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诶,被你看出来了啊。”蒋硕宇轻描淡写。家常便饭的疼痛是麻木生活的一部分,他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也没有人能负担他。“没事儿,疼一阵儿就好了。”他挨过了太多的疼痛,经验十足。
“你应该跟我讲的。”林鹤没有被信任。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真正放在台面上,连撕心裂肺都是轻的。
蒋硕宇应该讲的,只是应该。他含着烟看天上的月亮,月光却照不到他的身上。“疼一阵儿就好了啊。”蒋硕宇这样回答,精疲力竭。
两个人坐在一起,拼命抽烟,连话都懒得说了。因为安静,把路过的女人吓了一跳,大声骂道:“两个臭流氓坐这儿想吓死人啊!”林鹤被女人的话逗笑了,看向蒋硕宇。蒋硕宇深吸了一口烟,挠了挠了头,没什么表情。烟盒空了,林鹤送蒋硕宇回家,疼痛被沉默稀释了,疲惫更甚。林鹤说“明天见”,蒋硕宇想了想,笑了一下,说“再见”。
半夜,林鹤睡不着,跑到客卧隔成的练习室拉了一晚上的琴,《小咏叹调》来回拉,把神经都拉麻木了才倒客厅沙发里小憩了片刻,起来洗脸刷牙刮胡子换衣服就开车奔老城区去了,离蒋硕宇上班还有好一段儿时间。“肚子还疼吗?”林鹤见着蒋硕宇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蒋硕宇呆了呆,笑了:“早不疼了。”
“哥,你的胃又疼了?”蒋小雨从厨房里伸一脑袋,声音清脆。“林鹤哥早!”
“早。”林鹤朝蒋小雨点头。
“你吃早饭吗?没的话,正好跟我们一块儿,包子豆浆油条小咸菜,我刚去街口的早点摊子买的。”蒋小雨托一盛满包子的碟儿个茶几上,拉过林鹤。“你坐啊,我去倒豆浆。”
“吃得惯吗?”蒋硕宇给了林鹤一双筷子,拘谨。
林鹤拿了个包子塞嘴里,行动代替回答。蒋小雨又递给林鹤一根油条。一顿早饭把小女孩儿吃乐呵了:“林鹤哥,你有空就来吃饭啊,家里多一个人热闹好多!我哥又是闷得要死的人,有时候说个老掉牙的段子他都听不懂。”蒋小雨抱怨归抱怨,一直亲昵的拽着蒋硕宇的胳膊。“你下次来吃饭提前说,我给你做臊子面,这是我的拿手菜。”
林鹤应“好”,食不知味。蒋硕宇闷头吃饭,没有搭理谁的意思,只有蒋小雨一直在说。“你不上学吗?”林鹤不耐烦,口气倒是含蓄。
小女孩儿没听懂,还以为林鹤关心她:“下午的课,吃了中饭再去学校。”
“不住校?”
“没住。打了走读申请,这样能省不少钱。”蒋小雨收拾碗筷,给了蒋硕宇一个铁制饭盒。“回公司用微波炉打热再吃,不然又要胃疼了。”
蒋硕宇接过饭盒,放进背包里,有些别扭的对林鹤道:“走吗?”
“走。”
早高峰,林鹤七拐八弯的绕了不少小路才避过了堵车,停在昨天接蒋硕宇的地方。蒋硕宇道了“谢谢”就往停车棚去了,他没料到林鹤还在等他。“你——”蒋硕宇推着电动车朝林鹤走了过来。“你不走吗?”
“待会儿。”林鹤捏了捏口袋,才发现忘记买烟了。
“那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上班。”两次“谢谢”。蒋硕宇低下了头,尴尬蔓延。
“蒋硕宇!”林鹤受不了眼前萧瑟的背影。
“诶?”蒋硕宇回过了头,一脸茫然。
“你经常胃疼吗?”
“啊。”蒋硕宇呆呆的点了下头。“小毛病,没事的——”
“那天——我在医院碰见你的那天,你是去看病的吗?”
蒋硕宇使劲儿摇头:“那天啊,是一个同事给我介绍的活儿,去医院当看护,一天两百呢,后来我们不是又碰见了吗,那家人觉得我看护得好,又找我看了一天。说起来还得感谢那家人,要不是他们,我们也不可能碰上两次。”
林鹤无从感激,对蒋硕宇摆了个手,上车,漫无目的的逛了大半个城,停在便利店前:“一包红万。”付过钱,林鹤拆开了玻璃纸,突然难受。蒋硕宇说喜欢抽他的烟,这一个“喜欢”,要命。
旁晚,林鹤接到了田辛的电话:“干嘛?”他懒洋洋的,极力控制失眠后遗症。
“教授让我晚上去他家吃晚饭,顺便叫上你。”田辛开门见山。
“只是顺便,你可以不叫的。”林鹤控制不住了,想睡觉。
“不去吗?”
“不去,精神不好——你等一下,教授来电话了。”林鹤苦笑,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只得把线切过去,教授依旧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末了就一句“吃饭”,潜台词就是“你不来试试”,林鹤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只得承应下来,转回田辛这方:“你还在吗?”
田辛很为伦敦腔的“嗯”了一声:“决定好了?”
“还能有其它决定吗?教授点名了。”林鹤捏着鼻梁,假寐。“你来我家接我吧,我怕我自己开车出事。”
“OK。”半小时后,田辛到了林鹤的家。“你脸色很差。”
林鹤含着烟,按着太阳穴:“昨晚没怎么睡。”
“吃午饭了吗?”
“吃早饭了。”
田辛挽起袖子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只有鸡蛋和酱菜?做白粥好了——”
“不是要去教授家吃饭吗?”林鹤揪起眉毛,嘴巴泛苦。
“先吃点儿清淡的垫个底,还有时间。你先去睡会儿,粥好了我叫你,吃完了洗个澡再出发。”田辛安排好了一切。
“Elvis——”
“去睡觉。”田辛吻了林鹤的脸颊,自我奖励。
林鹤说不出话,按灭了烟,往卧室走,沾床就着,睡足一小时,浓稠白粥果腹,身体才暖了过来:“我去洗澡。”
“我帮你准备衣服。”田辛完全任劳任怨,且细心周到。
“Elvis,我——”
“有什么话路上再说。”田辛指了下手腕上的表。一切还在掌握中。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争论的好时机,林鹤说服自己听话,热水浇到身上的一霎,才真正的清醒过来。他的重心全在蒋硕宇身上,时刻焦躁。
就像一开始说好的那样,田辛负责开车,他们却没有提起先前欲言又止的话题。广播都压不住的沉闷,由混血男人打破了。田辛说起卫来,林鹤才有了些微的兴趣。“你想签卫来进你的画廊?”
“他的经纪人正好想开辟欧美市场,卫来的画在欧美也算受捧,只是欠缺个固定又可靠的专业人士帮他规划,他现在的经纪人手伸不到那么长,所以我想分一杯羹。我记得卫来是你的朋友,对吗?”
“别想让我帮你说话,我跟他也从来不聊画方面的事情——”
“我没想让你帮我说话,事实上,我很有信心签下卫来。只是想提前通知你。”田辛轻笑。
“通知我?”
“因为卫来,我跟你的关系又近了一步,至少客观上是这样。坦白讲,我不介意公器私用。”
“谢谢你这么用心的接近我。”在关系退回原点以前,他们之间都不曾如此用心。林鹤回应不了这份儿用心,几分唏嘘。
教授的家在大学附近的教职工宿舍区,田辛打趣说吃完饭让林鹤带他逛大学,林鹤模棱两可。两个人打闹着到了教授家,进门才开始正经。教授最近骂林鹤骂上瘾了,半小时没歇气,师母在旁边愣是劝不住。林鹤好心受着,末了才顽劣:“您是叫我吃饭还是训话啊?”
“怎么着!不想听啊!不想听也得给我听着!说!这段时间练琴没?别以为辞职了就胡乱荒废技艺!”教授把师母端给林鹤的茶都截了,比林鹤顽劣。
“您想听实话?”林鹤感觉自己要是拿一蒲团跪教授面前更符合当下的气氛。
“废话!”
“想练的时候才练。”
“你这个崽子!”教授话到手到。林鹤生生挨一拳。
本来还坐一旁看笑话的田辛终于坐不住了:“Uncle——”
“我不是你Uncle!从你把林鹤拐跑了那天起,我就不是你Uncle——”
“我还没拐跑林鹤呢。”田辛无辜道,揽过了林鹤,怕教授想不过味儿再来一拳。
“你们这是干什么!有辱斯文!放开!”教授一个箭步就冲林鹤和田辛中间了,差点儿晚节不保,幸好田辛手疾眼快扶住了教授。“嗯,呃,咳咳,这样还差不多。”教授硬撑住了风度,总算没闪了腰。
“能吃饭了吗?”林鹤小不耐烦,这样下去没完没了的,只好求助师母。
“饭早就做好了,这老家伙愣是不让开席,说是还有人来。”师母也挺无奈的。
“方晨吗?”林鹤问道,只想得起方晨。这批研究生里,教授最青睐的就是方晨。
“不是。”教授摸下巴望天,整个一高深状。
爷仨儿扯来扯去的,差点儿没听到门铃声,还是师母差保姆去开的门。田辛最先反应过来,起立对来人道:“爸!你怎么来了?”林鹤也反应过来了,鸿门宴啊。田辛很无奈的耸肩:“不关我事,我也被蒙在鼓里了。”
教授立马拉住田玄晟:“你总算来了!再等下去我都兜不住了!”
林鹤识大体的换了表情,轻言:“伯父好。”
田玄晟从头到脚的打量起林鹤,一副主人做派:“坐。”一溜儿人依言坐下。“我这次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你,不管你和Elvis成不成,我都想跟你见一次面。模样挺好的,听说你拉的大提琴曲在业界还是有些声誉的。”
“过奖。比不过您,可能连Elvis都比不过。”林鹤谦逊,也只有谦逊的资本。田玄晟是国际知名的指挥家,知名指挥家还有个特殊的嗜好——就是炒股,炒股炒成土豪了,主业沦为副业,满世界乱窜的当客座指挥,顺便泡妞儿,花名在外没曾想一朝败在日不落帝国的white dress底下再也没爬起来,于是田玄晟连音乐也不搞了,专心跟这位英国淑女谈恋爱,顺便炒股。这主次来回捣腾的,成了音乐圈儿里的段子,但凡说及的都论不起好坏,一律羡慕嫉妒恨。而田辛呢,在音乐天赋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八岁参加国际钢琴比赛得了第二名,之后又转学小提琴,又在另一享誉盛名的比赛上获得最高荣誉,似乎就没有他玩不转的乐器,十六岁的时候还只身一人回中国专门拜师学二胡和古筝,等到二十岁时却转换了人生跑道去旧金山做软件设计,开一小公司整了一笔钱就跑纽约开画廊学做乐器去了,中间也染指过不少生意,反正没赔过。田氏父子简直成了圈儿里的传奇人物,再加上长得入眼,越发神乎其神。林鹤听了不少类似的段子,却很难跟自己所认识的田辛联系起来,即便他已经相当清楚田辛的手腕。
“那倒是。”田玄晟的认真让田辛欲哭无泪。“你跟他之间的事情我不过问,别紧张。”
“不紧张。”林鹤扬起唇角,掩饰紧张。虽然紧张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