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第 147 章（1 / 1）
老覃是个流浪者，没有家人，至于家在什么地方，也说的糊里糊涂，只知道他姓覃，想是多少有点脑筋差些。前段时间，魏军到达成来，那会儿，车没这么多，他的车停到了地面，老覃那会儿正满街流浪，靠捡垃圾为生，扛着铁棍从他的车边经过，不知怎么就刮到了他的车，其实，并不严重，没有人看见，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可是，他仍固执地在车边等着。
魏军出来的时候是正中午，阳光火辣辣地在天空悬着，将大地烤的一片炙热。达成门口，没有一个人影，老覃一点不动地站在那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达成的大门，脸上全是汗，混合着满脸污浊往下淌，衣服褴褛不堪，浑身都恶气连连。他的口齿不太利索，他听很久才算听明白了，他说，撞了他的车，可是，没有钱陪，可以替他打工用工钱陪他。
虽是觉得这人脑筋可能有些问题，到底，人还是实在的，他心生怜悯便将老覃安排到了达成的保洁部，算是解决了他衣食不定的流浪生活。有好一段时间，他没见过老覃，几乎忘了这事了，不知道对方适不适应，看着对方穿着保洁服，倒是像模像样。“怎么，你调这来了么？”
“没有，”老覃说：“我，我那块收拾完了，我就想着把这里也收拾一下，那，那些口香糖，没有人看得见，不，不卫生。王总说，要，要把公司当，当成自己家一样。”
“好样的，老覃，”他往电梯那边走过去，看着老覃一路跟着他过来，上下打量对方，“洗澡了么？把自己收拾干净点，踏踏实实干着，回头，挣足了钱也找个老婆。”
老覃憨憨地笑了，脸色通红，哼哼唧唧的，“嗯，洗了，洗的可，可干净了。挣钱，挣钱——。”
目送着魏军进了电梯，老覃站在那儿，摸了摸头，想起了什么，咧开了嘴，脸上的皱纹重重地挤到了一起，“找，找个老婆？”他嘀咕一句，想了想，低下头去，看了看那把工具刀，顺着车道七拐八拐的走到最里面的角落，重新开始收拾地上的口香糖，他把那东西用刀子刮下来，习惯性的要放到嘴里，到了嘴边，想起魏军刚刚说的话，得干净点，不能再捡垃圾吃了，他停了手，不屑地咕嘟了一句，这个东西一点味道没有，还浪费钱。想到钱，他直起腰，又蹒跚着往角落里走。
那里有块小小的空地，被三面柱子围着，地上铺着一条棉被，一个枕头，枕头的地方放了两块砖头，上面摆着两本杂志还有一个饭盒，饭盒里有两个馒头，一个苹果。
他心满意足地四下看看，这里比宿舍好，比那里清静，没有人看不起他，讨厌他，比地下通道更不知好了多少，还不用担心会有人赶他们。公司上下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说话的，只有魏总一个人，还可以和他说几句，那是个好人，他想。
坐到被上，他把手伸进棉被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他半个月的工资，一分没少。他掏出钱来，又数了一遍，看着，看着，会心的露出牙齿笑起来。
对的，要把钱攒着，到时候娶个老婆的，他想。对着钱发了会儿呆，他把钱重新放进信封，再小心地收进被子里，想想，又往里送了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见饭盒里的苹果了，他拿起来咬了一口，这是公司早餐发的，能有一个苹果吃对于他简直就是天堂，他品着那滋味，模糊地想着魏军刚刚的话。
再对着苹果咬了一口，他把剩下的半个放回了饭盒里，无论如何，得认真工作呢，只有这样，才能过上好日子，不必去流浪，才能有一天讨上老婆，他想。
隔桌，魏军望着父亲，颇为震动地，“这么早你立遗嘱干什么？”魏达成又抽了口烟，早晨，阳光洒满了办公室，侧对着他的脸，他的脸色因为光照的原因有些苍白，“还记得你黄叔么？”
“记得，在配件厂做技术顾问的那个。”
“上个星期突然中风，现在神志不清了，儿子和女儿因为老黄那两套房子闹的不可开交。”魏达成喝了口茶，“一则，防止我哪一天万一出了事，你们再因为这个起分歧，二则，我把东西留给你，也算是彻底放了心，可以睡个安稳觉，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有脸去见你妈妈。”
“爸，”魏军蹙了蹙眉，“好端端的你说这个干吗？我可没觊觎你的位置，妄想篡位谋权，我现在不知有多快活，我可不希望你早早退下来，什么事都压我头上，我一点时间都没有，沈洁该——”他咽下了还没说完的话，悄悄看了父亲一眼，转移了话题，“怎么，脸色好像不好看，是不是哪不舒服？”
“能好看么？”魏达成唬起脸来，对着儿子面孔一沉，“养个儿子跟白养的是的，一月半月都看不见一次，我看，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父亲呢！”
“哪能呢？”魏军笑嘻嘻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着你，孝敬不是表现在嘴上的，看是不是在心里。”
“你心里？”魏达成哼了声，被烟呛到了，咳嗽起来，魏军赶紧将茶杯递给他，瞥了眼烟盅里的烟蒂，“怎么，最近抽烟这么猛呢？”他说：“不是偶尔碰个烟么？怎么变成专职的了？”
魏达成用口水才算是咳嗽压了下去，这阵剧烈的咳嗽令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干嘛戒呢？”他眯起眼，又抽了口烟，声音带着几许寥落，“人的命是天注定的，老陈一口烟不抽，却得了肺癌，老黄从来不吃肉，却是脑血栓，所以，有时候，病与命无关。”
魏军再看了看父亲，父亲今天似乎有些反常呢，忽的，他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歉疚来，因为这段时间，他忙于恋爱，忙于享受他自己的生活，而忽略了父亲，他看起来实在是一个寂寞的老人，寂寞，是的，他明明确确地从父亲的身上看到了这两个字。这份歉疚令他不安极了，“爸，”他想了想，忽然说：“晚上，过我那去吃晚饭吧！”
魏达成抬起眼皮来，从鼻孔里喷出烟雾，“我不去，怎么着，想让我承认沈洁，准备把刀架我脖子上？”
“爸，”他咧开了嘴，笑容洋溢在他的脸上，“没让你承认，不过就是过去吃顿饭，你想多了，就是陌生人，人家替你儿子挡了一枪，你也该表示一下你的谢意吧！如果不是你儿媳妇，你现在很有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魏达成脸色一变，“你闭嘴。”他瞪着儿子，想发火，可是，他的火气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了，是的，儿子是幸福的，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在儿子身上看见过这样的感觉，这二十多年，他自问内心深处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儿子，此时，他的心里突然生一种强烈的眷恋，对生命的一种渴望，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二十年该多好。他再抽了口烟，任由烟雾从鼻孔里出来，他沉思了几秒，抬头神色复杂地望着儿子，“沈——洁真的对你很好？”
“比你想象的还要好，她那种人要不然就是理智的要命，要不就为你生为你死，”他眉飞色舞地微笑着，“论比较，她现在对我就像是我妈对你一样。”
魏达成抬起眼皮，脸色有些发白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所以，你放心。”魏军仍沉浸他自己的幸福里，这样的幸福使他忽略了父亲的反常，“她对我真的好，我和她在一起不后悔。你不知道，”他注视着父亲，双眼熠熠生辉，“知道你打电话问她的情况，她高兴的简直忘形，沈洁是什么人啊？什么时候变得因为一个电话就喜形于色了，我敢说，如果你能同桌和我们吃顿饭，她都能感激的给你跪下。”
魏达成陷入沉思之中，就这样吧！他已经来不及更多的考虑这段婚姻究竟有何不妥，在死亡面前，名誉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如果他就这么走了，儿子好歹有了自己的家，自己这么一去才稍稍安心些，只是，如果他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那就好了，可是，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他惘然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陈祖安，”他把烟掐了，边喝茶边说：“以后能避免少接触就少接触，我都不指望你和张萍能够有多亲近，可是魏莹怎么说，她也是你妹妹，就看在魏莹的份上，你都不要去找张萍的麻烦，到底，她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女人总是有些狭隘的私心，可她那也只是小聪明，总是没有坏到这个份上，蒋世通的事与她无关，你不能把这笔帐全算在她头上，陈祖安才是真正的有城府的人，这个人日后会成为我们魏家的大麻烦，你一旦接手达成，陈祖安你就把他放下去，别让他有机会飞黄腾达，如果他能起来，魏莹和他也就结束了。看魏莹的状态，离了陈祖安铁定是不行的，你是她哥哥，她为人单纯没有心机，如果你不看着她，她早晚会吃亏。达成是我半生的心血，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你也得把他用心做下去，绝不能交于外人之手，你得记住他是姓魏的。”
魏军诧异地看了眼父亲，奇怪父亲今天怎么说起这些了，而且，他对陈祖安的看法似乎不同以往，这令他颇为意外。“怎么了？”他关心地端详着父亲，“忽然间说起这个，一个是你老婆，一个是你的乘龙快婿，他们不来找我麻烦，我就阿弥陀佛了，我还敢动他们？”他深看了一眼父亲，笑了笑，“我倒第一次见你这么说陈祖安。怎么了？终于看出那小子不是东西了？”
“有时候，你看到的，你想的，和你说的不一定是同一回事，”魏达成微微蹙起了眉，胃部隐隐作痛，他咬着牙关不想被儿子看出自己的异常来，“你唯一的缺点就是锋芒太露，像王琛，百万他们几个都是达成的老臣子，和我一起打的江山，就是我都得卖他们三分面子，到你这儿，他们未必就肯听你的，你如果不讲究些方式方法，未必能够压的了他们。”
魏军越听越困惑了，“爸，说这个干嘛？我又不是明天就接手达成，”他看了看手机的时间，有些心神不定的，“你知道，我好几天都忙着跑医院，这马上又是中午了，我这时间还真的不够用呢！等我哪一天有时间，再聆听赐教，要不这么着，”他抬头笑嘻嘻的看着父亲，“你现在去我那，我叫雯姐做两个拿手菜，咱爷俩喝两杯怎么样？”
“这你倒有时间了。”
“你去我那，我就有。”
魏达成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样与人设防，这个儿子总是要嫩些，当然，他还这么年轻，他有大把的经历要磨练，绝不是一言半语就能够教的完的。看着儿子那张笑脸，他竟不忍在这个时候把真相说出来。重新靠到靠背上，他默然片刻，一时间有些力不从心，便有些疲惫地冲着魏军挥了挥手，“你去吧！哪天有时间，回家吃个饭。”
得到了赦令，魏军站起身，已经走到了门口，忽然站住了，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魏达成，他脸上的嬉笑神情没了，
“要不要收敛锋芒，看对哪一个？我已经过了不能自保的年龄，再也不是那个十二岁的少年。达成已经二十多年了，和达琳一样，我希望自己的公司能够有他自己的人情味，可是，人情归人情，就像那个老覃，如果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把企业当成他自己的事一样，我也一定不会用他，如果我觉得他可怜，我大可以每个月捐点钱给他，保他衣食无忧，连老覃都知道，公司是自己的，你那几个老臣子，仗着自己是元老，早就占着茅坑不拉屎了，换做我，给他们一笔安家费，绝不用他们，公司就是要不断的注入新鲜的血液才能够盘活，故步自封，不进则退。如果你真有一天把达成交给我，张萍就是我第一个要动的，陈祖安才是第二个，谈到经营，你觉得张萍够资格站在这个位置上么？所以，你现在别想着把达成交给我，给你时间再考虑考虑，爸，现在谈退休，实在是早了点。”
门关上了，魏达成怔怔地盯着门口，“我已经过了不能自保的年龄，再也不是那个十二岁的少年。”那声音如响鼓一样敲击着他的耳膜，儿子这一句实是无心，可是却令他心口的疼痛加剧，往日如烟，那个十二岁的少年，有着超过他年龄的隐忍，是因为他深知道有后妈就有后爸的道理。如今，他早已羽翼丰满，所以，他无需再忍。
他从抽屉里拿出药瓶，倒出几粒药片塞进嘴巴，才稍稍缓解了那份疼痛。闭上眼，他让自己在汹涌的思潮之中沉浮，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有着烟花般笑容的女子，长裙翩然地站在树下，冲着他招手，他心头激荡，快步过去，可是，忽然间，那个女子不见了，他四处张望，不见人，一急，便喊出了口。
这么一喊，他醒了过来，阳光照的办公室里一片炫目，小秘书敲门进来提醒他吃中饭了。想不到，自己竟然睡着了，似乎近来，自己的精神状态真的越来越差了呢！
他振作了一下，想要起身，听到桌上手机响了，他冲着小秘书摆摆手，示意她关上门，这边把电话接了，只听了两句，便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