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你怎么来上课了?”当我走进他们班的时候,我和赵景阳对视的那一眼里看见了他非常不赞同地传达了这么一句话。似乎下一秒就要火冒三丈地站起来把我带出去,像个长辈一样训我,然后摸我的头让我听话,回家去。
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烦躁的,烦躁在于,我的学生把我想象的太脆弱了。
当然,也没有人遇见那种事情还非常淡定甚至第二天照常来上课的吧?也不怪赵景阳,全赖我。
“同学们,今天我们复习‘北洋军阀的统治’翻开历史书第二册,还有练习册……”我照常开始讲课,但是今天讲得不知为何比平常要多些,似乎把课本上的重点知识统统念出来我就能把这群顽固的高三学生全部度化似的。可当我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才有学生支支吾吾地举手提醒我,“老师…上节课北洋军阀已经讲完了。”
“讲完了?”抱歉我不记得我讲过了,“哦,那就翻到后面那一页,我们讲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吧,这个没讲过吧?”这样愚蠢的错误我只在新官上任的时候犯过,当时我拿错了答案给学生讲练习册,也是差不多大半节课过去,才有人提醒我。
当时我只觉得这些学生真是坏透了,我一个个地扫过他们的眼睛,才知道没有一个在认真听我说的。
“1789年资产阶级革命……”我照本宣科,下面鸦雀无声,我猜他们肯定都在想我怎么了。
“不要讲了——”这个粗鲁打断我的人是赵景阳,我最喜欢的学生。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我看见全班转移过去的错愕视线,但是这孩子根本不在乎,他只是从座位朝着我的讲台走来。抓着我的胳膊把我强行带出去。
这回脸丢大了——
一出教室,我就听见学生们传来的窃窃私语,是的,他们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个大胆的学生,都在想象他会得到什么下场。
“你干嘛啊?”我有点儿莫名其妙。
“…你干嘛来上课!”他反问我,还一副早知道我就不该上学而是去监督你的表情,“都那样了还……”
我只能实话实说,“你不知道全勤有奖金吗?”
“可——”他更加火冒三丈,“全勤多少钱,我都给你,你回去好好休息好么,算我求求你了。”
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任性,除了沉默,我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因为我的确非常需要全勤那1000块奖金。
我发现有些学生趴在窗子边缘偷听,然后转过头向全班报告一个胆大包天的学生居然冲着程老师发火了。
当老师当到我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这上课的空当,我们这样的确非常不合适。可赵景阳实在太固执了。
我只得板起脸说,“先回去上课,我们下课再说。”
这个拥有我难以启齿的秘密的学生,和我之间已经不是单纯而友好的师生关系了。
下课的时候,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称得上是人满为患,我始终找不到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而赵景阳跟在我旁边,表情一点都不像一个犯错事被我抓包的倒霉学生。
我们去了化学实验楼的教室,这边几乎没有人在,只是偶尔有学生在这里抽烟,闲来无事的教导主任也会来这里逛一逛,看看能不能抓到几个违纪违规的漏网之鱼。
看见角落的垃圾桶表面一些没冷却多久的烟头,我烟瘾上来了,摸了摸全身上下,发现果然,什么都没带。
“有烟吗?”万万没想到我已经沦落到找学生要烟的地步了。
“没有,我不抽烟。”
他的回答倒也没太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好学生。
我压下烟瘾,切入正题,“别想我回去休息,你别那么固执,我哪有那么脆弱。”我已经忘了我昨天晚上那副可怜相了,我只允许我露出一回那副模样,在最严峻的时刻。
“程诺,你不拿自己当回事也不允许别人把你当回事吗?”
真有出息了,还没毕业就开始直呼我大名了。
“赵景阳,把我当老师看待。”我忍住要敲打他脑袋的冲动,可是他的话又真让我感动,我很少这样了,就因为一句他把我当回事的话,我说,“有什么大不了我就不能工作啦?拜托,我是成年人了。”
我天生劳碌命,没有任性的资本。我不知道赵景阳能不能理解,他只是非常认真地凝视着我,扬起他烦人的长睫毛,最后又垂下,“好吧,我不想管你了,我要回去上课了。”
一言不合就耍性子?什么破脾气!
恰逢此时,学校里四处密布的音响也开始应和起来,使我不得不说,“预备铃响了,你回去上课吧。”
我们不欢而散,整个话题戛然而止,如同从胖子手中抢下的薯片,倒不出来一丁点儿残渣。
我上课的班级跨越两个年级,当我去程成那个班的时候,我看见他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模样,而周边人没有一个因为上课铃打响而友情提示他的。
真是好朋友啊,连叨扰他睡觉都不忍心。
但我没法坐视不理,即使我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既然他还坐在教室里,那就是我的学生,我不能眼看着他枉顾自己的人生,始终沉浸在失恋的打击里。
我敲了敲他的课桌,但他毫不理会。
“程成。”我叫他的名字,扳起他的脑袋,那双紧闭的眼睛透露出一条细微的小缝,他看见是我以后没说什么继续趴下。大概是以为,我会给他特殊优待吧。但我的确是舍不得教训他的,只得拍他的背,“站起来听课,觉醒了再坐下。”
看他这副模样,我倒觉得是自己对不住他了。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认识的赵寅杉,假如不是因为我——他的堂哥是个同性恋,他肯定也不会知晓这方面的知识,更别说对一个男人动心了。
而且我早上还是坐着那个伤透他心的人的车来上班的,这更让我愧疚了。
看着他一节课没在状态,我什么也没说,他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我脸色看我就谢天谢地了,下课后我把他喊道办公室,“你跟我说,你什么时候能够振作起来?”
他颓废地低着头,脸色发白。
我狠下心肠对他下达最后通令,“我只给你两天时间,下周一,我必须看到你好起来,不然我……”
他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睛看我,打断我带有警告意味的话语,“不然你就要跟他们告状吗?”话里的他们,指的是我的小叔小婶,他的父母。
我哑口无言,就算我经常那么说,你也应该知道我只是说说而已,我从来没有那么做过。这个不礼貌不孝顺的小子是在真真切切地在剜我的心,可他还没长大,他不知道。
我很想反驳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吃穿用度都在花谁的钱?”可是我知道那样说会很没有风度,即使我再怎么穷困潦倒,我也会按时给他在微信上发个红包,结算他的购物车。也不会要他挣钱了以后都还给我。我对他要求严格,只是希望他有出息。不管怎么样至少得比我有出息吧?
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这个由我养大的少年,和我的孩子又有什么分别?只是我的年纪还没有老到足够做他的父亲,他也不够尊重我。
“晚上要跟我回家吗?”我放软语气,先他一步认输。
“不了……我就呆在学校。”孩子越大越不愿和家里人在一起,况且我们还每天在学校里偶遇那么多次,上课时还要忍受我时不时抽他起来回答问题。我这样的堂哥,很讨厌吧。
“嗯,饭卡还有钱吗?不够了拿我的去,教师餐厅好吃点。”
“我有钱,别再给我了。”他很烦躁地扭过头。
我不知道他那些所谓的钱从哪里来的,据我所知,程成并算不上节约,我猜,可能还是前一阵赵寅杉给的零花钱吧?
不过,幸好程乖乖不愿跟我回家,不然我要怎么绞尽脑汁地解释在门口等我的车,以及车上的人呢。
赵寅杉问我,“想吃什么?”
我有点负担,惶恐地摆手,“把我送回家就行了,谢谢。”专车接送就别说了,还准备请我吃饭,人家又不是欠我的,我哪能这么厚颜无耻呢?
但是这叔侄俩都有面不改色忽略别人意见的本事,赵景阳还在提议,“老师说他喜欢吃辣的,有家火锅挺好吃的。”
然后赵寅杉就接口,“在哪?”
我连一句“我他妈真的不是很想去啊”都来不及说出口,赵寅杉就完成了调头,他的侄子还在指路。
赵景阳非常有理有据地反驳我,“你又没有大姨妈,有什么不能吃的?”
这话有道理到我无法反驳。
我闭了嘴,将背脊沉沉靠在汽车靠垫上,只觉得他车上托着后颈的垫子无比贴合我的脖子。我从车上的后视镜中看见了我自己,然后非常不自在地和赵寅杉的眼神错开。
大概是我的错觉,到后来我一直没敢直视后视镜,怕再与之相遇。我怂了,因为我知道从后视镜里看出,赵寅杉的眼睛和平时很不一样。但我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碍着赵景阳的面,我一路上都没敢问赵寅杉关于我弟弟的事。
程成啊,我要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