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十(1 / 1)
(十)
张良步履沉着,不慌不忙地踏入他的囚笼——
屋子不大,陈设却颇为精致。雕花的木窗下是一张紫檀木的案几,笔墨纸砚俱全,墙上挂着一幅画,峥嵘战马扬蹄飞驰似欲破卷而出,另一边的榻上也是锦被绣衾,金银丝线密密绣成繁复的花纹,极尽华贵。
用这般清雅的小筑来看压阶下囚,也应算是软禁了吧。
还好,还好。
门在身后合上,只留张良一人在屋内。他心中并无半分胆怯,轻笑一声,径自走到榻边,合了眼睡去。
这一等便是三日。每日仅有些清水送进来,吃食却是半分也未曾见到。三日下来,张良的本就瘦削的身子更显虚弱,眸光黯淡,额发凌乱,脸上也没了血色,苍白如纸,像是一阵风过便能将他吹倒。
张良心知姬无夜这是在故意冷他,欲消磨他的锐气和精神,又怎能如他所愿,虽已是憔悴的模样,虚弱的身子,心中却仍波澜不惊,一分一毫也未曾松懈。
第三日夜,张良为节省体力,依旧早早睡下。半梦半醒中,只觉有道阴冷目光如利剑般撕割着自己,他睁开眼,并无意外地见到姬无夜正立于自己榻前。
他终是耐性不够。想来这几日于他而言,怕是更为煎熬。
“张良先生在我这儿可还住得惯?”姬无夜见他醒来,冷笑一声道,”我看倒是日日安眠,乐不思蜀。”
张良轻轻撑起身子坐起来,恭谦有礼道。
“承蒙姬将军盛情邀请,良不敢辞,只得叨扰数日。”
“既然先生喜欢,不如便在此常住,永远——都不必离开了。”
姬无夜抽出长剑,用剑尖轻轻挑起张良的下颌。
寒凉的剑尖下一秒就能夺了他的性命去,张良却丝毫慌乱也无,淡然地与姬无夜对视,唇边竟还浮出一抹笑。
“此后大将军还有要、事,又怎能容良再多叨扰。”
姬无夜目光一沉,剑尖更向前送了一分,压低声音厉色道。
“你都知道了什么?”
剑尖已微微刺破皮肤,一滴血从张良颈上缓缓淌下,他却依旧神色不变。
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终究是要看谁足够胆大心细,看谁能欺了谁去。
张良每说一句话,都如同在刀刃上又走了一步。向前可能是他想要的谜底,而向后只能是万丈深渊。
因此,只能搏一把。
“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姬无夜微眯起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冷色,手中之剑感受到主人的杀意,更是嗡鸣出声。
“那就更加留你不得。”
“将军若真想要良的性命,那日在相国府就不必留手,更不会让良做了三日的‘座上宾’。”张良不惧反笑,伸了手轻轻推开姬无夜的剑,”良一人身死无足轻重。但是相国大人会如何,韩王又会如何……更为紧要的是,同样知晓一切的公子韩非,又当如何?”
“你,这可算得是威胁?”
姬无夜不以为意,转手收了剑,狠狠向地上一插,讥讽道,”蚍蜉撼树,当真可笑。迂腐的相国算何,无权无势的韩非又算何?”他停顿了片刻,凝视着张良的眼睛,狂妄道,”区区半年后,韩王又能算何?”
区区半年后,韩王又能算何。
张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在心中细细琢磨。
“罗网”,”秦国”,”战争”,”半年”,”韩王”,”算何”……
张良心中渐渐亮堂起来,破碎的线索正在慢慢汇聚,织出一张惊天的网。而那网中的,赫然是整个韩国。随着呼之欲出的谜底,张良只觉石破天惊,身子微微一晃,脸色不由得更苍白了几分。
姬无夜,怕是要通敌、弑君、篡位。
姬无夜见他神色恍惚,身形不稳,只道他受不住自己强大的攻势,不由得淋漓畅快,朗声大笑。
“现今才只道怕,却是晚了!待我收拾了你,再去将那韩非——”
“既如此,便请将军即刻杀了良吧。”
张良很快恢复成此前的平静沉稳,打断姬无夜的话。
“如此一来,公子韩非便可再无顾忌,将姬将军所图尽数告知祖父,告知王上。”
“自然,双方若是各执一词,王上也会为难不已吧。”
“如此一来,他是会相信五世相韩的张家,还是把持兵权不曾松手的姬将军呢?姬将军以为……王上会不会刚好欲将兵权收回到自己手里呢?”
“当然,即使失了王上的信任也无妨,对姬将军而言,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提前起事而已。”
“说起来也是奇怪,姬将军既然万事俱备,为何不马上起事?难道说,此刻将军的财力、兵力都还不并不足够……还差着半年后从秦国吹来的那阵东风?”
“待我想想,如若秦军压境,王上不得不倚重大将军,不仅无法收回军权,更会掏空国库为将军补给军饷。而将军只需消极抵抗秦军,待得秦军入了新郑,便可在其支持下另立为王。这才真是一招坐收渔利的妙棋啊。”
“将军且看,良这些拙劣的想法,合不合您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