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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已经在回校的高铁上了，穿越隧道时犹如镜子一般的窗玻璃，恍惚中我总是在那上面看到爸妈有些佝偻的身影，在车站，送别的时候。
弟弟说：“你放心，我离得近，会时时回来陪着爸妈，你不要太担心。”顿了顿，说：“意姐的事，我也会第一时间跟你说的，但不管怎样，都希望你能静下心。这不只是我们的期望，更是为了你自己，姐姐。”
胸口一阵闷，我攥紧了心脏前面的衣服。
语儿，你要忍耐，我也需要忍耐。...我等你回来。
再有三个月，徐意。一切未可知，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有转机。爸爸说了，我只有离开，徐家才放心的让她自由。
你知道吗徐意，海边的落日不像HR。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我总想起HR的那些时光，北国壮阔的美，同这里自然是不同。我爱这里，但却时时想起那里如刀子一般的风，现在那里该下了第一场雪了吧。
三三本来打算考的是西安，但阴差阳错的去了武汉。小五考了公务员，在离家很近的地方上班。夏清文在东边，离我不远不近，隔了几百公里。她说这回可算考到南边来了，之前高考志愿就想报南边，无奈她爹不让。十一黄金周之前她来看过我一回，看起来这姑娘的心境平和多了。
我在四人群里说起想念HR封冻的样子，小五马上说：“那咱们这个冬天趁着冰雪节去HR玩吧，夏天咱们的毕业旅行都没能成行，正好补上来。再顺道去周边的一些地方，贝加尔湖也可以啊，老大不是一直想去？”
夏清文笑她：“贝加尔湖怎么能叫附近呢。”我说去倒是想去，只是不知道具体放假的日期，还得过段时间才能规划。其他三个人一致说不急，到时候确定了咱们仨可以去帝都汇合，然后买同一趟动车票，到长春再把小五给捎上来。
三人几次试探着问起我和徐意的事，我都控制不住的沉默。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在这几个也都是善解人意的，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就说些别的缓解气氛，再旁敲侧击的安慰我。心中感动，但我实在不是一个会表达的人。别别扭扭的道谢，还被她们好一通取笑。哈，算啦，既然她们知道我的心思，何必计较这些细节。
倒是真的该去跟她们聚一聚了。
很快就十一月了，纵然这里偏南沿海，气候也开始转凉。啊，当然是相对而言。不过在这个海风吹拂的地方，这种季节我还是可以穿我最喜欢的风衣。徐意老说我喜欢穿风衣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嗯，我一本正经的点头，确实，穿着风衣我整个人都安全了，哈哈。
这样一座城，我的心境竟还如在HR那般郁郁难解。那看来就不是地理位置的问题了，是你的问题，徐意。只是这个月我竟没得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你知道吗，十二月我就要提交出国实习的申请表，那个时候我就离你更远了。可是你说的会等我回来，尽管艰难，我也如你一般在忍耐着。寒假我还能见你一面吗？
这里下了一场秋雨，湿润竟恍如在那座小城。我在那个下午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那头，妈妈字字斟酌的在跟我说一件事，“语儿，你姐姐...你姐姐要结婚了。”妈妈说。
“嗯？哪个姐姐？”我窝在椅子里随意的收拾着刚刚在看的书，疑惑的问妈妈。
电话那头回答我的是一声叹息，我忽然就明白过来了，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我听见自己的呼吸，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就像回家那次的梦魇，我无比艰难的喘息着，对抗着一只要把我往深渊拉扯的手。
半晌，我听见自己轻轻的“嗯”了一声，“那，婚礼在什么时候？”我平淡的问完这句话，心中的痛楚却渐渐的清晰起来，有什么在撕扯着它。眼睛好酸涩，热热的。
“你别怪她，她也是没办法。”妈妈在那边急切的解释着，但这句话怎么听着怎么像：语儿，你别折磨自己。我点点头，却恍悟妈妈是看不见我点头的。我怔怔的开口：“他们是不是折磨她了？”
“...她妈妈不许她再回K城工作，非要她嫁给李治，她不同意，然后起了冲突。你舅妈那身体，唉...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但是大家都说，她才是来还债的。”
“嗯...”
“这一病倒，一天比一天不好。之前她家里的积蓄都因为治病花光了，现在亲戚又因为那些流言不愿借钱给她家。后来李治提出来可以出钱帮她妈妈治病，但是条件是嫁给他。徐家人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就连她妈妈，撇开她的病不谈，都在说，现在你名声已经毁了，有人肯娶，还是个这么好的人，你想什么呢。”妈妈在那头哭了，哽咽着说：“徐意跪了一天一夜，说治病的事她可以想办法，但是她不能嫁给李治。”
“你舅妈说不是钱的事，她就是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走错路。我跟你爸去徐家劝阻你舅家人，愿意把积蓄拿出来给她母亲治病，可是被他们拒绝了。难听的话倒是没有说，但是这摆明了是逼她嫁。你爸爸说这样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流言蜚语都满天飞了，她嫁过去，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你舅公固执的很，说是宁肯她体体面面的死在李家，也不能让她顶着污名以徐家的名字活着。还说你要是跑，离开这个家也无所谓，但是这样就是背负了弑母的罪名。她妈妈的病说是因为她而复发的，要死了，那就是她这大逆不道的害死的。”
“然后你姐...她给她妈妈磕了三个头说，我的命是你给的，现在我把她还给你。你舅妈当即说，你要是想不开，我也马上随你而去。反正我都病成这样了，也不在乎下地狱去陪你，就是你死了，我也不能让你去找你那妹妹。”
“语儿，是真的没办法了...我跟你爸尽力了语儿，这事情李家在后面也推波助澜，说是徐意嫁过来会怎么对她好云云。鬼信啊！谁不知道...唉，不说了。事情就是这样子。你...你别太难过。”
“...我不难过，妈妈...她、她就没有什么跟我说的吗？”
妈妈默然良久，才说：“她说希望你能回去担任她的伴娘。语儿，要不，你还是别回来吧？”妈妈试探着问。我知道她是觉得这个要求太残忍，怕我失控，怕我太伤心。可是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意思，我们一早就说好的呀！在得知徐玟婚事的那天，我第一次朦胧的察觉自己感情的那天。
你是要遵守诺言呢？还是给这份感情画一个圆，从何而始，从何而终。
我说：“我当然是要回来的，我们之前说好了的，她要是嫁人，我就给她当伴娘。妈妈，你别担心，我答应了你的，不管怎样绝对不伤害自己。”
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提到那个名字，她，她。是不忍，还是怕这个名字太痛？徐意，徐意，徐意，这个名字，这个人。
五天之后是她的婚礼。我找导师请了假，第二天就飞了回去。弟弟也请了假，在省城的机场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回家的动车上，弟弟坐在我身边，我盯着窗外明明灭灭的景，窗玻璃上倒映着弟弟心疼的面庞。
陡然发觉，他以前的圆圆脸，现在已经变得有几分坚毅了。
终于他不忍的跟我说：“姐，你要是难受，就哭一会吧。”我说我才不哭，眼泪却不争气的往下掉。我捂住脸，拼命想把眼泪堵住，它们却浸透了我的手，顺着指缝滑落。
那只手，它把我的心掏空了，可是为什么心掏空了还会感觉到疼呢？从心口散发的疼，一阵阵的，伴随着我的脉搏传遍全身。我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旁边的这个孩子把我抱紧怀里，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我有一瞬间的惊讶，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已经成长得这么可靠了？他明明还仿佛是个跟在我后面说：“姐姐，牵。姐姐，讲故事。”的小团子。
徐意那时青涩的面庞，眉角眼梢都是笑，递给我一封别人写给她的情书。我忿忿的看完，扔进炉火里烧了。她笑的更欢。
“语涵，有人喜欢我，你不开心吗？”
“不开心，有人喜欢你你就不喜欢我了。”
“哈哈，这是什么道理。别人喜欢我跟我喜欢你，一点都不冲突。”
“真的吗？”
“真的，别人喜欢我是别人的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
“那你不可以喜欢别人，你要喜欢我。”
“好~那语儿要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啊。”
“嗯！”
“叫姐姐~”
“不叫~”
“叫姐姐！”
“你才大我多少啊，不叫不叫就是不叫！”
......
徐意，表姐，姐姐。
徐意。姐姐。
徐意。
......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我收敛心神，冲在门口等我的爸妈笑了一笑，没想到妈妈一下子就哭了，顿时我跟弟弟都慌了手脚，赶紧上前安慰。
“语儿...你别这个样子，你哭出来吧，妈知道你心里苦。这样子憋着，看了人心疼...”
我抱紧了妈妈，笑道：“没事妈妈，路上我已经哭过了，弟弟陪的我。”哈，这句话就好像以前妈妈在我每次回来都问我饿不饿，我说，没事妈妈，路上我吃过了。
婚礼之前，徐意一直没有露面，或许是怕她跟我跑了吧。我不知道她怎么劝服家里人让我担任伴娘的，他们就不怕徐意被逼的惨了发起狠来跟我一走了之，什么老妈生病的责任全都抛在一边吗？大概是怕的，但或许徐意是威胁了她家里人，比如，我都答应嫁了，这要求你们不答应我就不嫁，或者去死。这个要求，总比跟我在一起那个来的要轻。
李治倒是不担心，他巴不得得到她，更巴不得耀武扬威吧。在他看来这未必不是一个宣示zhuquan的机会，更象征着从今以后，我和徐意再无瓜葛。
伴娘的礼服在头一天晚上被送到我家里来，李治是汉族人，自然不会用我们民族的婚礼形式。再说这几年西式婚礼很流行，他家里又有钱，筹办一个很精致的婚礼那是绰绰有余。
婚礼之前，我跟她终于相见了，在化妆间。在我进门的一瞬间，从镜中见到我的徐意仓促的回过头来，脸上是还未褪去的哀伤，同一瞬间浮现的狂喜混合在一起，极为矛盾，却是绝美。她今天很美，这美不属于我。
但很快那份狂喜就迅速被哀伤所全数占领，她笑的很挣扎。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才开口：“语儿，你今天很美。”
我点点头说：“你也是。”
“对不起。”
“为了什么？”
“所有的事。”
所有的事吗...我苦笑一声，问：“包括爱我吗？”她却笑的很温柔，摇摇头：“不，除了这个，我不后悔。”
化妆师很识趣的走开了，看来她家里人觉得事情已成定局，没必要再看着她了吧，不然我们怕是不会有着单独相处的时间。我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是第一回，从来都是她居高临下看着我，带着一点威压。黛眉微蹙，我却拿那黯淡的眸中的绝望毫无办法。
她僵硬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一遍遍的勾画它的轮廓，这个人痴痴的注视着我：“语儿，你不施粉黛，一样很好看。”是看一眼就少一眼吗徐意？为何竟是这样的浓重得要将我溺死的温柔与绝望，却又一点都在你的脸上找寻不到痕迹。
“我还是负了你，居然只守住了这个承诺，语儿，你怪我让你回来参加婚礼吗？”
“不，我知道。”我揽住她，“我怪你什么呢？怪只怪我自己，守不住你。”
她轻轻的抱着我，将脸埋在我怀里，说：“早知道这样，那天晚上我就把自己给了你...这样，我就完完全全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一怔，不禁问道：“哪天晚上？”
她苦笑：“哈...不告诉你。”
是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只是徐意，你不属于我，更不属于李治，你只属于你自己。就算是嫁给他，那又怎样，只不过是嫁给他而已，这样就是得到你了吗？
只不过是嫁给他而已。
可是啊，为什么不是嫁给我，为什么不是你娶我，嗯？我该恨吗？恨谁？恨你吗？我怎么能恨你，明明一直受到伤害的就是你。
我吻了吻她的发，这个人还没有披上头纱，发丝一如既往的柔软，比起前一个月又长了一些。
“我明年就要出国实习了，去一年，做得好毕业之后还有可能被那边要走。”我说，“你别担心我，我会过的很好。”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呼吸急促起来。却终是笑道：“语儿，你可别不回来啊。”
“不会的。”不会的，你在哪里，我的心就跟着。
婚礼。
李治真是一表人才，同她，还是很般配的。我举杯祝酒，说：“姐姐，你要幸福。”她微笑着回答：“你也要幸福，语儿。”
我听见来参加婚宴的人七嘴八舌的低声议论着。说李治终于娶到了徐意，说之前传说徐意跟自己妹妹乱伦悖逆都是李治为了娶她使的手段，说徐家人这根本不是嫁女儿，这根本就是卖女儿。说徐意叶语涵关系很好，姐妹情深，看起来根本不像流言说的苟且。
哈，苟且，我们的感情在他们的眼里就只是苟且二字。
说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这么用心，是那个女人的福气，不爱怎么会这么用心。
那有谁能告诉我，对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用心，到底是谁的福气。
李治看起来意气风发，敬酒的时候，他说：“妹妹，之前的事情，实属无奈，这样对我们都好，不要怪我。”
岂是你能说了算的？我笑着说：“我知道你很爱她，你一定要照顾好她，要呵护她。”他顿时心事重重的样子，但还是严肃的回答我：“我会的。”
当新郎亲吻新娘的时候，我看到徐意死灰一般的脸色，她闭上眼，却不是因为要沉溺于爱人的温柔，而是不想看到眼前这个人。
于是我的心狠狠的疼起来，但我也知道自己该死心了，我唯有期望徐意能爱上李治。唯有这样，她才能不再煎熬，才能放过自己，才能幸福。
直到离开，我都没勇气说出那句：“跟我走。”不是不敢，是不忍。
徐意，我不在的那段时间，你有多绝望呢，你经历了多少呢。我都不知道，都无法同你一起承担。这样的结局，这样的选择。不能同你相守一生，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是谁的错，错了吗？如果我们低调一些，这事就不会发生吗？她不够勇敢吗？她很勇敢，她宁肯死都不嫁给李治，却终于败给了...败给了谁。舅妈死都不接受，重男轻女压抑的徐家。
反抗无效的徐意。
他们唯一能利用的就是她爱我，就是她对母亲的牵挂。他们知道她不可能狠下心来。
只是这个人该多绝望，多委屈，他们知道吗。或许知道吧，但是都不重要，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何其悲哀。
婚礼结束，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姐姐新婚快乐~要幸福~”配了图，仿佛这样能帮我找回一个当妹妹的感觉。我是她的妹妹，我是妹妹。
之后我的信息就炸了，徐意的朋友很多，连很多我的老同学跟她都相识。有的说他俩纠葛了这么久，有情人终成眷属。有的说大好青春为什么急着结婚，也有说祝福女神嫁给男神了的。
我收到了阿霞道歉的信息，我说不是她的错，李治要想知道怎么都能知道，一切都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不管过多少年，徐家人该反对还是会反对。关系吗？两家的关系还不够好吗？我和她就像彼此家亲生的，这样的关系，还不够好吗？还需要怎样联络感情呢？
然后是一些知情人，比如下饺子小五三三。我终于静下心来，不，我终于心如死灰，也终于可以跟她们讲述一个长长的故事。一切都已经结束，我再也不会有那种当局者的郁郁和惆怅痛苦，所以才能放手将一切都彷如一个故事一般讲述吧。
夏清文来看我，她甚至不敢问我关于这些，我知道她其实很想问，问我过的好不好，是不是还想着她。我知道她想安慰我，但是不敢开口。我以为我没有那么脆弱，但或许吧，我还是怕某些什么东西的刺痛，我怕我会崩溃。
那她呢？要有多坚强，才能强撑着活下去。我知道那天跟她说我要走，她多么的害怕，但是我没办法，我不能离你那么近，我怕愈感受到对方，我们彼此就越痛苦。
忘了我吧，忘了我，爱上他，这样你就不会痛苦了。原谅我没用，我带不走你，我斩不断你的牵绊。早知道，我宁愿自己偷偷爱着你，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从来没有得到过希望，从来没有憧憬过未来，从来没有为这未来去奋斗过。这样，或许你心里就不会那么痛苦与绝望，或许你能坦然的面对很多。
提交申请，审核申请，允许申请。护照，签证。
婚礼之后她给我发了一首歌，是莫文蔚那首《如果没有你》。我在海边，在寒风中听的泪流满面。那是我唱过的，灯光明灭下隐忍的吻都还恍如昨日。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在梦里，我爱着我的表姐，我们相爱，相守，然后分离。
婚礼之后我再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联系过，信息却石沉大海一般。不是她的意思，绝对不是。
我还在期待什么呢？我要怎么带走你，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带走你。
那就这样吧。
寒假去冰雪节，去滑雪，去贝加尔湖。过了年，我就奔赴我的未来了，没有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