般的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过了身,头更低了。
“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我得回去了!”丁洁瓮声瓮气地说。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夜风让我清醒了一些,我急匆匆的追了上去紧紧地拉住她的手,先前的恐惧一扫而光。
“没事!反正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转身笑,这次没有低头,“我都习惯了!”
“对不起!”我低头道歉,我能感觉到我自己的手在颤抖,丁洁的手很凉,与我的温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送我回去吧……我……害怕……”我小声的央求,其实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很多年了,但我只是想让丁洁多陪我一会儿,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
“你不用害怕……”
“别丢下我!”我瞪大眼睛拽着丁洁的手不放,语无伦次的为自己辩解起来,“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万一那个小偷又回来了怎么办?”
丁洁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我如释重负,跟在了丁洁的后面。
剩下的时间里,我们一路无言。
虽然我知道她除了眼睛以外并不比我勇敢多少,抛去她那对绿莹莹的猫眼,她也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但我还是接受了她的救护。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我自作主张地跑上前拉着她的手,一瞬间她像触电一样躲了一下,我猜测这样的亲密举动她是没有经历过的,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放,在我的努力下丁洁没有再躲闪,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我的手心可以感受到丁洁复杂的掌纹,据说这样的人情丝很乱,相比之下我的手心只有三条孤零零的线,像一个川字!据说我这样的人感情很单调,或者说,很无情!
我家距离学校并不远,所以我很快就到家了,刚进家门,外面就下起了大雨,丁洁抬头望了一眼深黑色的天空,迟疑了一下转过了身看我。“借我把伞吧!明天还你!”
“今晚就不要走了!住我家吧!”我打定主意留丁洁在我家住,一来这样的可以增进我们之间的了解,二来是为刚才的误会道歉。
“会不会不方便啊?”丁洁低头,我惊叹于丁洁的心思缜密,她肯定察觉到了我妈轻微的洁癖,因为我们家看起来比狗舔的骨头还要干净。
“不会的!我妈不在家,我一个人有点害怕!”我故伎重演,表现的很无能,希望可以通过示弱来博取同情。
“好吧!”丁洁微微点了点头,但是依旧站在我家门口徘徊不进,我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于是给她找来了我新买的拖鞋,丁洁含蓄的笑了笑,很开心的换了拖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丁洁笑,虽然那个含蓄的微笑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迅速消失不见了,但我还是得意了许久。
“我能洗个澡么?”丁洁生涩的问我。
“当然!”我用力点头,拉着她的手走进浴室,我娴熟的给她烧水,给她准备沐浴露跟洗发水,并拿出了崭新的睡衣。趁丁洁洗澡的时候,我打电话叫了外卖,然而就在我忙前忙后的时候,浴室里突然断断续续的传来了一阵哭泣的声音,起初声音很小,我还以为是隔壁的小孩吵闹,但后来声音渐渐地变大了,不依不饶的触动着我的耳膜。我紧张的等在浴室外面,然而里面的哭声并没有要停的意思,思虑再三,我轻轻敲了浴室的门。
“怎么了?丁洁!需要帮忙么?”我问。
丁洁依旧在哭,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浴室中布满白茫茫的水雾,随着这个密闭空间被打破,轻飘飘的水雾像春风一样涌了出来,透过渐渐稀薄的水蒸气,我被惊呆了,眼前的景象完全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我看到丁洁干净的后背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红褐色的结痂与紫色的淤青,有些还会随着水流的经过渗出暗红色的血珠。
“他们经常打你么?”我的声音变得厚重起来,我真的无法接受这个年代还有这种家庭暴力,更恐怖的是对象居然是一个弱小的女孩。
丁洁不说话,兴许是有些难为情,哭声也渐渐平息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了抽噎。
“需要我帮忙么?”我怯弱的问,因为我看到看她洗后背并不太方面,于是我主动请缨伸手替她擦洗,她没有拒绝,默默的嗯了一声。
我用我的洁面乳给丁洁洗脸,她脸上些红肿,伤痕让她显得有些可憎。如果没有伤,该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女孩?我不敢想象。
“谢谢!”丁洁抱着胳膊道谢,我能感觉她依旧在发抖。
我情不自禁的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她没有拒绝,趴在我胸前,我能感受到她对我强烈的依赖,到最后她居然流泪了,天知道在外人看来她是个多么坚强的人。
“别哭了!”对于丁洁的悲惨遭遇,我没有任何办法,安慰显得是那么的多余。见过了太多虐心故事,但当那些情节发生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所有的义愤填膺在世俗面前都变成了空头支票,连废纸都取不出来。
洗完澡之后,我把哭哭啼啼的丁洁安顿在了我的卧室里,然后找出了我妈珍藏的芦荟精华给丁洁的伤口消毒,丁洁咬着牙一声不吭。涂完伤口之后,我看到了丁洁的校服,上面陈年累月的脏污特别扎眼,于是我起身把她的衣服放进了洗衣机,丁洁有所忌惮的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没有拒绝。忙完一切,送外卖的也按响了门铃,丁洁穿着我的衣服,有些拘谨的坐在我前面,我们身高一致,她穿着我的衣服刚好合身,如果脸上没有伤,肯定比我好看。
我把晚饭摆到餐桌上,收拾完毕之后我给丁洁递了一双筷子,丁洁生涩的对我笑了笑,已经是今天第二次笑了。
“别客气!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我特别有成就感的说。
“我一夜未归,明天丁酩又要打我了!”丁洁坐在我的对面,忧心忡忡的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对不起!”我低声道歉,暗骂自己欠考虑。
“不关你的事!我都习惯了!”丁洁很无奈的笑了笑,一脸的视死如归。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虽然丁洁的语气有些毕恭毕敬,但丝毫察觉不到防备,我尽自己最大努力调节餐桌上的气氛,说起学校的趣事的时候丁洁也会跟着我笑,其实丁洁只是一个跟我一般大的孩子,坎坷的遭遇让她看起来比我们这些温室的花花草草更加懂事而已。
我们很开心的结束了晚饭,丁洁很小心,不仅体现在说话的声音上,而且似乎已经察觉出了我的家庭情况,对我的家庭没有丝毫的过问,是个聪明的女孩呢,我心里暗暗想。
吃完晚饭的时候已经接近10点了,丁洁起身娴熟的收拾桌子,我自忖伺候我妈多年,发现跟丁洁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等我以后独立了打死我也不进厨房!”我一边洗碗一边说。
丁洁抿着嘴笑,有些羞涩,没有说话,像是认同了我的观点,不过她笑起来真好看。
收拾完就该睡觉了,我给丁洁准备了新的牙膏牙刷,这些都是超市打折扣的时候囤积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今晚睡我床上吧!”我扶着丁洁的肩膀说。
“谢谢!”丁洁没有拒绝,像一只受惊吓的小猫一样有些受宠若惊的道谢。虽然我跟丁洁认识不久,但是我从丁洁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勃勃生机的生命力,这样一个心灵纯澈、乖巧懂事的孩子,本来应该是家中的掌上明珠,结果却被命运安置在了暗无天日的泥土里面。
丁洁!你会等到破土而出的那一天吗?我扪心自问。
睡觉的时候,丁洁很从容的在我旁边躺下,我不知道她在家的时候在什么地方睡觉,但是我看到她伤痕累累的双手触碰到软绵绵的绒被的时候嘴角在微笑。
“听歌么?”我探头问。
丁洁看了我一眼,伸出了手,我把右耳的耳机取下来塞到了丁洁的手中,丁洁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会笑一样。
“好听么?”我问。
丁洁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不易察觉的微笑。
“S.H.E!一个台湾的组合,我的偶像呢!”我美滋滋的说,
“三个人在一起很累吧!”丁洁并没有迎合我。
“为什么这样说啊?”我问,我对丁洁的另辟蹊径特别感兴趣。
“如果是两个人意见不合的话,牺牲一个人就好了,三个人的话需要牺牲两个人来成全一个人,多尴尬!”丁洁说的很慢,或者不是在说话,而是在给小孩子讲故事,而且是那种悲伤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我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有道理。
“我经常听他们说起过你,你很优秀!”丁洁很开心的舒展着脸上的肌肤,直愣愣的望着天花板。
“哦?怎么可能?”我大惑不解。
“丁酩成绩很垃圾,所以每次成绩单下发之后她爸爸和妈妈就会拿你来做榜样教育她,或者说刺激她,久而久之她对你特别的痛恨。”
“没事!我小心些就好!”我侧过头看丁洁,丁洁也默契的看了我一眼。
“有些事并不是能逃避的了的,你小心些就好!”丁洁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累了。
“放心好了!我会注意的!”我也不知道丁洁有没有听到我讲话,在空气归于沉寂之后,我蹑手蹑脚的关上了灯。
我睡觉很轻,所以正常情况下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就能把我从睡梦中拉出来,半夜的时候,我就被一阵细微的哭声惊醒了,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害怕被别人听到一样,我有些吃惊的开灯,发现丁洁抱着胳膊在打哆嗦,身体抖得像筛子一样。
“怎么了?”我跪在她面前小声问。
“对不起!把你的被子弄脏了!”丁洁赌气一样地别过脸去,用手背擦眼泪。
“做噩梦了?”我一边递过去纸巾一边试探性的问。
丁洁点了点头,脸憋得通红。
“别怕!没事的!”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把丁洁抱在怀里,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
丁洁没有拒绝,她实在是太苦太累了,她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但是她的家庭却给不了。丁洁的眼泪沾湿了我的棉睡衣,冰冷的泪水像冰雪一样刺激着我敏感的皮肤,一直延伸到了我的柔弱的心脏,丁洁脆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支离破碎的身体像婴儿依赖母亲一样紧紧地贴着我,我感慨颇多的保持着这个吃力的动作,一直持续到天亮。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丁洁还在我的怀里睡觉,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带着一点点儿的婴儿肥,皮肤很细腻,睫毛也很长,总而言之是个好姑娘。我小心的起身,给她准备了牛奶跟面包,在这个弱小的女孩面前我突然变得会关心人了。
趁丁洁还没醒过来,我看了一会儿英语单词,我不是天才,需要不停的努力,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像我一样隐忍的生活,想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并没有抱怨我妈的意思,她把我生出来并义无反顾的养大,她给了我坚实的基础,后面的路,我要自己走。
“几点了?”卧室里丁洁略带惊慌的喊叫声惊醒了我,丁洁有些慌乱的找衣服起床。
“没事!还早!先吃饭吧!”我轻轻安慰她,把已经洗干净的校服递给了她。
“谢谢你!”丁洁从容的穿好校服,动作虽然有些慌乱,但是脸上确是与昨天晚上截然不同的刚毅与坚强。
“客气了!”我笑着替丁洁把校徽别到胸前。
“孙梦!”这是丁洁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声音暖暖的,却带着义不容辞的坚定,说起话来有些像春秋战国时期的侠士,“谢谢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别这样!”我慌忙止住她的豪言壮语,我对赴汤蹈火的誓言并不感兴趣。
丁洁粲然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无论怎样,昨天晚上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丁酩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用力点头。
“那我先走了!保重!”丁洁头也不回的转过了身,抱着自己破旧的书包下了楼。我愣了好久,桌子上的牛奶凉了都没发现。
下午的时候,我上厕所看到了丁洁,她也看到了我,我看到她面无表情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看到丁洁脖子上的鲜红的血痕。
她又挨打了!我的心没来由的纠结在了一起。
一下午我都没有心情听课,写作文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对着白晃晃的作文纸发呆,心里面像是洗衣机里面的衣服一样飞速的旋转扭曲着,耳朵里面也是哗哗的像流水一样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很少过问别人的事情了,就像不喜欢别人过问我的事情一样。
记得小时候,身边总有人隔三差五的过问我支离破碎的家事,我强大的心里承受能力就是在那种流言蜚语中锻炼出来的,久而久之我学会了沉默,养成了不问世事的习惯,然而丁洁的出现却改变了我的生活。
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收拾东西,在门后发现了丁洁遗留在我家的数学课本,丁洁的成绩一直是他们班里的倒数,每次都在及格线上挣扎,无论多聪明没有学习的环境也是白搭,况且丁洁看起来也不是很出众,除了打架以外。我无聊的翻着丁洁的课本,里面很干净,没有任何记笔记的痕迹,不知道这丫头上课都在干什么。课后习题倒是划了一部分,但是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小兔子一样蹦来蹦去。但是翻着翻着,我发现不对劲,因为很多复杂的几何解答题上面都有浅浅的划痕,一开始我以为是折痕,但是后来我发现有些像辅助线,我在灯光下将所有的线用细铅笔标注了出来,居然发现无一例外都是正确的。更让我惊讶的是这些若有若无的划痕一直持续到了课本的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