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一百一十 兄弟情(1 / 1)
赵洛川站在勤政殿东边廊下,朝殿门方向不住张望着。不久,便看见陈习匆匆走出殿门,四处看了看,看到了站在廊下的他,便快步朝他走来。
“洛川,”还未走近,陈习便出声招呼,脸上是略显疲劳的笑,“让你久等了。”
赵洛川与陈习、张方白、石崇一样,都是当年和愍太子给年幼的弟弟们找的仆人及玩伴。因着刘潇比其他几个皇子小得多,所以选的赵洛川,也是个一等一的稳重人,从小便是小大人一般,闷头不说话只做事,如今梁王刘潇年岁渐长,他更是循规蹈矩,平日里除了五殿下差遣,他都是待在皇城外的梁王府中,或是回封地料理琐事,甚少与他这异性结拜兄弟、皇上跟前的红人陈习来往。见陈习走过来,他点点头:“陈习。”
“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陈习引着赵洛川,随自己往后走。虽然他已不在勤政殿当总管,但是皇上下旨,以前他住过的那间小偏房仍旧给他留着,现下他正是要带赵洛川去那里。赵洛川并不答话,一直等着与陈习走进屋子,才道:“我知道你这几日忙乱,本不该来扰你的。”
“哪里的话,”陈习找出茶杯,给他斟了一杯茶,笑道:“我呀,也只能是皇上吩咐什么我办什么,皇上不开口的时候,我还是清闲的。你难得进宫走动,来我这儿一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还能嫌扰?不过啊,先说正事吧?我知道,你这个人,是无事不出门的,你来找我,必定是有事吧?”
“嗯,”赵洛川低下头,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片刻,问:“四殿下的事,现在有眉目了吗?”
听见他问这个,陈习敛了笑意,脸色也凝重起来。
“是你自己来问的?还是五殿下要你来问的?”
“是我问的。”
“既是你问,洛川,我说实话,这个我恐怕不能自作主张告诉你。你知道,如今四殿下失踪的事情已经传开,皇上很是震怒,下旨不惜一切代价找出四殿下,也下了严旨,不许我们走漏风声的。”
然而赵洛川闻言,却没有露出失望之色,只是看着陈习,倒有些了然的样子。
“我想,你们必是没有眉目的。”
“啊?”陈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赵洛川看着他,道:“因为要是有了眉目,你对我说起这个,绝对不会这般冷静的。”
“洛川?”陈习有些惊疑,“你知道了什么?”
赵洛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捏紧了拳头,终于低声道:“四殿下失踪的事,恐怕与石崇有关。”
陈习闻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两步走到门口,拉开门朝外看了看,又立即关上门,走到已经站起来的赵洛川身前,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赵洛川十分为难地走了两步,又回到陈习身边,声音压得更低。
“去年的时候,我有次去越王府……你知道的,梁国水产丰富,尤其是秋蟹最好,每年入秋,头一拨最肥的蟹捞上来,都是进贡给宫里,余下一些,我们王爷自己做人情,送给各个王爷和一些交好的大臣。我们王爷年纪小,也不爱管这些,所以这些事向来都是我经办,其他几处,我都是派了人送去的,只有武威王府和越王府是我亲自打点了带了人去的。那时候三殿下不在京中,蟹送了去,也是他们自己送到归化。到了越王府上,他们说越王不在,我便留了王爷的帖子,想着既来一趟,就去看看石崇吧,便去了他的偏院。因为送蟹,我进去时是顺便从通后厨的角门上进去的,因此转了过来,也没走石崇那院子的正门,我知道他院子后有一个小门,平日里无人走,准备过去叩门让他开门的,结果没成想……”
赵洛川停了下来,在陈习焦急的目光中吸了一口气,道:“一走过去,我就听见里头有些异响,我心下奇怪,走到近前,从门缝里一看,就看见石崇……石崇与四殿下……正、正在……”
陈习惊呆了,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赵洛川说到这里,已是将最难以启齿的部分说完了,接下来去的话便容易了许多。
“我心想这要是传出去了,石崇十条命都不够死的,便假装没看见不知道,跟下人们说我有急事,改了主意不去见石崇了,便走了。我心里想着,也许他与四殿下都只是图个新鲜,没多久也就撂开了,可是……”
“不对啊,”陈习皱着眉,“去年秋天,不正是四殿下的侍妾有了身孕的时候吗?”
赵洛川点点头:“我去的时候,正是刚传出消息,说四殿下侍妾有孕的时候。”
这其中前前后后,各种因果,猜想一番,也能知道个大概。陈习眉头拧得更紧,半天,压低声音斥道:“石崇怎么能这样糊涂!”
赵洛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原本我想着,四殿下既有侍妾,那与石崇必不会长久。到了前些日子,我们王爷将立储的事告诉了我。我心里明白,皇上要立四殿下,还是因着自己与顾大人这般,是必不会有子嗣的。既然如此,立储之事如此顺利,那四殿下与石崇之间必定也是一清二楚了的,没想到事情临近,却听说,四殿下失踪了……”
陈习摇头:“可是就凭这些,你如何断定四殿下失踪必定与石崇有关联?”
赵洛川反问:“听说王爷失踪前几天,把石崇差回封地去了?”
“是啊,可是现在已经派人去召他回来,准备查问……呃?!”陈习话还未说完,便忽然瞪大眼睛,明白了赵洛川的意思。
几个王爷与皇上还小时,他们经常聚在一处玩耍,所有人都知道,数四殿下最黏石崇,而到后来和愍太子薨逝、先帝驾崩、皇上新帝登基、几位殿下封王,他们这几个人,被自己的主子差遣奔波是常有的事,唯独石崇,只有石崇,从未听说他离开过四殿下。而且他们其余三人,最不济的赵洛川也是总领梁王府诸事的总管,可石崇,这么多年下来,仍然只是个小小的侍从。
——因为只有侍从,是永远跟随在王爷身边的。
陈习有些不愿接受一般摇着头,赵洛川看着他,也十分忧虑。
“虽然现下越国那边还没有消息,但我只怕你们得到的消息,也会是石崇根本没有回到越国。”
陈习明白,赵洛川说的是对的。他紧抿着嘴,半天,低声道:“若果真是他,可就大事不好了!不单单怀恩院的众人、咱们的师父要受牵连,只怕连……”
陈习说的师父,是他们在怀恩院时,负责教养、管理他们几个的领事公公李德久。陈习话未说完,赵洛川却知道他想说的,是他们几个只怕也会被问罪。他明白陈习说的并非夸大其实,表情更加沉重。
“所以我来找你,想看看,你可有什么办法?”
陈习在屋里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问:“这事你可对五殿下说过?”
赵洛川摇摇头。
“我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只能先来找你。”
陈习点点头:“此事由王爷来说还是由你来说,区别很大。”
他又在屋里走了几圈,才道:“这样,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皇上,将事情禀明。”
赵洛川吃了一惊:“禀报皇上?!可是……”
陈习按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说。其实自王爷失踪后,调查一直都没有进展,现在禀报此事,就是如今掌握的最重要的线索。根据这条线索,应该可以追踪到四殿下与石崇的下落,如果你我说得够合情理,也许皇上还会信任我,许我去追捕石崇。这样一来,我也许就有机会,在石崇铸成不可挽回之错之前阻止他,保住他的性命!”
赵洛川听了他的话,思忖片刻,点点头。
“好,我跟你去。”
刘濯已经失踪四天,搜索却毫无进展,连叶希夷如今也觉得棘手起来,脸上有些不好看,这两日忙得连影儿都不见。刘深更是眉头紧锁,其他事都无心顾及了,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因着心事重重,所以有小太监进来悄悄与陈习说话时,刘深并未注意到,顾承念倒是看见了,但没有出声。
陈习听罢,便做手势示意那小太监出去,然后抬起头来看顾承念,用眼神示意自己要出去一下。顾承念点点头,陈习向他行个礼,便静悄悄退了出去。
他刚出去,刘深忽然回过头来,瞪着门口:“陈习这小子鬼鬼祟祟干嘛去了?”
顾承念答:“似乎是有人找他。”
“找他?谁?”
顾承念摇摇头:“不知道。”但是既然刘深问起,他便走到殿门口,将帘子揭起一点,朝外看去,便看见陈习快步走向廊下,那里站着一个高大壮实,穿着亲王亲卫服色的男人。
顾承念看着那个人,忽然沉默下来。刘深见他老半天不出声,便从短炕那边探出头来向这边望:“顾?怎么了?你看见谁了?”
问罢,自己在短炕上站起来,朝外看去,看到廊下站着的二人,疑惑道:“赵洛川?这还真是稀罕,老五的这个梯己人儿很少进宫来的。”
他再转过头来,便看见顾承念已经走了回来,在短炕边站定。刘深见他若有所思,便坐下来,问:“怎么了?这个赵洛川与你有过节?”
顾承念低头看着刘深,摇摇头,道:“我从未与他说过话。只是以前年节朝贺时见过,知道他是梁王府的人,与陈大人一样,是当初和愍太子指给五殿下的贴身侍从。”
“哦。”如果是往日,听见顾承念如此说,刘深必定会笑起来,说“顾大人真是过目不忘”,但因着四弟失踪,他心情也十分沉重,便只是叹了口气,抓住顾承念的手:“唉,没有你不知道的。”
顾承念将手翻过来,回握住他的手,顿了顿,然后道:“皇上。只怕越王殿下失踪,是与石崇有关。”
刘深愣了愣,变了脸色:“……什么意思?你从哪里知道的?”
顾承念伸出另一只手,安抚地拍拍刘深骤然收紧的手,道:“只是……猜测。皇上应该也知道,梁王殿下身边的赵洛川向来谨慎,很少随梁王入宫,今日却破了例,而且急急地跑到勤政殿来,也不顾忌陈大人还在御前……”
刘深皱着眉,抬头就要喊人,顾承念连忙制止:“皇上容陈大人先将情况理清,我想,他们与石崇情同手足,若为了保住石崇,陈大人很快便会来找皇上主动禀明的。”
果然,片刻之后,陈习带着赵洛川进来,二人跪下,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听闻刘濯与石崇竟是这样的关系,不仅刘深一脸惊诧,连顾承念的神色也起了变化。陈习从头至尾说完后,便与赵洛川一起以额触地。
“皇上!奴才等深知石崇这次犯下滔天大罪,虽死不能赎其罪,但如今四殿下下落不明,当务之急,是救出四殿下要紧。奴才斗胆,求皇上让奴才负责此次搜索事宜,毕竟奴才与罪人石崇有结拜之情,奴才熟悉他性情,可以避免他在情急之下伤害四殿下……”
“哼,”刘深冷哼一声,“你倒会讨巧,既然你们都与罪人有‘结拜之情’,难道朕不应该先把你们都捉起来,严刑拷问,看看还能从你们嘴里挖出些什么吗?”
跪着的两人脸色一变,赵洛川就要膝行上前申辩,陈习伸手扯住他,让他继续跪在原地,头都不抬。
片刻后,刘深冷冷道:“赵洛川出去。”
赵洛川直起身来,看看刘深,又看看陈习,陈习直冲他使眼色摇头,他只能又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殿内就剩下刘深、顾承念、陈习三人,顾承念站在刘深身边,默不作声,刘深盘腿坐在短炕上,靠着引枕,又哼了一声。
“你肚子里那点儿花花肠子,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保住石崇的小命,顺便避免波及怀恩院吧?”
陈习直起身来,再次重重磕头下去:“皇上圣明!”
“别在这个时候记起奉承朕来!”刘深不耐烦地斥了一句,道:“实话告诉你,朕不想开这个头。朕知道,这几年因为你显赫了的缘故,怀恩院有些人便狂妄起来,以为谁都可以仰仗着主子爬上去,也不看看他们自己几斤几两!一旦此事传出去,朕只怕怀恩院里要作乱。但是……石崇既然与老四是这般关系,我还真不能立即下旨处置他,必要先救回老四再说。”
陈习闻言,立即磕头如捣蒜:“奴才多谢皇上!奴才替石崇多谢皇上!奴才向皇上保证,他日如若怀恩院里果真有人坏了规矩,奴才第一个饶不了他!”
刘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还有,你要记住,这已经是朕第二次为你破例了。”
陈习看着刘深,接下来继续磕头。
“奴才知道!皇上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感激不尽,必定为了皇上死而后已!”
“行了行了行了!”刘深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别磕了,烦死了!去把叶希夷给朕叫来!”
“是!是!”陈习爬起来一溜烟跑了出去,刘深仍然面色不善地坐着,半天,抬起头来,便见顾承念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回皇上,我是在想,”顾承念没有笑,但是声音十分温柔:“刀子嘴豆腐心,大抵说的就是皇上这样的吧。”
刘深立即黑了脸:“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软弱吗?!”
“哪里的话,”顾承念伸手按着他的肩,道:“皇上心存仁厚,为了陈大人而宽恕石崇,陈大人必会感念皇上恩典,日后做事更加尽心尽力的。”
顾承念摸顺了刘深的毛,便见他脸色立即和缓下来。刘深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陈习跟了我这么多年,很少求我什么,我实在无法拒绝。”
顾承念点点头:“确实。方才皇上说了,这是第二次。”
顾承念心细如发,一字一句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刘深闻言,忽然抬起头来:“嗯?你想不想知道第一次是为了什么?”
“皇上要是说给我听,那我便听。”
刘深摆出一个神秘的表情,又看了看窗外,道:“算了,叶希夷快来了,等日后我再告诉你。”
他丢开引枕,将顾承念扯过来搂在怀里,叹了口气。
“不论如何,老四的事,总算是有点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