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终章 一生花（1 / 1）
终章 一生花
M国的十一月，徐意的婚礼已经过去一年。犹记得彼时，我与她婚纱相配，走过红毯，温柔的阳光下，眼睁睁看着她将手放到那个男人的掌心，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一脸甜蜜幸福的拥吻毫无表情的她。心疼的快麻木，我看到她眼底那抹死灰，然而我微笑着举杯祝酒，说：“姐姐，新婚快乐，你要幸福。”我的徐意，我的表姐，她给我一个灿烂而柔美的微笑：“你也是，语儿，你要幸福。”不知道我是刻意忽略掉她那份隐忍的绝望，还是不忍记得，我知道她宁愿我摔掉杯子拉着她逃掉，我也知道她知道这并不可能，这是我的，我和她的选择。
所以我逃了，我逃得远远的，我生生撕裂这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逃到地球的另一边。从徐意的婚礼回来后，我的出国实习申请也批了下来，美国，为期一年，这一年，我用距离来麻木我自己。
徐意和李治很安稳的在那座小城，徐意安心的继续工作，李治跑业务，两个人据说很和谐很融洽。我要远赴重洋爸妈没有说什么，抹着眼泪放行，心里内疚，但得到他们的理解，真的太值得庆幸。不是要丢下他们，没有徐意的未来，还有爸妈啊。
哈哈，情伤就是情伤，干嘛说的这么洒脱，我就是无法再面对她，无法再存活在这个环境。
一想到她和他会像所有模范夫妻一样，“恩爱”的生活着，然后有个可爱的宝宝，三口之家----就算是做给她爸妈看的----我的心就像要碎掉一样。不是因为她会幸福，而是因为她很可能的不幸福。从来没有怪过她，只是心疼她，从小她就承担起一整个家，现在还是不由自己。但或许，这样也好吧。可为什么我还要记得她的那句话，“语儿，没有你的未来，怎样都无所谓了，幸福也好，痛苦也罢，都是别人看来的吧？但总感觉好像与我无关了。”
我不敢想，一想起，就恨自己。给不了她未来，带不走她，斩不断牵绊。
离开的时候，没有人送我，没有爸妈，没有她。北京湛蓝的天空下，我在静静的等待，心里那种绝望就像是好久之前的某个句子：在机场等待一艘船。
秋去春来，我听说家里的小伙伴们有的结婚了，有的还在奋斗着，听说徐意妈妈的病慢慢好了，听说李治是个很孝顺的女婿，听说徐意怀孕了...很遥远，很遥远...远的像那些痛苦那些刻骨铭心都是上辈子。
徐意怀孕了啊...她要有可爱的宝宝了吗？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像李治多一点，还是她多一点？
她还是被李治碰了...她...还好吗？不敢说出口的是，她能接受吗？她哭了吗？她...会慢慢爱上李治吗？最好这样吧，忘记我，好好的生活。
这些又怎样呢？都与我无关了啊...
可是与徐意有关啊！不止一次的在想，当时她是多么痛不欲生才做出离开我嫁给李治的决定，也无法真切体会到她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的绝望。我甚至不敢想，那双眼睛，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没有能力带她走，为什么她没能取得自己母亲的理解。
明知道这样是一种折磨，可是我就是停不下来，无法不去想。是的，最好的，就是她爱上徐意。《如果爱忘了》那首歌里的句子，不能给我的，请完整给他。
实习的生活很忙碌，很...充实，而且导师喜欢我的一些想法，经常一起探讨。这大概也是我疯了一般的工作所换来的回报吧。实习的第八个月，导师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读博，学校有个专门针对优秀的实习生的博士计划。看导师那期盼的眼神，一瞬间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徐意苍白的脸，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答应导师去参加那个筛选的考试，推荐他则负责帮我搞定。考试通过是很顺理成章的，只是还有些琐事，连续一个月，都在忙这些事，忙着档案的调动，忙着毕业论文，忙着各种我愿意忙的事。忙到想徐意的空隙都没有，忙到我忘记自己还在活着。
渐渐的，就要到冬天，寒假大概要回家看看吧，看看爸妈。
这天为一个研讨会忙活了一整天，晚上的时候又去图书馆，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倒在床上就沉沉的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尖锐的电话铃声把我吵醒。强撑着爬起来的时候，太阳穴都在突突的跳着疼。这么晚，会是谁呢？
猛然的一阵心悸，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黑，我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来，抓起听筒，还在纳闷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心脏又超负荷有点吃不消了。脑子里嗡嗡的，思绪乱转，不知道想些什么，电话那头竟然是爸爸的声音，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呢？
“女儿啊，你在干什么怎么不接电话啊。”
“我在睡觉啊爸爸，刚回来没多久，而且这边是大半夜啊之前你们不都是早上打过来的吗？”
“是吗？...我都忘了。那个，语儿，你身体还好吗？好久没给我宝贝姑娘打电话了，就想听听你的声音。”爸爸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
“才不是！四天前不才打过吗？”我说，“爸爸啊，你怎么听起来感觉那么累呢？是不是不舒服啊？”
“...哦是吗？哈哈哈爸爸忘了...没有不舒服，就是想你了。”老爸在那头笑着，怎么听怎么都是满满的无力感，满腹狐疑，这么明显的反常行为我怎么能不狐疑，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爸你肯定有事，快说吧，什么事啊这个点急命连环call？”真心累，说了几句话脑子还是不太清晰，努力的控制不睡过去，努力的听爸爸说话。那头一叠声的否认：“没有没有，就是想你了。”
“真的吗？我很怀疑。等会，我麻麻呢？怎么没听见她的声音，不会是我妈出什么事了吧！”
“真的没事...你妈不就在我身边吗？”爸爸说，只是话没说完，被打断似的，隐隐听见妈妈的声音说：“...你跟女儿说吧，不然以后知道了她会恨你的，恨你在其次，你...”
“好好好...你别唠叨了我说实话还不行吗？”爸爸跟妈嘀咕，接着就是一段可怕的沉默。有种不好的预感，那种心悸的感觉又来了。
“爸爸，到底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忍不下去了，我轻声问爸爸，电话那头长长的一声叹息：“语儿，你...能回来吗？嗯，你表姐，徐意她生了个女儿，很可爱。你要回来喝满月酒吗？”
心猛然被揪起，突然有点鼻酸，我静默一会，强笑道：“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是了，爸爸肯定怕我听到这个消息失控，毕竟...
“一个月以前。”
一个月...一个月了才告诉我，真是怕我难过啊...我自嘲一笑，多窝囊，这个时候还让爸妈担心。于是我笑道：“那恭喜啦，女儿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像妈妈，以后肯定跟徐意一样好看。”
“那就好...那就好...她没事吧？有没有好好休息？”
“她...”
“那个...爸爸，满月酒我就不回来了，周岁的时候再说。你们帮我包个红包给小孩儿吧，我就不回来了...这边还忙着...”
“徐意挺想你的...”爸爸突然说。
“...啊？”
“...徐意不在了，语儿。”爸爸突然说。
我一下子愣住了，什么意思？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爸爸？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我问，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什么意思？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然而电话那头除了沉默，没有回答。良久，爸爸无力的声音穿透介质传过来：“女儿，你别太难过...”
脑子里混沌不堪，我费力的理解着这句话，思绪兜兜转转，终于----徐意不在了，爸爸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
“可是，为什么，孩子已经一个月了都，危险期也应该过了...”
“语儿，”爸爸猛地打断我渐渐难以控制的话语，“她是自杀的，用一支银簪子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哈，哈哈，自杀？她自杀？为什么？孩子都出生了为什么要自杀，李治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让她自杀！
银簪子，银簪子....是我给你的那一支吗？你考上大学我送你的入学礼物，穿着嫁衣，也就是我们的盛装必不可少的簪子。
“难受就哭出来吧...语儿，我知道你...”爸爸笨拙的出声安慰，我打断他的话：“是让我回来参加葬礼吗？...”
“是，也不是...我和你妈就想问问你要不要回来。”
“那我得去找导师请假，订机票，我会尽快回来的。”我说。挂了电话，跌坐在椅子上，环顾晦暗的房间，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她不在了吗...不在了，就是死了吗？为什么呢？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再也看不到她吗？为什么她这么想不开，为什么是现在，是结婚一年后，是孩子快满月的时候。她刚结婚的那段时间，我多怕她想不开啊。可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没有消息就是一切都好。现在她的女儿出生了，她有了牵挂，为什么还要...还要...徐意啊，你为什么...
我好想哭，可是为什么哭不出来，只有这些酸涩这些痛苦这些绝望充斥我的心，迅速的扩大，要把我的胸腔撑爆了，要把我给撑爆了。为什么我哭不出来，为什么只是扑在地板上疯狂的喊着叫着，为什么一滴眼泪都没有。
猛地胸口一闷，有股腥甜的液体难以阻挡的从喉咙里喷出来，黏黏腻腻的。然后我仿佛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一般瘫倒在地板上。
你就这么不在了？是真的吗？是你太想见我怕我不肯回来编的谎话吗？我错了徐意，我不该在这里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不给你。你不想跟我解释什么吗？你连一点解释都不给我吗！！
我用力蜷起身体，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脸糊在刚喷出来的那口血里，听见自己喉咙里一声声哀哀的叫喊。这是梦吗？这是假的吧？她怎么舍得一点消息不给我就走，她怎么舍得我啊！她怎么忍心啊！
我还是回家了，我得知了一些关于她的，爸妈一直不肯告诉我的事。说起她总是对李治不假辞色，于是李治与她针锋相对，说娶她就是为了恶心她这个喜欢女人的怪胎，但事后又痛哭流涕的向她道歉。说起李治的家里人每天对她冷嘲热讽，李治的妈妈更是恶毒，扬言怀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带走，怕把喜欢同性的毛病传染给孩子。
所以除了喂奶，她几乎见不到自己的孩子。
仅仅是这些而已，还需要更多的消息吗？这些还不够吗？我好恨，好恨徐家人，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还逼她嫁给李治，恨李治，他答应会好好照顾她的，恨我自己，为什么会相信这些东西不会折磨她。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
徐意葬在离小城四里路的山上，傍着一片松树林，前面是一层层的梯田，放眼望去，青色的绵延的群山把她深深的锁在这里，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深秋的山里，一座新坟，有不知名的小花开在她的墓碑旁。天这么冷了，居然还有花吗？
直到面对这刻着她名字的墓碑，我才不得不信，原来她真的不在了。徐意，你是有多恨我，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那为什么像突然结婚一样，用这样的方式把我召回？刺破自己的心脏...你就这样用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跟她小时候上山玩经常来到这片枫树林，秋天，一片都是火红，风吹的叶子哗啦啦的响。那时候我看到这样的萧瑟情景总忍不住心情低落，她于是总揉我的头，摘下枫树叶子撩我的头发，笑我太感性太矫情。然而，往事虽历历在目，伊人已逝。我的矫情又给谁看，你永远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在我郁闷的时候捏捏我的脸颊，我也永远再看不见你的笑。
那块冰冷的厚重的墓碑，像极了她出嫁那天冰冷的表情。我不敢触及，也无法面对。天地间，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而我，给不了她半点温暖...都是我的错，我丢下她一个人...徐意，早知道结局是这样，我宁愿决绝狠心一点，也绝不给你看到我半分深情。哪怕一辈子都只是在心底彼此悄悄怀恋，也好过如今阴阳相隔。
爸妈远远的看着我却没有过来，估计是不愿触景生情，又怕我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傻事。毕竟，他们曾经那么爱徐意，就像爱自己的另外一个女儿，小时候给我俩买一样的裙子，长大了送我俩一样的书一样的礼物；但毕竟，到后来，他们知道我那么爱着徐意...爱到...甘愿反抗他们的意志也要同她在一起。扶着墓碑，我几乎坐不稳，无力的靠在黄色的新土上。我听不到自己的哭声，只是觉得自己控制不住的在抽噎，感觉像是要把心呕出来。徐意，从这里看过去，一样的天，一样的风景，对面那个放羊的看守小屋还在，只是看着好像旧了一点。徐意，一切真的好像就是在从前，好像是一个梦，梦里我与你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梦醒，你躺在我身边，我们在山坡上晒太阳，我们还年少，还未长大，还有一生的美好时光。
墓碑为什么这么冷这么硬，一点都不像抱着你。梦为什么，还没有醒。
泪眼朦胧中，没有你。
李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脸哀戚的跟爸妈站在一起。依这里的习俗，徐意是属于不得好死的类型，死后不入祖坟，不进祖地，只能在野外，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孤魂野鬼，独自飘零。然而在这一刻，除了悲愤，我竟然是庆幸的，徐意没有葬在李治族里的墓地，更没有葬在徐家的墓地，而是在这里，干干净净。不是以那个压抑的徐家的名义，不是以李家媳妇的名义，而仅仅是徐意，仅仅是她。
如果你寂寞的话，我来陪你。
李治上前来，在我身边站定，他唤我：“表妹。”声音漂浮沙哑，可想而知这个人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我茫然的抬头看他一眼，英俊苍白的脸庞，浮肿的眼眶，我心里有个声音说，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害死了徐意。我应该愤怒，应该痛苦，应该歇斯底里的爬起来，然而我连站起来挥他一巴掌的力气都没有。明明最痛苦的那个人是徐意，明明最该心疼最该受到保护的那个人是徐意，明明伤害徐意的就是这个人，那这个人，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哀戚。
可明明...最该死的人是我...我不后悔爱她，我后悔的是那绝望的开始，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抱着墓碑对徐意说我爱你。
李治见我表情空洞的看着他却不回答，自己倒自嘲一笑，苦涩的说：“对不起，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错...我也不该叫你表妹...我不应该是站在她身边那个人，其实一直都不是，语涵，我...”
“可是，你不是说要好好照顾她的？”我泪眼朦胧的盯着他，“这就是你说的照顾？这就是你要给她的幸福？早知道这样，你为什么非要得到她？就算她死也要属于你是吗？”
“不是的...我不知道说什么，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恨不得随她而去..”李治垂着头，哽咽。怒极哀极，我愤而一指她的墓碑，歇斯底里的叫着：“对不起？你为什么不跟她说对不起！你和你一家人逼迫她折磨她，一句对不起，难道就完了吗？天底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李治，你不是要得到她吗？你不是愧疚的想死吗，你配吗？你配死吗？你就活着，日日浸泡在这你自己带来的折磨里吧！”
“...好。”他点头。
好，哈，她死了，她死了！就葬在这里！孤零零的！你愧疚就完了？！
算了......又有什么关系，她都不在了，我骂他有什么用。心如死灰，我问他：
“女儿取名字了吗？”
“取了，叫做徐维。她还在孕期的时候说过的，孩子名字要有个维...”
“姓徐，也是为了怀念她吧？”我说，没必要等他的答案，答案就是这样的。徐维，徐维...我在心底默念几遍，眼泪突然涌出来。
她高三的时候，我常去同她一起看书复习，复习到古诗词的时候，她问我最喜欢的诗人是谁，我毫不犹豫的答：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徐意，让你如此深情的是我，奈何最终辜负你这般深情的，也是我。
“语涵。”
“什么？”
“她的日记，昨天整理她的遗物的时候，在一个箱子里发现她的日记，我想，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她不是你的妻子吗？”我冷冷的反问。
“可是你是她爱的人。”李治说，多讽刺的回答，当时死缠烂打的时候没想过，当时闹的满城风雨的时候没想过，逼她嫁给你的时候没想过，折磨她这么久从没想过。现在她不在了，反而大度起来，承认她爱的人是我。
“...如果你早这么想的话，或许她不会死，李治。”我说。
徐意，当你用那把簪子自杀的时候，想着什么呢，那个时候，你又有多绝望呢......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最需要被保护的是你。我猜到你嫁给李治的另一个理由，那就是眼见我们不可能之后，你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维护我爸妈的名誉，维护我的清白。
我想你肯定听到了“苟且”二字。我们的感情，在别人眼里竟只是“苟且”。
失魂落魄的同爸妈回到家，之后李治果然送来了一个箱子，带密码锁的箱子，六位数字。看到这件东西，我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个箱子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复古风格，当时是用一把像模像样的铜锁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换成了这六位密码的。她还笑我买这么大个箱子，我说这么大的箱子够你装好多日记了呢，说不定你一辈子的日记都能放在里面。真是一语成谶。
六位数字，我沉思一会，拧了一串数字：962464。962464，手机输入九宫格，我爱你。那是舅妈生病的时候，我怕她的信息被人看到，想出来的办法。
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耳机里是那首《一生花》，仿佛在用自己生命歌唱一般的，徐意，唱的不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