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林鹤点头,沉默于始。一沓旧报纸摆在沙发扶手上,只记录了与烟火无关的日子。
白斩鸡,汆丸子,粉条炒白菜,青椒土豆,三鲜汤,攒满一茶几。蒋硕宇从橱柜里拿出一瓶老白干:“林,林鹤,你喝酒吗?”
林鹤抬着碗,轻笑:“你陪我喝啊?”
“我陪你喝。”蒋硕宇有些为难。“不过我酒量不太好。”
“没关系,适可而止。”林鹤没想醉,最厌恶“酒借怂人胆”。有些话不能说,起码现在,不能说。
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蒋硕宇喝开了,讲了好多话。林鹤乐于当听众,听那段他不在其中的生活。“哥,你醉了哦。”蒋小雨趁收拾碗碟的功夫,进厨房兑了杯蜂蜜水。“给!全喝了!”
蒋硕宇听话的接过杯子,挠着头看林鹤,羞怯:“抱歉,我酒品不好,一喝多就话多。”
“挺有意思的。”林鹤下意识的脱口,说完了才惊觉话里的意思太多。
蒋硕宇没深想,单纯羞怯:“下次不能再喝那么多了。”
林鹤噙笑,记挂无心之言的“下次”,拿过了蒋硕宇手里空掉的杯子:“我来收拾。”
蒋硕宇慌张:“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收拾——”
“如果你没那么见外就好了。”林鹤玩笑似得感叹,由衷。蒋硕宇每说一句话,都在提醒他——他们之间隔了多远。“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帮小雨收拾。”他抬起一摞碗碟进了厨房,没给蒋硕宇反应的时间。
“林鹤哥呀!”蒋小雨回过头,笑得清浅。“你把盘子放这儿就行了,我来洗。我哥喝醉了挺烦人的吧?”
“不烦。”林鹤低言,有了其它的思量。“你之前跟我说还有场面话,我想知道场面话是什么样子的。”
“场面话就是我和我哥快过不下去,反正怎么惨怎么说。要说我们俩过得好,别人肯定不信!还会笑我跟我哥打肿脸充胖子。因为以前过得好现在落魄了才能让人找到平衡感。只要平衡了,那些人就不会再对我们落井下石。”蒋小雨风轻云淡的。“林鹤哥,要吃苹果吗?我给你削一个——”
“不用了。”林鹤想抽烟。“你倒是比你哥聪明。”
“也许吧。我哥最笨的一点就是相信人都是善良的,其实这个社会根本就是人性本恶。”蒋小雨把剩菜盛进搪瓷小钵。“我得保护好我哥。”
“保护?”
“对啊,保护!就像你来我家吃饭,我可不想我哥那样傻兮兮的高兴,我啊,一直在留意你。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我可不能让我哥再上当了!”
“他上过很多当吗?”
“很多啊。电视里演的那些坑蒙拐骗他都遇到过。”蒋小雨无奈的努了努嘴。“真奇怪,人走背运的时候什么坏事坏人都会遇到。”
“但愿我不是坏人。”林鹤自嘲。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你又知道?”
“因为你看起来什么都有的样子,我哥这儿没有你想要的啊!”女孩儿的心机有限。她的哥哥真正的保护了她。
林鹤哽了。什么都有?他想要蒋硕宇,却不说好是不是这一刻的蒋硕宇。此时此刻的蒋硕宇对他客套得过了头,每个表情是装饰过的,尽管粗糙。“我先走了。”他突然忍受不了如此温情的氛围。只能令他显得邪恶。
建设小区没什么路灯,林鹤花了些时间适应黑暗,摸出了裤兜里的烟——“林鹤!”蒋硕宇拿着手电筒跌跌撞撞的朝他跑来。“这儿黑——”
“干嘛还追出来?”林鹤轻笑,点燃了烟。
蒋硕宇抿唇,沉吟:“这儿挺黑的,我怕你看不见。车站还得走一截——呃,你打的来的吧,这儿也不好拦车,得到街口去——我,我又啰嗦了吧?”
“没有。”林鹤深吸了一口烟,跟上了蒋硕宇。
一路上都是蒋硕宇在找话讲,走到街口终于词穷了。“很快就有车了。”他似安慰林鹤,又像在安慰自己。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即便无话可说,林鹤还是想见蒋硕宇。
“诶?能——能啊。”蒋硕宇揪起眉毛,可怜兮兮的滑稽样。“是不是我招待不周——”
“没有。你很好,你和你妹妹都很周到,我只是想换个方式跟你相处。我想像以前那样,跟你毫无顾忌的说话。”林鹤把烟蒂扔进了垃圾桶,招手拦车。“下次换我请你。再见。”
蒋硕宇迟疑的点头,一直等到车拐弯了才转身往回走。林鹤从后视镜看蒋硕宇,看不清那个人的表情,也许如释重负?他不由得笑了,丝丝悲哀。
刚进小区,林鹤的手机就响了。卫来来电。“怎么?”林鹤的口气称不上好,精神透支。
“是我问你怎么了!今天是练习日啊!为什么不来酒馆?还是说你把主音吉他的位置包给我了?我现在没那么多时间!我得要跟旻攸谈恋爱!”卫来抱怨兼炫耀的,模糊了重点。
“我也没时间——”
“没时间?不是说你辞职了吗?还是说我收到的消息有误?”
“我是辞职了,可是没时间。我有别的事要干——”
“Elvis Tien?”
“跟他无关。”
“你这样说完全把我的八卦心勾起来了。”
“是你这样问的。”
“真不打算告诉我?”
“我还没整理出头绪前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至于乐队,我可能最近都没办法去了——”
“陈越也开始逼我画画了。临时的主音吉他手又很难找——”
“解散吧。”
“嗯?你认真的?”卫来才开始从不认真到认真。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了。
“也许。我自己也说不好。总之,我只确定自己现在没精力管其它的事情。”林鹤轻叹一气。“卫来,我可能太任性了,请你谅解。”
卫来黙过一刻,笑了。“你倒是难得任性一次。”
“抱歉。”
“我接受道歉,剩下的就交给我好了!”卫来爽快的挂了电话。
只剩林鹤陷在失落的余韵里。客厅里的灯亮着,田辛在等他回家。原来,他不是最失落的那个。可痛苦,各自不通。
周一,乐队的企鹅群里炸开了锅,因为卫来说要解散乐队。清春整个抓狂了,逮谁骂谁,不苦恼乐队解散,却苦于说服尹源。尹源这个人不聊企鹅不刷微信大多数时候连电话都懒得接,而且,解散这种事得当面告诉他才行。鉴于暴力狂不动女人的纯良美德,清春成了口头传达的最佳人选。林鹤想道歉的,可卫来把大部分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是要去国外采风没时间参加排练和演出,最后才轻描淡写的提到林鹤有事在身。林鹤只能盯着被洗屏的对话框发呆,不好受吧,也谈不上太难受。直到几天后,清春在企鹅群里宣布乐队真正解散时他才开始真正的意识到自己的难受。有些东西已经被放弃了,还有更多的东西等待被放弃,林鹤却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这周六我会在店里办个开业趴,你要来吗?”田辛说着,递给林鹤一张请柬。大提琴造型的请柬,鎏金的弧线,像感情。“另外,不出意外我下周会搬进新家,如果你允许,我想保留你家的钥匙。”
林鹤含着烟,冷然:“Elvis,我有喜欢的人,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你不是还没接受我吗?如果你接受了我,而心里又有其他的人,那才是性质恶劣。”田辛追求公平。他跟林鹤站在同样的起点上,只是目标不一样。
“你可以等我多久?”林鹤笑出了声。田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趣。
“不知道。这取决于我能爱你多久。”
“我等了那个人十四年——不,也不算等,中间也有跟其他人在一起,却没办法真正的爱上谁。”林鹤的焦躁置于平静之下。绝望周而复始,却没能最终绝望。
“想让我承认自己魅力不够吗?”田辛讪笑。“我绝对不会承认。”
“你很迷人。”林鹤扬起嘴角,欣赏卫来口中的Elvis Tien,这个漂亮多过英俊的混血男人是绝对的sweetheart,虽然本人极力否认。
“谢谢。”田辛吻了林鹤。“终有一天会迷倒你的。”他不说“希望”,这不是希望就能成就的事。“嗯,我得走了,今晚不回来睡觉,得跟厨房设计师通宵商量店面布置的事,祝你有个好梦。”
于是,林鹤就做梦了。他梦到了去音乐学校的那条路,那条路上种的都是黄葛树,一到夏天茂密的枝叶撑开跟伞一样,他坐在树荫下,不知道该去哪儿。结果,林鹤被热醒了,开始讨厌梦。
周六这天,林鹤比请柬上写的时间早到了,田辛正在给趴体的准备工作收尾。“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的问题难免虚伪,眼前的一切都插不上手。
田辛兴奋道:“你可以先逛逛店,最好能给我提点儿意见!”
高级定制的乐器店,众多昂贵的手制乐器和精心收藏的二手殿堂极品。田辛真的是要铁了心要跟他耗下去,把家当都搬过来了,幸好他不靠这个生活,否则林鹤都要内疚了。国内真正爱好音乐的人不算多,大都附庸风雅,田辛手里的乐器都不二价的高货,不是行家看不懂。这店开在国内,十成十会砸手里。“你确定?我以为你是把画廊搬过来——”
“画廊有职业经理人帮我打理。再说我也比较喜欢做乐器。这把吉他就是我自己做的!我给父亲看过了,他说可以卖一万美元!”田辛喜滋滋的献宝,意犹未尽。
“你要卖得出去才能算赚了一万美元,现在的问题是——”
“我没想卖啊!这个店可以作为商业活动场地赚钱,事实上已经有品牌跟我接洽了,D牌想用我的场子做展秀,合同也谈得七七八八了。他们喜欢这儿的文化气息和艺术氛围——他们是这样对我说的。”田辛完全有商业头脑,只是玩心太重。“嗯,我把诸如此类的说辞看看成褒奖。”
“的确是褒奖。”林鹤看到墙上禁烟的牌子,微微皱眉。“我得去店外抽根烟。”
“一起。”田辛搂过了林鹤,跟帮忙的友人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