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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何妨回首诉衷情(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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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何妨回首诉衷情

冷风呼啸着,在雪山间卷起一道道飘摇的雨帘。

山腰小屋的窗下,清瘦的少女披着浅灰色的裘衣,立在开了半扇的小窗前,静静望着房檐下不断滴落的雨水汇成一条小溪流,沿着屋前的排水沟汩汩淌入低洼处。少女出了一会儿神,回身书桌上绘有华夜雪莲与冰魄草的图本,面容带有病态的潮红。

走进里屋的褐袍少年将冒着热气的汤碗放在窗前桌上,又将走风的窗户阖上,柔声道:“趁热喝点羊奶吧。”

“哦,不用了。”少女将羊奶碗端给对方,“我不习惯喝羊奶,喝些雪水茶即可。来,你将它喝了。”如此推让几次,少年最终喝下羊奶。

“照顾我这个不时昏睡的药罐子,一路辛苦你了。”她柳眉微蹙,咳嗽起来。

“这没什么,咱们舟车劳顿多日,终于来到这里暂住。你要好好歇息,不能受凉。”少年将她的裘衣裹紧了一些,拉着她坐在温暖的火盆边,合起掌为她搓手。

这对年轻男女正是海中逃生的言秋筠和郁霓影。

那日东言灵岛沉陷后,言秋筠带着昏迷的郁霓影在船板上漂浮了一天一夜,幸运地搭上一条商船飘摇到了浙北。他清醒后,发现自己伤势一般,但她依然昏迷,幸好商船上有位随行医者,为她针灸灌药。过了六天六夜,郁霓影方醒了过来,但开始咯血。按船上医师水岩提供的讯息,由于她体内尚有热毒,需要远赴聆寰雪山采摘华夜雪莲,先止住咯血之症。

在郁霓影疗伤期间,言秋筠取回寄存钱塘的藏宝图,将其还给了她。半个月后,郁霓影婉拒了言秋筠的襄助,雇船孤身远行,他却执意暗中跟随。

一日倾盆大雨,郁霓影在湖口县的渡口处,好不容易盼来一只渡船,她收起伞甩了甩湿哒哒的裙摆走进船舱避雨,并告知船家自己的去处。当船泊靠岸,霓影撑伞付钱给船家时,赫然瞥见其中戴宽沿箬笠的中年船夫那双摇橹手背上带有熟悉的伤痕。她丢开纸伞,猛地拔出佩剑,挑开他的箬笠,凝眉冷声道:“又是你!”

中年船夫放下手中的橹,迅速封了另一船夫的睡穴,方缓缓撕开脸上的易容皮囊,露出她熟悉的模样,苦笑道:“还是瞒不过你。”

郁霓影闭了闭眼,又再次注视着他,冷笑道:“事到如今,公子还厚着脸皮纠缠于我,莫非仍是放心不下那张奉还的图?”

“你……”言秋筠面色倏然一沉,心头隐隐抽痛,却淡淡一笑,“随你怎样想,不过若是姑娘半途遇上麻烦,岂非辜负了令尊的一片苦心?莫非你忘了岛沉那日你爹的嘱咐了吗?”

郁霓影蓦然想起临别时父亲的话语:你渡海后,一定要设法从言秋筠身上夺回宝图,然后伺机杀了他……

“唰——”一道疾风中,宝剑带着青光迅速抵在他的心口。

冷雨如冰丝,击打在二人身上,淋湿了的黑发紧紧贴在他们的脸颊和颈侧。

她握剑的手不住地颤抖,却怎么也刺不下去,剑尖也开始游离不定。

“杀了他,杀了他……”这时,父亲的遗言犹如魔音灌耳,她心中烦闷,左手捂着耳朵摇头道:“阿爹不要、不要再逼我动手……”

言秋筠诧异地望着她,旋即冷笑道:“原来如此……是不是教主让你伺机动手杀了我?”

郁霓影放开左手,盯着对方道:“是又怎样?我再问你,孙止水护法,是不是被你所害?”

言秋筠面色一僵,继而轻轻颔首:“不错,是我将他变成血傀儡,本欲利用其引诱敌人,不想他会咬舌自尽。”

“你,果然心狠手辣。”她的声音冷冽,尾音微微颤抖。

“我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言秋筠冷笑后,一脸平静地望着她,“如果你想为其报仇了却心结,就尽管动手吧。不过在下只答应让你三招,三招过后各凭本事,如何?”

郁霓影见他丝毫不在乎面前的剑锋,还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禁怫然。

“接招吧!”她奋力持剑一刺,却被他迅速侧身躲过,同时翻手要扣她的手腕筋脉,她急忙挥出左掌应招,右手剑划出一道雪亮长弧,绕向他的头颅,被其仰面避开;她的宝剑顺势刺向他的右胸,剑尖被他并指稳稳夹住,剑身带着一串雨珠飞弹了回去。

他负手微微一笑:“已经两招了。”

郁霓影娇叱一声,再度挥起铁剑。这一回,她使用了苍穹剑法中最厉害的“黑云翻墨”与“白雨跳珠”剑势!

十个回合不到,她的剑如一道携着零雨的青光,猛然刺向他的胸膛。

“呲——”锋利的剑头赫然刺入他的肋下,再顺势向里推进。伴随着一声闷哼,寒凉如玉的剑身却倏然顿住。

对视的两人中,一人错愕,另一人则是蹙眉后凄然一笑。

一道殷红鲜血顺着青色的锋刃缓缓流出,又很快被雨水冲淡。郁霓影顿觉心头爱恨萦绕,一如藤蔓攀爬荆棘般难受——他不避不让,究竟在想什么?

是刻意要用鲜血偿还歉意,还是想以求死的举动来试探自己的真实心意?

然而,不论他是存了哪一种心思,在她看来,一切的牵绊也该结束了。

郁霓影拧眉不愿再多想,迅速拔出佩剑,带下一串鲜红的血珠。言秋筠踉跄了一下,仍是扶橹站稳了身子,捂着伤口静静看着她,淡然道:“如果这样能让你气消心安,要我偿命亦无怨。”

郁霓影竖起佩剑,掏出一方丝巾细细擦去锋刃上的血痕,再一扬手将其抛向空中。

染血的丝巾如同垂死的白蝶在雨中挣扎翻飞了几下,最终飘落水面。

霓影咬牙道:“看在我师父的面上,这一剑,权当斩断你我过往恩怨。今后你若还要纠缠,只会令我更厌恶你的卑鄙、更鄙夷自己的怯懦!”

他的嘴角原本还噙着一丝苦笑,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可当他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挂在嘴角的笑容旋即消失了。

她回身匆匆提起包袱佩剑,似是不愿再多看男子一眼,拧腰如一朵蓝云飘然而起,一个纵身落到对岸,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他默默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似是支撑不住,一手驻剑且单膝跪地。

他瞥向雨篷边,居然瞥见一把油纸伞——是她刚刚落下的。

伞,岂非谐音为散?他苦笑着,唇角溢出一缕刺眼的红。

数日后,郁霓影寻了一个晴日途径岳阳君山时,偶遇数名采药石的人,方知道是绮罗宫的同门学僧人下山“布施”,对贫民扶危济困。

师兄钱玮撞见郁霓影,震惊之余,厉声要她即刻回宫。她见墨烟、青檀等其他同门衣襟上别着绢质白菊,方知绮罗宫主自言秋筠离宫后不久便功力散尽,无疾而终,由大师姐寒英即位。郁霓影初闻噩耗,心口如遭巨杵重击般痛不可言,突然扪心单膝跪地,口中沁出一丝鲜血。

钱玮但见墨烟、青檀二师弟忽然被飞石击中穴道,郁霓影却被身后一男子扶起,那人急问道:“他伤了你哪里?”钱玮喝道:“你是什么人?”

郁霓影侧目看清楚了来人,脸色顿时发青。

原来,藏身不远处的言秋筠未明情况,以为郁霓影被同门欺负,连忙用飞石封住离她最近二人的穴道,身如离弦之箭冲了上去。

她猛然将他推至一旁,悲伤道:“不关三师兄的事,是师父他……过世了。”

言秋筠如闻惊雷一般,顿时懵了:“怎么会?他,他……”

那个让自己一生爱恨不能的人,匆匆相聚后,竟是永久的别离。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仰天大笑,还是该痛哭一场?

一道亮光乍现,钱玮拔刀劈向嬴秋筠,言秋筠因为失神,差点被钱玮锐利的刀锋所伤。好在他及时单手握住了刀身,不惧手心被利刃划破了血口,将它一把夺了下来,抛在身后地上。钱玮大惊之下,急忙后退着吹起了铁哨。

此时,绮罗宫弟子听闻钱玮的哨音,陆续向此处集中。有几人认出了言秋筠正是前不久出现在宫中的外人,拔出刀剑声称要为金楼颢复仇——原来他们疑心言秋筠与师父的猝死有直接关系,眼下正是“狭路相逢”。

郁霓影闪身伸臂拦在他面前,高声辩解道:“各位同门,其实此人是先师分离多年的亲子,所以先师宁愿耗损修为牺牲自己,也要换得他的新生,所以,你们不能违背师父的遗愿!”

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当场目瞪口呆,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他二人。郁霓影看到寒英身后立着淡紫色衣衫的师妹陆依依,她清澈的眼中正闪烁着惊喜与疑惑。

大师姐寒英已着上掌门人的峨冠紫袍,她走近郁霓影,肃然道:“郁师妹,观此人身手应是东溟教人。你失踪多日居然和本门仇家在一起,说不定已经背叛师门,凭什么要我们相信你?”

言秋筠上前道:“关于这件事,想必曲总管和水医师两人已知情,你一问便知。”

不多时,闻讯赶来的水医师见到此情此景,解释道:“言公子所言为真,宫主仙逝前不久的确留下一封密信,说他若过世便是还道于天,与旁人无关,各位不许为难离开的言公子。”

寒英听罢方道:“郁师妹,念在你吐露实情和冒死护送方师弟带回九死还魂丹的份上,我答应赦免你的罪。可即便如此,你身为本门弟子,既然脱险,就不该擅自隐瞒行踪,必须同这位公子即刻和我们回宫,为师父守孝!”

“我会素服吃斋为师父守孝,但不会再回宫。”郁霓影双目清亮,不卑不亢道,“从魇城赶回绮罗宫的路上,我为了给携灵药的方师弟断后,被马贼逼入峡谷。面对死亡威胁时,是言公子入谷救了我,从那时起我决定与他生死相依,并适时脱离神宫。”

言秋筠没想到她如此一说,愕然望向她,欲言又止。

面对固执的师妹,新任掌门寒英的眼神渐渐从狠戾转为无奈,朗声道:“也罢!你既然袒护外人、无心回宫,那么自今日起,就必须与绮罗宫一刀两断!”

寒英将一柄短剑掷在郁霓影脚边,继续道:“你曾在师父面前立过誓言,按照门规,应该知道现在该怎么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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