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八、不忍离（1 / 1）
二十八、不忍离
她回去是周二的事了。机票是一开始就订好的，早上八点。一开始我说：“要不咱们去机场宾馆住一晚吧？第二天我好送你。”
她摇摇头。我又说：“那第二天早上我们早点起打车过去好了，机场离学校几十公里呢。”
她还是摇摇头。我突然就有点委屈，只因为明白了，她不想我去送她。于是我问她：“为什么？”她若有所思般的摇摇头，双眸连焦距都没有：“我不想你翘课。”
“可是...”
“没有可是，语儿，你已经做了十多年的乖乖女，不差这一年多。”
“我才不信你这破理由！为什么不让我送你！”
她抱住张牙舞爪的我，笑道：“语儿，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从K城回来？你是翻墙出来的吧？”
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蓦地红了脸，声调都不由放低了：“...你怎么知道。”真奇怪，本来汹涌的情绪竟然因为她这句话而变得平和温驯起来。蓦地心里满满的都是甜蜜，她还记得，她还记得那个晚上。
将我轻轻推开一些，她拉住我的左手，修长纤细的手指划过我的手掌边缘，她低语：“因为这里，当时这里磨破皮了。”
我一怔，天呐，这她都注意到了，当时只是轻微磨破一层皮而已，我都快忘了。
“我都快不记得了，你怎么...”
“我牵着你的手呢，傻子。”她攥紧我的手，低低说道：“所以不想你去送我...我怕你难过。”
哎？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但是，我会难过，这是真的，我肯定会很难过的。但即使是难过，我也做好了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的准备。她却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能做的不过是默默坐在一旁，看她一点点把行李收拾好。
周一的晚上她领着我们这一众妹子出去吃了顿告别餐，为这些天的叨扰道歉。一整个晚上气氛中都弥漫着一股离愁别绪，看得出来她们也很舍不得她，毕竟朝夕相处这么多天，而她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甚至大家还约好了毕业旅行的时候叫上她，真是，这才什么时候就想着毕业的事。
小五跟徐意保证说：“姐姐，今后我一定会看好老大，绝对不让她有机会出去勾三搭四招蜂引蝶。”你看，这才相处多久，这么快就把我这个老大卖了。
时间过的很快，如果可以把曾经那些折磨煎熬的分分秒秒续到这个时候，我想我肯定什么都愿意。矫情的没法要了，真是。
灯熄了，寝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我们相拥着，在黑夜里数对方的呼吸。黑夜就像是一层横亘在现在和未来的浓雾，让我看不清眼前的她。我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罢了，这人的容貌不早已刻进心里了么。我于是闭上眼，微微一声叹息。
我的指尖触到了一颗滚烫的泪珠，手一颤，轻轻将这泪抹开。她的泪擦干了，我的心却止不住的酸涩。只听见她用叹息般的气声说：“这次旅程我找回了你，我不应该难过的。”
“我知道。”我说，不敢睁开眼看她，只是细细的贪婪的体会着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近旁。她突然自嘲一笑：“我还说你患得患失呢，我自己还不是一样。”
我说：“要是一切所谓理智的设想都能做得到，那该少了多少值得小心去体会触碰的心情啊。”
她轻笑道：“你啊，真是感性得让人心疼...但是啊，有时候你又理性得可怕，你的脑子里装着什么？”
“装着你。”我脱口而出。她“噗”一声笑出来，说道：“什么时候学成这样油嘴滑舌了？”一边还戳戳我的鼻子。郁闷，这可是我的真实感受。
“以后我不在身边，你晚上看书不要看的太晚，知道了吗？”她说。我郁郁的点一点头，心想，终于到这一步了吗？殷殷嘱托的后面，大概就是头也不回吧。
“哎...你让我怎么能放心你呢，本来就神经衰弱，一天到晚还想那么多。等我走了，到点发信息催你睡觉，大概你也就只是回我马上就睡之类的话，然后把手机扔在一边继续看书吧？”好吧，这人说得对，我却不敢跟她说我很理解她这种毫无办法担忧又无奈的感受，怕她打我...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无言以对，她凶巴巴的捧起我的脸说：“以后不许看书到很晚！”
我受惊的点点头，她接着说：“不许晚上一个人出去转，不许做一件事做到废寝忘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许失眠！”
“啥子？不许失眠？”我忍不住睁开眼看她，目瞪口呆，这个还能自我控制的吗？虽然是在黑夜中，但也还是能分辨出她那凌厉的眼神。心中一凛，却是想起东汉末的一首诗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我将头埋进她怀里，轻声说：“好，我都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是，替我好好照顾自己。”她笑了，用力搂住我，轻吻我的额头，她说：“睡吧。”
清晨五点半的时候，寝室的灯亮了。徐意轻轻的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的越过我。她收拾的很轻很迅速，如果不是竖着耳朵在听，怕是感觉不到她已经起来了。不一会就安静下来，我感到她正坐在床头，在注视着我。我不敢睁眼，我在害怕，却不知道在怕些什么。听见她幽幽一叹，轻轻唤道：“语儿。”于是我紧闭的眼睛里有一股热气涌上来，又被我努力的倒回去。
悉悉索索，是她起身的声音。气息迫近，一个温润的吻落在眉间。接着这气息迅速远去，帘子拉上，不多时，门开，再掩好。那一声轻轻的掩门发出的哑声，仿佛将我的心放在门间挤压一般。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都是她的味道，暖暖的，淡去得那般迅速。我睁开眼，身边空无一人，如若不是她的温度却那般真实的宣告着曾经她的存在，我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场梦、一场精神分裂患者的臆想。
我将脸深深埋进她曾经枕过的地方，无力的缩进被子里，将自己卷好。她的温度还在，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这个样子就好像她在抱着我一样。我在经历一场跟上回截然不同的离别，没有道别，没有眼泪，没有两两相望，没有隔窗触不可及，也没有咫尺天涯，因为我的心在她那里。
我能想象的到，大概这一刻她已经到了楼下，怕吵醒大家所以一开始提着出去的箱子此刻也拉开了吧。那箱子还是我陪着她去买的，白色的登机箱，上面还被我贴了一张已经烂大街了的埃菲尔铁塔贴纸。当时还被她嘲笑来着，笑什么笑，我有什么办法，这附近只卖这种贴纸呀徐意。
你现在大概在穿过长长的林荫道，旁边是高大的白桦。你拉着箱子走着，再过两个路口，就看得到校门了。然后你停下，给昨晚订好的车打电话，再等不多久，那辆车就会开过来，带走你。我能想象得到。
你会不会回头遥望一眼我在的地方。
然后我起床，洗漱，收拾书包，出门，吃早餐，去教室，一个人，一直以来的一个人，不同于前个星期有你陪伴时的一个人。到教室坐好，摊开那本厚厚的考研单词，已经触不可及的你是不是已经过了安检，坐在飞机上了呢。上课铃响，此时你的航班已经起飞了吧？
再也没有特殊的星期二了，这满课的一天曾经是我的噩梦，却也曾经因为你变得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舍得挥霍。你还没来得及等到这里的春天吹过，也不可能一直等到图书馆门口那棵扭曲低矮的树开出好看的花。我却仿佛陪着你度过了一个永恒。
在十一点的时候，我收到她的一条短信，上面写着：
“相思虽苦，相逢有时。”
有一种由衷的从心底泛起的心酸与欣喜，她看到了我偷偷放在她小包里的，我凌晨偷偷起身借着楼层的自习室灯光写下的诗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馀里，各在天一涯。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中间的诗句略觉得不祥，我怎么可能见不到她呢，于是只留下首尾各四句。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在飞机上，也只有等着经停的时候才能抽空给我发条消息吧。
昨晚她还躺在我身边，今早她还轻吻我作别，现在她已经离我千里之遥。时间同空间的距离啊，怎么能轻易弥补。
中午放学的时候，看到HR难得干净的天空中缓缓消散的两道白汽，虽然知道不可能是徐意乘坐的航班，心却还是忍不住一动。也不知道正在飞过的那班航班，上面坐着谁的离人。太阳西斜，那轮红日渐沉，我坐在走廊那头，心仿佛空了一块。
与君生别离，动静如参商。昔时同心处，不复佳人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