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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佳接住叶开的身体,手探上他的脉门,皱眉道:“他中毒了。”
傅红雪也摸上叶开的手腕,点了点头。
路小佳苦笑道:“只可惜这种毒我并不会解,这家店里恐怕也不会有解药。”
傅红雪沉吟片刻,道:“这是情人泪。”
路小佳道:“情人泪?听说杜婆婆的暗器出神入化,暗器之上便淬了情人泪毒,莫非方才的人中有杜婆婆?”
傅红雪摇摇头,道:“这种毒也并不难解。”
路小佳大吃一惊,道:“你会解?”
傅红雪道:“我认识的一个人会解。只不过这里已不是久留之地……我要带他暂且离开。”
路小佳点点头,道:“丁麟还有事情让我去做,现在他就拜托你了。”
乐游镇东南数里,有山名敛眉山,山势形如少女轻敛秀眉,故名敛眉。山虽不高,但胜在景物清幽,风景甚好。正值黄昏,斜阳辉映,漫山遍野的枫叶都被染上一层橙黄色,山间清涧里都仿佛有光线在跳跃。
山不高,云也不高,傅红雪走到山腰的时候,云已在他的周围环绕。
傅红雪走在狭窄崎岖的山道上,叶开被他拦腰抱在怀里。
空中隐约传来孤雁的呼喊,呼喊声穿过无人的山道,在林野之间盘旋回荡。
傅红雪还是到了敛眉山,他已有数年没有到这里来,只因为他一到这里,心里就会产生连绵不绝的痛苦,哪怕已经过了二十年,这种痛苦还是没有减轻。
敛眉山间有处山洞,山洞的位置极其隐蔽,本是他二十年前无意间发现的,现在为了躲避追杀,让叶开得到休息养伤的空闲,他不得不带着叶开到这里来。
黄昏时分,有风起。山上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身体渐渐冰冷,连心也渐渐冰冷。
秋意毕竟已经很深了。
山洞前又长出了许多枯黄的杂草和藤条,傅红雪拨开枝条,把叶开放到山洞最深处,又替他点上了一堆篝火,便又出了山洞。
山巅之上,唯有一堆黄土。
黄土并不是新堆成的,上面已长了很深的杂草,傅红雪慢慢地跪下来,用手一点一点地拔出杂草。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个坟墓,而且还是个无名之墓。
这黄土里埋着的人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叶开是被一阵水滴的声音吵醒的。他坐起身,环绕一圈,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山洞里。阴森灰黯的山洞里,只有一堆火在跳跃,跳跃的火就像是山洞里唯一的生命。火光照亮了崎岖不平的墙壁,也照亮了奇异的钟乳石,石壁上正有水珠一滴一滴的落在泉水里。
傅红雪并不在。
叶开正打算从地上爬起,手肘处突然传来一阵疼痛,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肘已被干净的布包扎起来,布里隐隐带了点红色。
他想起他昏迷之前,隐隐听到傅红雪和路小佳的对话,傅红雪说他有办法解开他叶开所中的毒。
叶开费力地爬了起来,走到洞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外面已落了雨。
一层秋雨一层凉,秋意很深,凉意也很浓。他走在云雾围绕的山间,心底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孤独。
叶开当然也调查过傅红雪,江湖之中的大小事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可关于傅红雪的一切,他几乎完全不清楚。傅红雪曾经经历过什么,他的刀法是怎么练成的,他为何独自走了二十年,这些事情没有一个人清楚。他唯一知道的事便是,傅红雪二十年间,几乎每隔几年就要到敛眉山一次,通常都是三年,可距离他上一次到这里,已有五年之久。
叶开人已到了山巅,他也看到了云雾缭绕之中的傅红雪。
傅红雪面前只有黄土一堆,土丘上寸草不生,看起来像是新堆成的,叶开当然知道那不会是新堆成的。
傅红雪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土丘面前,仿佛可以站到地老天荒,天地之间,也仿佛只有一堆黄土陪伴着他。
雨已打在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服,越来越大的雨水从他的脚边淌过去,形成一道淅沥的小溪。
风声很大,风也很冷,他的注意力好似只放在这堆黄土上,别的什么都不关心。叶开的脚步声并不轻,可他还是没有回头。
叶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好像长出了一根刺,刺虽然小,却足以刺痛人心。
叶开走到他的旁边,停下脚步,目光也落在土丘之上。
没有碑,没有字,只是一堆黄土。
叶开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面埋着什么人?”
他并不期望傅红雪会回答他,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傅红雪居然告诉了他。
“是曾经和我最亲近的人。”他的声音像是被雨水和冷风所浇灌,也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冰凉和沉重。
叶开叹道:“她当然是你的妻子。”
傅红雪沉默了很长时间,缓缓道:“我们并没有成亲,她是我仇人的女儿。”
叶开怔住了。
傅红雪突然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嘲讽和讥诮,他又道:“仇恨比爱更长久,所以她不能抛下她的父亲和我在一起,我也不能放弃仇恨和她在一起,我本就是为了仇恨而活着的。可是到最后她还是因为我而死。”
叶开道:“因为你?”
傅红雪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已像是云雾一般虚无缥缈,目光也已透过这堆黄土到了无尽的远方。
“那时我们刚刚和好,发誓再也不分开,那个时候却有人想要杀了我。”
“所以她替你挡了那一下。”
傅红雪缓缓点头,目中又露出痛苦的情绪。
叶开道:“明月心的脸,是不是和她的脸很像?”
傅红雪又缓缓地点了点头。
叶开总算明白了一切。他一定爱极了他的妻子,所以才会即便过了二十年,看到和她的脸很相像的明月心,还是会觉得痛苦,甚至发病。
“可这一次你却过了五年才来。”话一出口,叶开便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傅红雪目中的痛苦一扫而光,眼神恢复平日的冷淡和锐利,他紧紧地盯着叶开,冷冷道:“你怎么知道?”
叶开淡淡道:“因为我也调查过你的事情。”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叶开沉吟片刻,道:“我本想见识你的刀,本想知道你的刀法有什么弱点。”
傅红雪沉默下来,等待着他的后话。
叶开果然继续道:“因为碎玉的作者就是我,我就是‘江湖记录者’。”
听到这话,饶是傅红雪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丁麟是我十六七岁闯荡江湖时用过的假名,我真正的名字是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傅红雪忍不住问。
叶开的目光又落到土丘上,缓缓道:“因为你把她的事情告诉了我,我知道这件事一定是你心里最大的秘密。”
傅红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就走。
叶开在他的背后大声喊道:“傅红雪,江湖中知道我的真名的人只有两个人,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经成为朋友!”
傅红雪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他,只是慢慢地朝前走。
山洞里的火未熄,使得山洞里都多了几分暖意。
傅红雪正坐在火堆旁,熟练地剥下一只兔子的皮毛,把它拿到火上去烤,不多时兔肉就被烤得金黄,油脂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浓郁的香气直往他们鼻子里钻。
叶开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给傅红雪,道:“盐。”
等烤好了兔肉,傅红雪便把它撕成了两半,递给叶开的还是较大的那一半。
“你肯定想知道为何我身上还会带着盐。”叶开笑着说,“因为我也闯荡江湖已久,在野外风餐露宿的经历也绝不会比你少。”
傅红雪根本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地吃着手中的兔肉。
叶开讪讪地笑了笑,只好老实闭嘴。
等到吃完了肉,叶开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我居然很想喝酒。”
傅红雪冷冷道:“只可惜你中了毒。”
叶开皱起眉,道:“难道这种毒让我不能喝酒?”
傅红雪道:“情人泪。”
叶开怔了怔,旋即苦恼笑道:“想不到连杜婆婆都重出江湖了,看来你我的人头值不少钱。”
傅红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抚摸着自己的刀,像是在抚摸自己的情人。
火光在他的侧颜上闪动,让他一向冰冷坚毅的脸难得多了几分祥和宁静。叶开看着他的侧脸,心底又忽然生出一种要命的熟悉和疼痛。
熟悉和疼痛,都来得无端无由。
无言的沉默在昏暗的山洞里蔓延,寂静之中只有石壁上的水珠滴落到潭水里的声响。
叮。叮。叮。
叶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等傅红雪回答,他继续说:“你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却愿意对别人很好,嘴上却又从来不说。”
傅红雪冷冷道:“你的话太多了。”
傅红雪说完,便背过去躺下,不再多看叶开一眼。
叶开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