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1 / 1）
捕快与杀手的区别是什么？
当然有区别，谁都能说出区别。
是很大的区别。
那么，一个嗜杀的捕快与杀手有什么区别，一个凭良知杀人的捕快又与杀手有什么区别？
不管而今还是以前，在许多人眼里，冷血与杀手没有区别。
冷血的剑是杀人的剑。
——也狠也辣。
剑上有冰凉的鲜血的气味。
杀手的武器同样是杀人的武器。
只不过冷血的剑从来只杀坏人罢了。然而，不少有良知有正义的杀手，亦从来只杀坏人。
“区别是二师兄你在刚才告诉我的。”冷血却这样说，“捕快能比杀手救更多的人。”
“我在刚才告诉你的？”
铁手想了一想，转念便明白了冷血指的是他在方才与黑目女所说的那一番。
但这时候，冷血又继续地说了下去。
“小时候读书，我就想好了，等长大以后我帮诸葛先生，我要除暴扶弱，我要；我想要对付的是整个夜，而不是那一点黑。”
——我要对付的是整个夜，不是那一点黑。
这是冷血自始至终的信念，因为他要乾坤朗朗，永远清明，永远没有黑暗。
他要所有的人永远生活在光明之下。
所以说到底，冷血希望救人。
而非杀人。
很少有人知道冷血讨厌杀人，现在几乎没有人（也包括铁手）知道，即使以后，铁手知道了，诸葛先生与无情追命知道了，却也还是有那么多人不知道。
铁手听他说到了这里，有一点动容。
——谁又说这不是铁手自始至终的信念？
随即，他仿佛叹了声气道：“但凭一个人，对付不了整个夜。”
对付不了并代表不了他就不对付了，亦不代表他怕了，懦弱了。
靠一个人的勇敢很多时候都是冲动。
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铁手从不愿做冲动的人。
因此铁手爱结交朋友，爱结交形形□□但同样心怀正义的朋友。
他相信，同道越多，光明越盛。
说出这句话，铁手满以为凭冷血什么事都不服输的性子，听见了会反驳，然而没料到的是，他却看见：
冷血点了头。
“当初世叔让我去办凌落石的案子，我以为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一个人就能除掉他，后来事实证明……没那么容易，一个人的力量是对付不了整个夜。”他忽然抬头望向了夜空，那儿不但有一轮明月高悬，还有数不尽繁星闪烁，“直到后来见到三师兄，见到二师兄你，见到大师兄，我们都在一起，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不行，还有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还有那么那么多的人。”
越说到最后，冷血越有了点意气风发的感觉。
原本因听他提到凌落石而不由产生担心的铁手放了心。
铁手发现冷血的神色里没有一丁点的气馁与难过。
冷血的眉扬。
眼神里有让人心动的光。
在他说到三位师兄的时候，在他望着满天繁星的时候。
铁手确实心动了。
每每见到冷血这个样子，铁手都会情不自禁地心动。
“凌落石的案子之后，”铁手发觉冷血不为此案纠结，他也就放心大胆地问，“你一直都有在想这些吗？”
“当然有想，一开始我的确是失败了，我总得搞清楚我失败的原因。”
冷血仍是带着笑意说这句话的。
——几乎看不见但存在于他神情里飞扬的笑意。
铁手便也笑了：“四师弟，我佩服你。 ”
很真心的话。
冷血能想这么多，想这么深，是铁手不曾料到的。铁手忽然间发觉，自己以前对冷血的一些印象是不是有很大的错误？
铁手蓦地想起了冷血的剑。
——一个人武功路数的形成总是与他的为人性格息息相关，很少有例外。
冷血的剑简单。
直接。
一往无前。
冷血的人是否亦简单直接一往无前呢？
——答案是肯定的。
那么，冷血的思想呢？
铁手倾听时冷血的话，好半晌好半晌，他一直看着冷血腰间的那柄剑。
——无鞘且锈了的薄剑。
剑无鞘。
剑法无名。
冷血只有无名的剑招。
尽管出道时间不长，冷血已用这柄无鞘的剑以及他无名的剑招胜了许许多多宝剑和许许多多有名的剑法。因为冷血懂得，剑意在心中，万物可为剑；因为冷血懂得，适合自己的招数才是最最有用的。
——这些道理，许多剑客终其一生不能明白。
冷血比任何人明白得都要早。
他想得多。
就算面临了失败，他当然会爬起来，可不是爬起来就继续走。
而是想一想。
继续走。
他绝对不会允许再因为相同的原因而摔倒。
（难怪四师弟才这个年纪，剑法就能好到这个地步。）
（这样的四师弟当然会在刚才说出那一番话来。）
但不管想得再多，再深。
冷血的行动。
依然，一往无前。
同时做到这两点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冷血做到了。
铁手是真心对他说佩服。
冷血霍然闻言，遂有了点不好意思。每次听到别人对他直接的称赞，他都会有点不好意思，偏偏铁手最爱夸他，很爱夸他，动不动就爱夸他。
铁手看出冷血的窘迫，笑道：“四师弟，可你还没告诉我，捕快与杀手的区别是什么？”
“区别就是这个。”冷血说道，“杀手凭的是个人的力量，救的人再多，也改变不了这个世道。”
冷血要做的却是突破黑夜，令天地清平。
很宏大的愿望。
那就须他走上一条不同寻常的艰难的路。
“有一年跟着韦夫子读书，在书卷上看到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的句子，我很不以为然。现在却明白了这句话的道理。案子永远都是会发生的，罪恶永远都是存在的，可是在太平盛世的百姓们的生活总是要比在乱世的百姓的生活安乐一些。可是太平盛世怎么来？绝不是靠杀了几个恶人就能轻松看它来到的。”冷血继续冷冷沉沉地说，月光下的他神情很安静，“纵观历朝历代，其太平时的制度都有可观处。不说过去，就说本朝台谏，所谓‘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这保证了对于君权与臣权的制约，靠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种制度。而今天子重用蔡京，台谏一空，许多律法也等同于虚设，可即使只是一个是形式，它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到了什么都没有的那一天，百姓的情况一定会比现在更糟糕。”
冷血说到这里缓了一缓。
铁手有些惊讶。
如果之前冷血的话只是令他没有想到，但很快接受；那么此时冷血的话是令他惊讶。
冷血并没有注意到铁手的神色变化。
“正如二师兄你说的，如果没有法令约束，你杀我，我杀你，只凭自己的心，不管这心是坏的还是好的，循环往复，始终没有一个头，谁又能保证自己能永远不会杀错人？即使没有杀错人，即使杀的都是恶人，但那已经死去的无辜的人回不来了——”冷血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我想要救人。好的捕快，是应该彻底根除罪恶，然后让这片土地再也滋生不出罪恶来。我要做这样的捕快。”
冷血的话说完了。
——“我要做这样的捕快。”
铁手察觉到，冷血的口气是陈述的口气。
很平淡。
但其中的坚定百折不挠。
冷血斗志的火都藏在了心底。
“四师弟，我很惊讶。”铁手同样有话直说，至少在冷血的面前他是这样，“和你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你倒是头次让我这么惊讶。”
“为什么？”冷血问，“我说的话有不对的地方吗？”
“不，没有不对。”铁手郑重道，“你想的和我一样，比我想得还要好，比我说得还要好。”
“可我没有二师兄你做得好。”冷血淡淡一笑，摇了头，停顿片刻以后才轻声问，“二师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杀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