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1 / 1)
蜡烛快要燃尽了。
趁着土地庙里还未再次彻底陷入黑暗,黑目女从怀里拿去一支明烛点燃。
然后,她用烛火照铁手的脸。
“二爷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你中了毒?”她问。
完全看不出来。
随即再一转蜡烛,去照冷血的表情,竟是一脸凝重,且右手还探着铁手的脉搏。
铁手拍了拍冷血右手的手背。
“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将毒逼出去了很多,没有危险,放心。”
也不知道是回答黑目女的话,还是说给冷血听。
冷血长这么多大,还从未被人用这种轻柔的方式拍过手背,只觉心一跳,立刻将右手缩回去。
只过一瞬,他忽然开始后悔他把手缩得太快了。
不想去思考为什么后悔,他尽量正色道:“这是勾血。”
黑目女先变了脸色。
阿南并不知这毒厉害,但他在心中凡是毒都很厉害,忙问:“要去医馆吗?这么晚了还有医馆开门吗?”
铁手笑道:“勾血还毒不倒我。”
如他所言,体内的毒已被他逼出一大半,剩下的毒不到两成。如果不是为了帮冷血解围,他是可以不把自己中毒的事说出去,而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自己给自己解毒的。
冷血目不转睛看着铁手。
而铁手这时一面逼毒,一面还能一心二用问问黑目女的话。
“黑姑娘,据在下所知,贵帮近些时日在鄂州召开大会,姑娘在这个时候来到扬州,不会是来玩的罢?”
冷血不转头,依然看着铁手,但注意力更加集中了许多。
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你们既然都知道我身份,你们说,这儿发生这么大事——”黑目女说起正事便立刻有了严肃,如弯月的眉里都透出冷,“我能不来吗?”
“死者里有丐帮的人?”冷血目光始终不离铁手,问黑目女。
黑目女目光不离冷血。
笑了。
(对方才是真严肃,好像还没见他笑过?)
(本就俊武的人严肃起来就好看了。)
“没有。”她认真观察着冷血的同时并不忘回答,“这次鄂州大会五年一次,每个丐帮弟子都要参加,所以如今除了我,帮里所有兄弟都在鄂州——我也是特地奉帮主之命,来扬州调查这个案子的。就算死者里一个帮里的兄弟都没有,可我们乞丐和乞丐都是一家,这件事我们丐帮又焉能不管?”
铁手与冷血闻言沉吟。
阿南听得则实在是呆滞。
他搞不懂,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也会跟自己一样是乞丐呢?
黑目女拢了拢自己头发,却继续道:“才来扬州就听说还有一个乞丐活着,没想到——我的话都说完了,二爷四爷,你们也是来扬州查案的罢?看来你们的发现应该比我多,给我说说罢?”
她倒是不客套。
铁手笑问:“说什么?”
黑目女道:“说说你们查的线索啊?我们互通有无嘛,要是我之后有新线索了,也给你们说!”
她是真不客套。
冷血的疑惑不比黑目女少。
当看着铁手一个人回来以后他便有了疑惑,再知道铁手受伤以后他的疑惑更多了,心里的问题更多了。
然而问题是要一个一个问的。
所以第一个问题一定是心里最想问的问题。
冷血问:“二师兄,是谁给你下的毒?”
问这句话时很平静。
平静之下杀气又隐隐浮现。
——之前的刀客没这个本事,那么是一群人,是一个人?
若是若是前者,那些人定然非常之多;若是后者,那个人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越与铁手相处,冷血对铁手的内力就越是敬佩。
因此他深知这世间武功能高过铁手的。
少之又少。
但冷血不怕人多,不怕高手。
他发现有人让铁手中毒要比有人让他自己中毒更令他生气,更令他不可原谅。
他下定了决心,要让凶手付出代价。
这时候铁手接着道:“没有谁给我下毒,是……”
顿了一顿。
铁手将发生的事全部讲了出来。
黑目女呆了一下。
阿南对江湖事不太懂,努力听明白以后。
同样呆了一下。
冷血的心中却隐隐约约立即有了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出的骄傲之意:果然,没有谁有本事能让二师兄中毒。
骄傲之后便是略微的不满了。
“铁二爷,我知道你心善,”黑目女震惊的眼神只不停地打量着铁手,“可是……可是你知道你救的人是谁吗?”
“我知道,是凶手之一。”铁手微笑着说。
“那你……”黑目女不想再看铁手淡然的模样,侧过身,“二爷听说曾经有人救了一只狼?”
“听说过,可我没让狼咬了我。”
“可是你让另一只狼咬了你。况且,铁二爷,它真正想咬的本不是你,而是别的狼,你却为了救那条狼,故意让它咬上了你。要是为救人,被咬咬那也罢了,但为了救一只狼,哼。”
黑目女的话里有讥讽之意。
冷血没有替铁手反驳。
别的对铁手的讥讽,冷血早按耐不住冲动,开口反击了。
偏偏黑目女这番话,亦是冷血的心声。
假若是为了救人,别说只被咬一口,就算是被咬死,冷血也毫不犹豫,毫不迟疑。
因为那值得。
——救一只狼也值得吗?
冷血想,至少对自己而言,那半点也不值得。
“狼又如何?”铁手道,“狼便没有生存的权力了吗?”
“狼吃过人。”黑目女冷冷道。
铁手点点头。
“是的,他们杀过人,所以我们就该不由分说地杀了他们,然后大家杀来杀去吗?”铁手说到此处,眼看黑目女要反驳,便微微笑了笑,这温和的一笑让黑目女闭上了嘴,他随即才接着道:
“世间最重莫过于人命。杀害人命的人当然要伏法,一是他们本该受到惩罚,二是为了给死者与死者的亲友一个交代,其实人都已经死了,交代又有多大的作用?所以这三则是为了让以后再不要有命案发生。实说实话,这不可能,那么就尽量少一些,少一些命案。可没有律法约束,是减少不了命案发生的。因此世间最谨慎莫过于大辟。我们只知道他们是凶手,但谁知他们杀了哪些人,还犯过什么法?除非搞清楚了这些,否则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胡乱杀人;而即使搞清楚了这些,凶手也应该死于律法,而不是死于别的凶手。我既身为捕快,我要做到就是阻止每一场杀戮,让每一个坏人的目的都落空。”
黑目女听得很怔。
阿南听得很怔。
冷血听得则很认真很认真。
“我说不过二爷你。”黑目女挥了挥手,“反正我不是捕快,我见着坏人就杀,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
冷血却沉思着。
“可是这很不容易的。”他忽然轻声地默默自语。
——这很不容易。
——他曾经想这样做过。
——做不到。
由于冷血这声音太低了,铁手与黑目女一怔,没太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黑目女一脸欣喜,凑了过去道:
“冷四爷,你也站在我这一边对不对?”
冷血摇了摇头,道:“不,我觉得二师兄说得对。”
黑目女被驳了面子,别过头,哼声道:“对什么对,就知道你们师兄弟是一伙的。”
冷血喟然道:“世间最重者莫过于人命,世间最谨慎莫过于大辟,本是如此。”
他说话时还叹了一口气。
黑目女见状一愣。
在她眼里,冷血始终是一本正经的,又那么年轻,人沉静,眉目飞扬。但这一刻,她竟忽觉得他老成了起来。
连铁手都少见这样的冷血。
铁手一时没有再言语,只将目光放在冷血身上。
黑目女又想逗逗冷血,“喂,冷四爷你多大?满二十了吗?还没我大罢,就别故作深沉了。”
她的脚步又往前了一些,冷血不露痕迹地后退了两步。
铁手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四师弟有心思。
冷血有心事。
年轻的人未必没有心事。
有些人活到垂暮之年,仍旧浑浑噩噩;有些人还年青,但想得已不少。
不过铁手此时无暇去细想冷血的心事是什么,因为他发现他该第三次为四师弟解围了。
“黑姑娘,不管怎么样,要谢谢你。我只上次路过丐帮时,与姑娘有过几面之缘,难为姑娘能这么关心我,是铁某荣幸。”
这话果然提起了黑目女的兴趣。
不再盯着冷血,而是转头看向铁手,她笑道:“铁二爷,你为什么总爱把别人都往好里想呢?”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关心你,”她说,“而不是气你放跑了犯人?”
“为什么不可以把别人都往好里想呢?”铁手反问,“若把别人都往坏处想,这样你不开心,我不开心,大家都不开心;若把别人都往好里想,这样你高兴,我高兴,大家都高兴——何乐而不为?”
“至于犯人——”他又说,“是我故意放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