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二章(1 / 1)
建安十八年七月,曹操的三个女儿入宫被封为贵人,并开始修建魏的社稷宗庙。
建安十九年春,曹军击溃占领了陇上诸郡县的马超,斩其妻儿,马超奔汉中投奔张鲁。后刘备围刘璋于成都,马超便投奔了刘备。
三月,汉献帝下旨,将魏公曹操的地位置于诸侯王之上,并授金玺,赤绂、远游冠。
同年,曹植徙封临淄侯。
一片雪花从空中缓缓飘落,轻旋浅转,仿佛曼舞的精灵。十一月的许都,寒意已有些沁骨。一只素手却仿佛不知寒冷般,就这么优雅地伸出,轻柔地接住了那片雪花,直到那片雪花在手心中完全消融,那只手依然就那么伸在那里,本事保养得极好的皮肤上,因冰寒而渐渐泛起了红色。一名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侍立在侧,此时似是不忍,低声劝道:“这外边儿冷,娘娘还是进屋吧。”
那素手的主人此刻似乎才从那片雪花中回过神来,收回手,却并未转头看向那宫女,而是仰起头,年过三十却风韵不减的姣好面容仰对天际,似在感慨般:“红儿呀,你看这雪花是多么美丽,却一落地就消融于天地,想用手接都接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它化去。这是何等令人惋惜。”
那唤作红儿的宫女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老实道:“娘娘的话红儿不太懂。但这一片雪花融化了,总还会有新的雪花落下的。”
也不知是否是得到了一丝安慰,那位娘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却又迅速消弭,轻轻叹了一口气:“但那新落下的雪,到底和之前的不一样了啊。”顿了顿,又喃喃道:“然而这世上的人、世上的事,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想留,也是留不住啊……”
或许这庭中实在太冷,红儿猛然打了个寒颤,不由道:“娘娘,这话不吉利呀……”
闻言,那娘娘忽然惨然一笑:“如今这局势,你觉得我还在乎吉利不吉利吗?”
“娘娘是指曹公三女入宫之事?”红儿倒是真心关心自己的主子,当即认真地安慰道:“那又如何呢?您还是正宫皇后呀。曹公还能废了您不成?”
若是此刻有第三人在场,恐怕会大吃一惊。谁能想到,此刻默立雪中愁眉不展的中年女子,竟是汉献帝的皇后——伏寿伏氏。
红儿的话语仿佛触动了伏皇后更多的心事,深锁的眉间忧郁之色竟更深了一分,思绪却回了十四年前,那个同是飘雪的正月。
新年的气息尚未退去,一队士兵就这么生生地闯入宫中,以谋逆大罪捉拿了董贵人。如花般的年纪啊,还有着身孕,连皇上都出面请求那人留其一命。结果呢?仍难逃一尸两命、家人尽亡的悲惨下场。一晃将近十五年过去,那人权势已是滔天难抑,若真想废了自己,又有何难呢?可这些事,又岂是十几岁的红儿能理解的呢?
右眼皮无端跳了跳,伏皇后心中一抖,不由自由地按上了右眼。父亲啊,当日董氏满门造戮,我便修书于你,望你趁那人权势未膨胀之时除了他,你却不敢有所动作。如今你若在天有灵,可知这贼人已是再无人可抑制?这汉室江山,只怕……
仿佛在相应这伏皇后此刻的预感,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便见一名宫女提着裙摆神色慌张地一路跑了过来,见到立于院中的伏皇后先是一愣,随即急忙刹住脚,随即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嘴里却是一连串的往外蹦着话语:“皇、皇后娘……娘娘,不好了,一、一队士兵进……进宫里来了,朝、朝着这边来了,来、来者不善啊……娘、娘娘怎么办……”
看着那宫女一脸的慌张与担忧,伏皇后的心中却是出奇的平静,明明前一刻还有所忧虑,此刻却反倒有些释然了,便依然淡淡地站立着。最终,自己还是难逃厄运么……
见伏皇后没什么反应,一旁的红儿则是一脸的不解,那名宫女也不知从哪儿又生出了力气,道了声“娘娘恕罪”,便起身一把拉过伏皇后便往寝宫跑去,嘴里念叨着:“寝宫壁中有夹层,娘娘且委屈一会儿,谅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话说到最后,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红儿不明所以,此刻却也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妙,跟着便也跑回了寝宫。
藏身于壁中,听着宫人们急急忙忙地关上了大门,伏皇后心中不由泛起丝丝苦涩:堂堂皇后,却反倒要看一个外臣脸色,曾几何时,皇室竟已衰微至此……自己不过一介女流,死又何惧,可惜这汉室江山……还有自己的两个皇儿,若自己遭遇毒手,只怕也……可怜的孩子,生在帝王之家已是不幸,偏偏还是生在这样一个名存实亡的帝王之家……皇儿啊,母后对不起你们,没能保护好你们呐……想着想着,两行清泪便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竟是止也止不住。
思绪纷乱,却被一连串的脚步声生生打断,随即一道催命般的声音响起:“皇上策书至此,皇后伏氏速速接旨!”
所有人的心都重重地跳了一下,却谁也没有动。门外之人等了一会儿,见无动静,却丝毫不以为意,竟兀自宣读起了“圣旨”:
“皇后寿,得由卑贱,登显尊极,自处椒房,二纪于兹。既无任、姒徽音之美,又乏谨身养己之福,而阴怀妒害,苞藏祸心,弗可以承天命,奉祖宗。今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诏,其上皇后玺绶,退避中宫,迁于它馆。鸣呼伤哉!自寿取之,未致于理,为幸多焉!”
话音既落,伏皇后的心中顿时一片冰凉:郗大夫……连三公,都已……
沉默在宫室内外蔓延,屋内,连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殿外,似乎有谁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一声巨大的撞击之声刺耳地打破了静默,众人脸上不由同时变色:他们竟要直接撞破宫门!
皇宫、后位,怕是多少女子梦中所求,而此刻的伏皇后却忽然痛恨起了自己的身份。宫门已破,郗虑率众入内,身后半步跟着尚书令华歆。行至外殿,一抹玄色的身影端坐正中,无声地看着这些闯入者们。脚步一顿,似是犹豫了一下,郗虑还是行了个礼:“皇后为乱,臣等奉令前来,还望陛下不要阻拦。”
献帝还未开口,华歆却已是不耐,当即大步跨入内殿,引得宫女们一阵惊呼。不一会儿,头发披散、满面泪痕的伏皇后便被拉到了外殿。玄色龙袍映入眼中,伏皇后忽然情难自已,一下子跪倒在地,泣声道:“陛下,我们便是真的要分离了么?”
二十年夫妻,共同经历了多少战乱、多少争斗,献帝心中苦涩,伸出双手似是想要再抱一抱自己的皇后,却见郗虑朝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一份无力之感蔓延至四肢,献帝颓然,喉头哽咽道:“朕亦不知,朕还能活到几时啊。”
建安十九年十一月,献帝皇后伏氏被废,禁于掖庭暴室,幽闭至死。其所生皇子二人皆被鸩杀,兄弟宗族百余人无一幸免,其母亲等十九人被流放至涿郡。
伏皇后之哀尚未完全散去,建安二十年正月,曹操之女曹节便被立为皇后。同年,曹操西征张鲁,而曹丕奉曹操之命,前往驻守孟津。
马蹄哒哒,一队人马驰骋于官道之上。十余年前,这一片还是战火纷飞、民生凋敝之地,如今,道路两旁却已建起了茶铺饭馆,三不五时便能遇见往来的商客旅人。行走其中,曹丕不由自主地渐渐放慢了马儿的步伐,有些好奇,又带着几分悠闲地观察起了来往的行人。
官渡,这个在无数人的生命里注定烙下印记的地方。早年便跟随曹操的文臣武将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就是在这里,在全天下都几乎不看好的情况下,他们战胜了兵力雄厚、不可一世的袁绍,从此统一了北方。或许也有上天的眷顾,但那又如何呢?结局已经不可更改,而四世三公的袁家人从此也湮没于历史的洪流,除了……但也只到这里了,袁家,到这一代注定要终结的。
信步由缰,曹丕的思绪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十四岁的自己,却已跟随父亲征战了多年。二十年的刀光血影,当时的种种惊心动魄,如今想来,倒是皆已淡去,记忆最为鲜明的,却是一张稚嫩的小脸,硬是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勾着自己的小拇指,用无比认真的语调,说着稚气十足的话语:“二哥哥,一定要平安回来哦。”
想着想着,曹丕不由抚上了胸口。那里,放着当年曹植送给自己的一幅幅柳图,从最初简单稚拙的笔画,到后来恍若飘动的枝叶。柳树,柳……仿佛心有所感,曹丕猛然勒住了马儿,同时目光投向了道路的一侧,那里,一排嫩芽新抽的柳树正迎风摇曳,茁壮的主干、韧性的枝条,无一不彰显着它们顽强的生命力。时光瞬间倒错回了十五年前,曹丕仿佛看见了,当日,一个半大的少年亲手将一根根柳枝插入了土中,并对着它们许下了一生最大的愿望:与植儿永远亲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