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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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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提看见少爷抬起指节揉了揉眉心。这是整个上午他第五次做这个动作了。

作为家丁,柳提时常感到矛盾,不知道规劝和顺从究竟哪一种才算是忠。忠,又该是忠于什么。人?或者仅仅是一个家族的符号?

八月了,很快又是中秋。说团圆盼团圆,可总等不来团圆。去年正月的那场雪仿佛还在眼前凄凉地飘,转眼二公子家的那对龙凤双棒也已周岁龄了。

变了吗?时移世易,人事全非?

依然是这个人,依然忙不完的生意操心不够的内外事,柳提望着眼前这人,忽然明白了自己忽略时光的原因。因为他的生活每天千篇一律,单调乏味,便如那个揉眉的动作,机械地重复。一月也好,一年也罢,又差得多少?

对面坐着的人抖如筛糠,额上当真汗有豆大。又是一个族亲内贪,仗着本家的名四处招摇,好处捞尽事从未办,光会吃不擦嘴,不长脑子的笨怂。

柳提觉得家族真是个匪夷所思的组织。族法可以高于朝廷律法,私刑可以凌驾于生命准则,过苛是它,过纵也是它,真是不讲道理!

无疑沈氏宗室对少爷沈嵁是过苛的。只因他不是嫡子便无权继承家主之位,劳心劳力维系住一族的生计与体面,到头来落在那些人嘴里竟全是理所应当的,是他该付出的赎与偿。

年少时候,柳提还会背着人跟少爷嘀嘀咕咕,埋怨这个唾弃那个,没大没小地指出少爷心太软,总说“族亲、族亲”,能转圜便转圜了。那时候少爷还会笑笑,吓唬他隔墙有耳言多必失,随意将话题扯开。

如今柳提不再置喙了,少爷也很少与他打诨了。他就是笑,嘴角往上勾起一点,尺子量过似的准确,对谁都同一个程度。柳提觉得少爷变了,于是他也跟着变。络叔说,这叫成长!

对于这样子的成长,柳提并没有童年憧憬的那般雀跃与自豪。多数时候他嫌弃自己,虚情假意看得多,场面话学得快,渐渐圆滑市侩。从前相信这是做人的智慧,后来才明白就是扮戏,谁也不信谁,谁也认不清谁。

柳提就认得一个少爷。跟在他身边十数年,只看着他一个人,揣摩他,纵使不晓得他心中所思所想,至少明白他几时是真的,几时是撑的。

“取纸笔来!”

谈判结束了,少爷要立字据。立了字据,事便了结,终究还是一声“罢了”,又与人一次改过自新。

饼铺的二掌柜是本家在伙计里提拔的老人,一心只向着本家,几度欲言又止,都叫少爷眼神挡回去。眼看着做错事的人欢欢喜喜在保证书上签字按手印,钱都不叫他吐,仅仅空了采办的职缺出来回家自省,二掌柜气得脸一直吊着,后槽牙咬得紧。

待那人离开,他才瓮声道:“大少爷如此偏私,以后这生活怕是没法做了!”

少爷没有揉眉心了,而是捏了捏眼角,十分倦怠:“你不做,难不成是要让他来当二掌柜?”

二掌柜横眉眦目:“做他的白日梦!”

少爷微微笑了下:“就是啊!位置都空出来了,还不赶紧找个自己人填补上去?跟我这里磨磨蹭蹭喊冤叫屈,是等着再有个什么舅老爷的连襟、表叔公的侄女婿来加塞么?”

那人一点拨便接翎子,瞬时转了笑面孔,掬过礼麻利往外跑。

犹是淡淡目送,回过头来又看少爷,柳提沉吟片刻,移步上去。

“少爷,容阿提放肆了!”

直到他手覆上额头,少爷才有自知,愕了愕,旋即苦笑:“难怪一直觉得身上冷。”

柳提垂下手来恭顺道:“有些低热。少爷累了,不如回府安歇罢!”

沈嵁按了按肩头,活动一下脖子,故作轻松。

“中午吃啥?”

柳提只是站着,未肯作声。

“前天听见你跟后厨的小庚子争糖醋鱼好吃还是糟溜好吃,馋鱼了吧?鸿兴馆,糖醋鲤鱼,去不去?”

柳提依旧固执地站在一旁。

沈嵁很无奈:“啧,阿提越来越没劲了!”

柳提眼微微抬了抬:“回去吧,少爷!”

沈嵁不回避了,只问:“下午码头那两船货怎么办?”

“总有人会做的。”

“那你去,验完了盖印子,顺便问漕运把凭书、关牒还有腰牌拿回来。”

柳提顿了顿,低声嗫嚅:“阿提不会!阿提没那分量!”

沈嵁便笑:“谁有分量?”

“少爷有,老爷有,还有络叔和大掌柜。”

“他们人呢?”

“老爷去给马老爷贺寿了,络叔今日一整天都要给方才那吃里扒外的平烂账,大掌柜在城外工坊突检督工。”

“所以——”沈嵁积极地指着自己鼻尖,顽皮地冲柳提眨眨眼。柳提侧过脸去,心里头呕得很。

“还是去吃饭吧!饿着肚子人更没力气。”

柳提无法,点点头,还去搀了沈嵁起来。主仆二人穿过天井,慢悠悠往前店走,只听沈嵁平平淡淡地说:“玩笑说过去了,我岂非不识好歹?再等等,会有忙完的一天。到那时便真歇了,什么都不管。”

店铺外头的街市熙来攘往,可柳提看在眼里,依旧感觉冷冷清清。他明白重新令少爷感觉到希望与信心的是什么。

一片叶子,一个人。

——昨年三月,沈嵁自门童手上接过那枚叶子,神都乱了,心急慌忙地追问:“那人说什么了?”

门童被主人的样子吓得一愣,结结巴巴说了句什么。隔得远,柳提没听清,只瞧见少爷听完后脸上又哭又笑,二话不说跑出府去。

柳提不放心,一直追出来。

他从小就跑得很快,比同龄的孩子生得高大,腿长步阔,大夫师良甫还给他起外号叫“跨父”。长大以后柳提跑得更快了,他不止比同龄的孩子高,也比少爷高,比他壮。他武功绝对及不上少爷一成好的,于是索性更拼命地练习奔跑。跟牛赛,跟骡赛,跟马赛,没人知道他究竟能跑多快,唯他自知,这辈子他绝不会让自己把少爷跟丢了。

姗姗来迟的无力与无为,他不允许自己再有第二回!

那一次柳提追着沈嵁出了府门上到主街,见他四处张望似在寻找,却不得欲寻之人的踪迹。定定神将听到的口信细细琢磨,他若灵犀有悟,即刻调转方向又奔了城外。

沈嵁不像柳提每天都跑,怎么样都不会累的。而他奔走这一路早已是汗水涟涟气喘吁吁,十里坡亭的小丘上,他跌跌撞撞茫然四顾,恨不能一寸一缕地翻找。奈何四野空寂一览无余,何来人迹?

柳提和少爷一样,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手中的叶子攥得起了皱,有汁液渗出来,染了手心。沈嵁站在风里,失魂落魄地喊:“为什么不等等徒儿呢?师父——”

“痴儿!”

乍起的人声似远还近,让沈嵁既惊且喜,却迟疑着不肯回头。怕幻梦,怕失落。

“说不来便真的不来,你我师徒缘浅至此么?”

沈嵁猛地转过身,看见了,分明了,确信不远处站着那一个纱巾缠头覆面的人便是自己想念的师父。

“师——”他笑容才展露,倏地呼吸一窒,往前栽倒。

灰袍的陌生人抢步上去接住,忧心唤他:“徒儿醒醒!痴儿啊,急什么?又怕什么?”

柳提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克制着,远远地看那一对师徒团圆。

褪下的纱巾后是一张慈宁的面容,花白的发丝自由垂落,不束不挽,随意洒脱。

柳提见他提掌运劲拍在少爷后心,不多时,少爷喉间落了几声咳嗽,遂幽幽醒转。第一眼还看见师父,未言泪先落。

后来的谈话柳提自然也未听见。他只看见少爷哭得很委屈,笑得又很高兴,收和放都自然得跟正常人一样。那样的少爷不是少爷,就是个人。

这一年半来柳提起初是感激少爷的那位师父的。他来过,少爷肯吃药了,病能好了,似乎把难过的事都已放下。可他依旧在等,二公子仍然不回家,关于身份和责任的争执在家族中乃至仅仅是一家三口之间都不曾间断过。一切并非变好了,而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怪圈,继续轮回着一道无解的死循环。

柳提觉得这并不叫希望,少爷只是在自欺欺人。柳提很恨!

“阿提?!”

柳提回过神,意识到少爷注视自己的目光透露出惊疑。

他粉饰成憨厚的模样,应道:“怎么了少爷?”

“你的样子——”沈嵁顿了顿,收敛了情绪,指尖叩叩柳提跟前的桌面,“吃饭别想心事。”

柳提红着脸捏起桌上的饭粒吃了。

“啧,谁叫你又吃进去?”

“粮食不能糟蹋!”

沈嵁便笑,不再责备。

俄而,柳提自己还解释:“那个,阿提是在想侄少爷的事。”

沈嵁睨他:“你也不服?”

柳提摇摇头,瘪瘪嘴:“阿提没有不服,就是担心。大道理我说不好,只知道,人的贪心是填不满的,有些人也是改不好的。阿提不聪明,不过我看侄少爷就是改不了的那种人。”

沈嵁沉默地望着柳提许久,似等待。然而对方只是恭顺地垂着头,再不说话了。

“唉,我何尝不知道他的投机?!”

柳提抬眸:“那少爷还——”

“所以才叫他立字据。”

“可若是下回——”

“下回还能怎样?他终究是沈氏一族,我不能真将他扭送官府去。这字据无非是留个书记,我知道了,也管过了,即便日后撕破脸,爹和我总是能撇干净的。这就够了!”

柳提又垂睑,沉郁地点了点头:“少爷太宅心仁厚了。”

沈嵁又睨他一眼,意外,竟换了面孔,牵唇冷嗤:“哼,你高看我了!”端起茶杯作势就饮,掩住了半边形容,“放过他,只是为了让爹在族中老家伙们面前好做人罢了。若非他姓沈,你当这世上还会有一个活着的沈峻?”

柳提被少爷话音中的冷厉激得心头一骇,猛抬头,又只得一抹温润柔和的侧影,孤独地坐在尘世间,没有戾与悍。

不知为何,柳提竟有些高兴,低头狼吞虎咽扒拉着米饭,脸上一直傻兮兮地乐。

用了午饭,离着货船到港的时间且有富余,便当消个食,沈嵁领着柳提笃悠悠步行去往码头。路过近郊一处山门,沈嵁兴之所至起意要登上去。原就是座开山挖矿废土堆起来的矮山,年头倒是久远,闲来怡情走一走也是有趣,真当个山去攀登委实没啥意思。可柳提还是要劝沈嵁勿去。非他懒得去爬那“小土包儿”,一则惦记着沈嵁低热反复,二则,他留意到走来这一路,少爷总有意无意捶打自己的右腿。

去年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少爷心不大好了,寒气入骨这条腿偶尔也不大好。

沈嵁自己则不在意:“不太疼,就是发酸发胀,恨不能跺几脚,高处登一登还舒服。”

于是便上去。

柳提知道这山,却一次没上来过。但看少爷轻车熟路拨棘穿径,倒似不少来。到得半山处,见有座六角小亭子,沈嵁招呼了柳提,一道进去揽山景。

此山植被并不茂密,高大的树冠甚少,凉亭建在山壁一侧,自上而下视野极其开阔。举目远眺,景色竟是不错。

“这上头有间小禅院,香客不多,清清静静的。小时候爹娘常带我来拜佛,下山半当间就在亭子里歇脚。你看那里,”沈嵁指着远处山下,“房子和人都好小,烦恼也好小,是不是?”

柳提一辈子除了温饱自觉没什么烦恼,来了沈府后就连温饱都不用烦恼了,因此他坚信自己是没烦恼的。只是看着那些石子儿一样小的房子,长长的街道也不过一尺长短,人都跟蚂蚁似的爬过来爬过去,看起来忙忙碌碌,又愚不可及。

突然柳提就想笑了。嘲笑别人也嘲笑自己,世界如此大,站在高处俯瞰苍生都只是方寸里圈定的计较,有的人一辈子跳不出这圈子,有的人跳出去走到另一个圈子接着爬过来爬过去,无非换个新鲜的地方周而复始。

于是他明白了沈嵁说的烦恼好小,也懂了自己其实是有烦恼的。只是他的烦恼更小,小到若非站在这半山之上睥睨,自己都领悟不了。他烦恼一辈子有多长,自己得吃多少饭穿多少衣,烦恼老了以后能不能修得一个善终。

这真是无稽的烦恼啊!

——没有人嘲笑柳提的烦恼,他自己却觉得如此俗不可耐的担忧压根不配叫烦恼。所以他决定放下,做一个真正没有烦恼的人。

想通这一切柳提实际只用了一叹息的工夫,然而等他回过头来打算跟主子汇报一下自己的感悟时,却发现沈嵁已经倚在亭柱上瞌睡过去。

他多想轻轻喊醒自己的主人,告诉他山里凉,亭子风贼他病着,不宜睡在这里。

可这个人真的很累很累,柳提从他短促的呼吸中能听出疲惫。柳提想,睡觉是件很幸福的事情。睡着了痛也不觉得,怨恨也都不记得,梦里头的好坏都是假的,简直是世上最无忧无虑的解脱。

犹豫仅只一闪念的工夫,柳提做了个决定。他褪下自己的外衫盖在沈嵁肩上,每一寸衣角都仔细掖好保持住薄薄的温度。随后他站到了亭子外,就立在沈嵁的身后,替他抵挡肆意来往的山风。

柳提没有计算过这样安逸静谧的氛围维持了多久,甚至他感觉自己应该只是发了一小会儿呆,便听见身后的少爷动了下。他回过身有些惊讶:“做梦了?”

沈嵁也是诧异,捏着柳提的衣衫问他:“我睡了多久?”

柳提仰头望望天色,确信:“大约只一盏茶。”

沈嵁松了口气:“臭小子,险些误事!”

柳提垂着睑,老老实实说:“阿提跑得动,一定能把少爷送到。”

沈嵁将外衫还给他,顺手在他肩头捶了一拳:“欺负我腿没你长呀?”

“阿提不敢!”

“借你俩胆儿!走了,下山。”

“禅院不去么?”

沈嵁下意识向上眺望,目光中不无流连,却摇头浅笑:“不去了。走吧!”

一念来去,仿佛一切都只是生活中随意偶得的欣然。只是那一眼,叫柳提内心里豁然开朗,烙印在记忆的温暖令人不自觉去追索,最终又怯于触碰。

一些时光,在沈嵁的人生里一去不复返了。

沈嵁的心事掩藏,成了柳提的心事重重。

下山的路蓦地静了,沈嵁自然觉出异样,没来由道:“待回去,我想同爹提一提,把你调在我身边贴身侍佣,不知你可愿意?”

柳提错愕极了:“嗳?真、真的?!”

“逗你作甚?究竟愿不愿意?”

“阿提愿意的!可,阿提就是个看家护院的,粗手粗脚,怕伺候不好少爷。”

“你伺候我还少么?”沈嵁孩子样一纵跃下最后的几级石阶,站在路上叉腰看着柳提,阴谋得逞了一般坏坏地笑,“本少爷那么忙,就缺个跑腿的,你自己说,谁能比你阿提更牢靠?”

柳提面色微赧:“少爷信得过阿提,我高兴死了!可少爷屋里不是有丫鬟服侍着,怎么?她们不尽心?”

“没有!”沈嵁瞬时蹙了眉,“不过,授受不亲,不太方便。”

柳提装得憨,脑子可是不笨,听话听音,立即觉出沈嵁的弦外之意,不禁挠头讪笑。

“嘿嘿,少爷就是正人君子咧!”

沈嵁勾唇:“你倒明白!”

“大户人家嘛,无非那些事!噢噢,阿提没有别的意思!就这些年镇子里来来回回听过许多,大门大户里头男男女女的,总有许多牵扯。不过说句心里话,阿提也是苦出身,倒不是不明白那些丫头心里头的小算计。谁也不想一辈子低三下四的,有机会总要博一记,保不准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咧!”兀自说得尽兴,不防备沈嵁面色越来越冷,眉头越皱越紧。无意间瞟了眼,直把柳提惊得忙不迭摆手:“不是不是!小的是说,再大的委屈不忿,做人还得要本分,做事不好没规矩,更不能不择手段。”

沈嵁扭头就走,半真半假抛下一句:“改天与你挑一个成婚。”

柳提僵立当场,猜不透少爷是赌气玩笑还是说真的,也不知道若当真自己究竟该高兴还是难过。

“少、少爷,”柳提追赶上去,却明显感觉自己脚头发虚,“您逗阿提的吧?”

“怎么?屈了?”

“没有!不是,这、我——”

“年纪不小了。”

“少爷不也——”柳提倏地住口。

前头的沈嵁果然停步,回身时却不曾恼烦,反而挑眉诡笑,似个纨绔。

“我名声不好啊!你要学么?下回叫上你?”

柳提噎得无言以对,是真的懵了,脸涨通红,尽是摇头摆手,惶恐以极。

“噗——”沈嵁忍不住笑了出来。柳提明白确是少爷与自己打诨,不禁直抚胸口,喘过几下自己也笑。

“少爷不作兴的噢!吓得来!”

沈嵁还捶着腿往前去,语气懒散随意:“婚姻大事我是不逼你的,不过也劝你早作打算。真瞧上哪家好女子切莫踌躇,要懂得把握。不然哪天爹娘想起来了,随意指个人给你,你依是不依?”

柳提心有戚戚焉:“阿提不愿意!可阿提是奴籍,也不想耽误谁家好姑娘。阿提不想这些事,跟络叔一样自己独个儿过也挺好的。”

“胡说八道!你只说对方是谁,配不配得上的不用你操心,脱籍不难办。”

“嗳?脱、脱籍?!”

今日的惊吓一个接着一个,柳提脑筋真不会转了,直不楞登看着沈嵁。

沈嵁则一脸理所当然:“不脱籍要等着奴三代么?本朝律,为奴者不得入学、不得应试、不得与贱籍以上的人婚配,并且不许束髻、不许佩玉、不许着绸,你们连佃户都做不了,因为为奴者不可独立定契约。可脱籍其实简单得要命,只要不是官奴,给钱就可以买赎。”

柳提垂下头:“阿提没有钱。”

“你怎么可能会有?奴隶是没有薪酬的,主人家也许打赏你钱银,但赏得多了还怕你们偷了卖身契跑,所以你们依旧没有钱。阿提知道这叫什么?”

柳提攥了攥拳头:“这叫命!”

沈嵁按住他肩头,却说:“公平的才叫命。不公平的,就叫‘逗你玩儿’!你想被这莫名其妙的律法逗一辈子?”

柳提不想。

“还是啊!能用钱摆平的事能叫事么?络叔后半辈子祖父替他摆平了,阿提的后半辈子,我给你摆平。”

柳提眼张得好大,眼泪盛在眶里,不肯相信。

“为什么?”

“因为你是阿提啊!”

“为什么对阿提好?”

“因为阿提对我好啊!”

“为什么对少爷好,少爷就肯给阿提脱籍?为什么?”

“呵,”沈嵁仰着头冲高大的柳提眨眼笑笑,“因为我这辈子拿钱都摆不平了呀!钱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柳提好想替少爷摆平。他好恨,自己不能替他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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