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之前就听拍过《魔戒》的同事说,草原上的戏还算轻松,雪山上的才真叫辛苦。这下可算见识到了。
道路崎岖险峻,我们在越野车上颠来晃去,完全体会到什么叫把性命交到陌生人手上。本来我以为毕竟快到夏天了,即便在雪山,应该也冷不到哪去。但真正来到雪山上的外景地,我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如果说伦敦的冷像是刻板阴沉的老女人,凄风苦雨,愁云惨淡,那雪山的冷就像得了狂躁症的摔角选手,叫人猝不及防,欲逃无路。
本来我一直挺讨厌那双橡胶的大脚,现在我很高兴有它帮我保暖。而那把剑,它可不像裁纸刀,倒很像是通往暗世界的钥匙,把我身上的热量从手心全部吸走。
往远处望去,目力所及,古老的山脉连绵起伏,未被白雪覆盖的黑褐色岩石粗粝朴拙,就像从未有过它的青葱韶华。层层暗云从天边朝我们涌来,配合在云雾中傲然耸立的山峰,将大自然的漠然无情彰显无遗。
彼得选这里当外景地何其英明,这里果然更像奇幻世界,而非适合人类栖息的土地。
它有一份令人窒息的美。可惜我不怎么喜欢窒息。
就在地面人员一切准备就绪之时,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安排好要航拍的直升飞机因为调配失误,忽然说过不来了。紧急联系另外一台,最快也要几小时之后才能到。之前准备好的整个拍摄计划怕是要全部推翻。
这场戏的执行导演是安迪瑟金斯。作为一个登山爱好者,他似乎对雪山相当钟情。对他来说,连续在寒风中拍摄五六个小时显然不算什么问题。所以,他决定边拍边等,反正人员都在,就在等新直升机的空档先拍几场不那么重要的过场戏。
几个小时的过场戏,加上原定的航拍戏,我们在雪山上足足待了六小时四十分钟。虽然休息的时候可以裹着大衣靠紧暖水器,我在最后航拍大全景的时候还是完全冻僵了。
卸妆的时候还不明显,回到酒店房间之后,我才意识到两条腿有多疼。膝盖持续钝疼,髋骨更是像被刺入了两根冰冷的钢钉。
从抽屉里找出从英国带来的止疼药,又挣扎着倒了杯水,一口气送下去。现在只需要再熬半个小时。
我坐在沙发上正犹豫要不要去拿我的笔记本电脑,手机忽然响了。是本尼。
“喂。”我有些暴躁。
“马丁?”本尼试探的口气。
“是我。还能是谁。”疼痛耗掉了我的大部分耐心。
“你怎么样?还好吗?”他的关切有些不同寻常。
“挺好。你呢?还在给BBC拍《盛典结束》?”我当然不好,我腿疼得要死,不过没必要抱怨。
“嗯,一切都挺好。拍摄进度合理,制片方绝对尊重雇员的休息权。实说了吧,我简直闲得发慌。不过这部戏本身倒是挺有意思的,我去读了原著小说,希望自己能把这个角色藏在拘谨淡漠下的挣扎涌动表现出来……无论如何……马丁,我只想问问,你的腿没事儿吧?”本尼绕了一大圈,终于还是暴露了他的未卜先知。
“操!你怎么知道?”我被他吓到了。
“嗯,只是单纯的心灵感应。要知道,世界上总有些无法用理性解释的东西。”本尼假装严肃。
“少来。这不可能。莫非现在出现查探我腿疼与否的网站了?”我想起那个能查到航班状况的网站。
“马丁,你总是什么都不信。这可不好。”他一本正经的口气里带着笑意。
“少废话。”我才不理他。
“戏法揭穿就没意思了。干嘛不给生活留点神秘感呢?”本尼故意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到底怎么知道的?快点儿告诉我。不然我今天一晚上就得不停在房间里找摄像头了。”我改用哀兵之计。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不过,你会觉得无聊的。安迪瑟金斯刚在推特上发了一条推文,说你们今天在雪山上拍了六个多钟头,呃,他提到你最后总在打踉跄,还差点儿摔了一跤……你可是敏捷的前运动选手,我想八成是腿……”本尼全招了。
“哼,无聊的人可真不少。”我有点儿脸红,小声嘟囔着。与此同时,有什么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你疼得厉害吗?去看医生了吗?药吃了吗?”他可真啰嗦。
“没事儿,已经吃止疼药了。我想去泡个澡,应该会舒服点儿……”我不想和他再讨论下去了。
“好。那我一会儿再打来。”他飞快的说。天啊,他简直就是迟钝。
“不……”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把电话挂断了。这个没礼貌的家伙。
止痛药似乎开始起效了。倒不能说完全不疼,起码这两条腿重新属于我了。我在浴缸里放满热水,整个人浸在里面。被热水包围的感觉真好。
头两分钟我还能保持清醒,五分钟之后就忍不住开始打盹儿。今天真是筋疲力尽。
就在我意识开始恍惚的时候,忽然听见手机在外面没完没了的响起来。我吓了一跳,清醒过来,缓缓神儿,赶忙从浴缸里爬起来。
“谢天谢地。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报警了。”本尼在电话那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你没事吧?我真是太蠢了,你累了一天,又吃了止疼药,我居然放你一个人去泡澡……你要是淹死在浴缸里,我会宰了自己……”
“别傻了好吗?我没那么容易挂掉。就算要死,也不会选择淹死在浴缸里这么丢脸的死法儿。别这么夸张。”差点淹死的人是我,为什么我还得安慰他?
“你总不接电话,我吓坏了。”他虽然还在抱怨,不过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了镇定。
“我总得从浴缸里出来,走出浴室才接得到电话啊。”我对他晓之以理。
“那……你穿衣服了吗?我安在你浴室的摄像头有点看不清楚。”他开始有心情开玩笑了。
“当然没有。你用装在卧室的那个看就会知道。”我居然无聊的配合他。
“哦,你不能这样……”他夸张的拖着长音,“今天一天我都没法儿好好工作了……”
“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这个幼稚鬼。
本尼在电话那头轻哼一声,跟着我一块笑起来。
“你看,虽说担心我会淹死这事儿完全是杞人忧天……不过,还是谢谢你打这通电话来。”我别别扭扭的向他道谢,努力不去在意心头的暖意。
“……比起感谢,我更想要一个晚安之吻。”本尼孩子气的撒娇。
“别说蠢话……”我的声音低沉微弱。
“算了,我给你也是一样。”他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动摇,轻柔而坚定的对着话筒发出一个爆破音,沉默了片刻,像在等待什么,然后用低沉温柔的声音说,“晚安,马丁。”
“晚安,本尼。”我放弃了。
这可怕的新西兰寂寞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