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番外、江湖情(1 / 1)
天下险关属剑门,这处两川咽喉的要隘自古便是蜀北的屏障。军事重镇武将权高,街市上军人往来反倒是习以为常的。关内建置完善,只要不起战事,百姓安居,商贩络绎,一切的热闹繁荣与别处市镇并无不同。
本朝一度废关弃守,重立后却也不似历朝历代那般重视,日常戍守换防仅一支千余人的枪骑兵。最高统领则是一位京城直线配送的六品校尉,听着仿佛来历不小,看品秩可也不高。自古将军开府,纵使校尉大人如今可算是这关内的父母官地头蛇,到底不敢越秩,老老实实在幽癖民巷里租下小院权作私宅,安顿了家小。宅子不豪不奢,位置实在便利,离着卫戍衙门不远,转两个路口就到。
因此上,这边厢飞跑来家里禀报的营防哨兵才将话说完,气尚未喘匀,就听外头家仆已急匆匆奔进,手里攥着拜帖,诚惶诚恐地说有客到访。校尉魏钺原本还觉得哨兵约摸是信口开河闹了个大误会,待接过拜帖一看,始信果然有故人远道而来,跳起身就往外跑。
到得中厅,他一眼瞧见正同妻子孙珏寒暄的沈嵁。一别将有十年,岁月荏苒已惹叹息,而对他们夫妻与沈嵁来说,更牵扯了过往许多悲欢离合凄凄惨惨,几错阴阳,不由得生出隔世的惶惑。
“沈兄——”魏钺抱拳一拱,百感交集。
沈嵁望着他笑,半张脸隐在面具后,眉目间却不似初见时含了太多的沉重,全都释然了。
犹记得那年冬天陪孙珏回江南省亲,离家经年,近乡情怯,孙珏一路上还患得患失,总不敢提要见沈嵁。却乍闻沈嵁病重,关心则乱便顾不得许多,硬拖着自己闯了大门紧闭的沈府,只言探病。沈老夫人客气相待,却一再推脱爱儿卧床日久,不便见客,不予晤面。
早前已听孙珏讲过些沈家乱纷纷的人与事,诸多纠葛,就是本清官难断的烂账。孙珏更几乎与沈嵁结下姻缘,最后却不了了之。此中内情,夫妻情浓,孙珏一应不瞒魏钺,早都细细讲明。所以才肯陪着过来,总是期盼能见一见这位妻子口中比亲兄长还情谊深厚的世交。
眼看孙珏性情倔强,与沈母冲突将起,魏钺原有了暗自的筹谋,想先劝下妻子再作打算,无意听得外头脚步声近,回头便看见仆从搀扶下缓缓迈入的沈嵁。
那时候,他也遮着面,一条丝绢扣在耳上,只露出了盈盈含笑的双眸。
“口角生了疮,怪丑的!”他如此解释遮面的理由,也当孙珏面解下绢纱叫她切实看清,更笑侃,“这下该信我不是假冒的了吧?”
孙珏脸颊一红,狡辩说没有,越之哥哥的声音自己总认得,不过见到了,到底放心了。
沈嵁也放心:“尊夫一表人才,将门虎子,你哪是来探病,分明是来示威的!”
一番话说得魏钺都不好意思了,挠挠头憨笑,从头到脚都浸透着满足。
后来没说两句,沈嵁便现疲态,央母亲待客,自己回转厢房去。
临走还跟孙珏戏言:“换作别的人,我可懒得从被窝里爬起来,也就是给玉则你面子。免得回去跟孙忞哥哥告状,又说我眼睛长在头顶上,骂我是个田鸡。”
孙珏面露赧然,跺脚喊:“人家几时说过?都是丫鬟乱嚼舌,不是我!!”
往事历历,譬如昨日般清晰。
“翊堃,别来无恙!”
一声问安,意外沈嵁嗓音低沉许多,才叫魏钺切实体味,彼此都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了。
妻子孙珏则打趣他:“呀,红眼了!”
魏钺一愣,赶忙眨眨眼,敷衍道:“干眼病,几年了。”
孙珏掩嘴笑:“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憨子比我还惦记越之哥哥,倒像他先认识的你。”
魏钺尴尬地挠挠头,刚想分辨两句,蓦见沈嵁身旁还立着一人,恍记起拜帖上明明白白写着凌家少当主同来拜访。按理说朝廷武官是不该与江湖人士多有攀交的,何况他原本与凌家亦是素无往来。不过不结交不代表不认识没听过,而今江湖数支势力鼎足,江南自余杭未名庄和扬州慕霞山庄争霸以来,原先由渤州天颖楼同金陵沐昀阁分权的局面已不复存在;大漠有归云寨,中原依然是鹤壁仙客居稳坐江山,剩下再有的,便是北地风铃镇上的凌家了。
而这个凌家也是这些势力中最特别的一份,把生意直接做进了宫里,每年吃着内廷买办好大一笔供货的单子,场面上确实很有些人脉。只是这庞大的家族传了四代,硬是无一人买官加爵,坚决不入体制内,连婚姻嫁娶的裙带关系都不许有,亦是令朝野内外颇费疑猜。
因此上虽晓得沈家二公子与凌府现任当主的夫人乃结义姐弟,这些年沈嵁又一直客居在凌家,少当主随他同行而来应是顺理成章的,可魏钺武人的憨直仍叫他心下生出些许警惕,一时收敛了雀跃之情,一本正经向着明眸少女也抱了抱拳。
凌鸢一身飒爽的劲装,举手投足间沉着大方,循江湖礼数还敬他一礼。
想不到魏钺紧接着就单刀直入,朗声道:“未知少当主此番到访,是从还是主?为公为私?”
凌鸢眉角一跳,那边孙珏先急了,过来一扯夫君袖子,嗔怪:“你胡说什么呢?瞎多心!”
魏钺见媳妇儿便老实,眨眨眼很是不解地“啊”了声。
凌鸢爽朗一笑:“大人误会了!我等一行欲往雪山,路经剑门,听闻大人与夫人实为越之故交,他有意访友,小女陪他走一趟而已。”
“越、越之?”魏钺听出些明堂,一脸不可置信,“你们俩是——”
凌鸢伸手,沈嵁会意,自然而然地相牵,握得很牢。
魏钺嘴张了半天说不出句囫囵整话,再望望身边一脸哭笑不得的妻子,终于憋出一言:“原来沈兄喜欢特别,那个,特别小的,呵,哈哈,挺好的挺好的!”
孙珏窘迫至极,气得捏起粉拳当外人面狠狠捶了他一顿。
凌鸢则毫不介意,自若道:“越之并非喜欢年纪小的,他只是喜欢了我,没什么特别的。确实挺好!”
魏钺怔一下,突然觉得自己特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