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 君子与逆鳞(上)(1 / 1)
月华收练,云山摛锦。天色将明未明,光影斑驳间,稀薄的曙光划破深冬湿寒的雾气。清晨七时十二分。圣域第一宫。
“小穆,这些是你家乡常吃的食物?”不速之客很是满意主人的手艺,进而对中式早餐产生些许兴趣。
“不,藏民最日常的吃食是糌粑,也就是青稞炒面。只是我习惯早晨喝点温热的米粥,清淡养胃。”穆坐在餐桌的另一侧,若有所思,“加隆,这么早起来,有事么?”
“我和米罗约好上午打网球。醒早了睡不着,先溜达下来看看。大牛还在睡,没想到你这里有香喷喷的紫米粥和茶叶蛋。”加隆笑的畅意,“小穆是个勤快的好孩子。”
“今天冥海两界的客人来访……你不打算见他们?”穆迟疑着作出推测。他与加隆不算特别熟络,不过穆先生的洞察力不亚于沙加。他心里清楚,容易触及加隆逆鳞的话题,基本只有一个,就是关于撒加,其余一切好说。
穆初至圣域的时候,和其他小黄金一样,最喜欢温柔体贴的撒加哥哥,却很不喜欢捣蛋鬼加隆。小孩子淘气再正常不过,惟有加隆淘气的明目张胆理直气壮。明明是相同的面孔,为什么哥哥和弟弟的性格如此天差地别?为什么一个宛若米迦勒,另一个却好似路西法?四岁的穆想不通。
约莫过了大半年,穆的看法才逐渐改变,那个蓝发小恶魔并非想象中的不易相处,更不是不分对象的一味胡闹。例如他从不欺负温和的穆、老实的阿鲁迪巴、寡言的修罗、沉静的卡妙,虽然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捉弄迪斯米罗艾欧里亚的机会,而且几乎每次都成功。
穆不再反感加隆,但出于惯性和东方式的矜持,及其本身所特有的幼年时期就已初步显现的儒雅内敛,也从未亲近对方。他发现自己对加隆有种莫名其妙的轻微戒备感,不同于对迪斯马斯克的敬而远之,也不同于对阿布罗狄的理解困难,那并非单纯的排斥,还混杂着隐约的羡慕。不,简单的归结为戒备和羡慕,或许太过偏颇。
一个人立在岸边,遥望着彼岸的花田。那些花是美丽的,他想,但可能只是源于我的幻觉,那些花未必比这边的花更美,还可能潜藏着诸多危险,他又想。此岸无法泅渡至彼岸,即使可以,他也无意有所行动。一个人立在岸边,欣赏着彼岸的花田。远距离欣赏截然不同的风景,不是很好么,何必身涉其中。穆是这样想的。
加隆孩子气的顽劣背后,是强劲的旺盛的生命力,恣肆无忌的野性与叛逆,从不像道德感极强的清教徒般羞于承认欲望乃至大力宣扬欲望的可耻。随着年纪的增长,加隆这种特质愈发耀眼。他嘲笑那些因雅典娜是处女神而信奉禁欲主义的中低级圣斗士,那些热血的狂信的心盲的年轻战士。他根本不太掩饰自身的欲念甚或偶尔迸发的恶意,却充满利刃般锋锐的邪魅的美,令人不敢逼视,又难以抗拒。
穆知道他不会成为加隆那样的男人,同样也不会成为撒加那样的男人。有些人是天生的领袖。聪明、威严、深沉、坚定,进退适宜,取舍得当,懂得克制与妥协,具有特殊的凝聚力,总能影响同化别人。便是面临屈辱的失败,亦可或优雅或悲壮的谢幕退场。旁人不由自主的对他们心生仰慕,纵是仇敌,也没法不对他们保持敬意。
某种意义上,撒加与加隆又是同类人。为了自己坚信的理念,不惜摧毁所有阻碍,冷酷到底,绝不犹疑。英雄的崇高无畏和枭雄的不择手段,在这对双生子身上达成矛盾而又奇妙的统一。无情的天使与泣血的魔鬼,对立的镜像,最终融合为一体,圣水中绽放的暗夜血罂粟,狱火中诞生的千瓣白莲花。
加隆挑了挑眉:“干嘛不见?我俩去打网球,又不是太空漫游,午宴前回来就是。我已经开始怀念阿尔贝的甜品了。至于迎宾致辞,也犯不着十二宫夹道欢迎吧,那还不如混战打群架有意思。”
“呵呵,对不起,是我多虑了。”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加隆不以为意,顺便又盛了半碗紫米粥,“你还是这样温文谦和啊,不过处女宫那一战,真是叫人担心。”
穆一怔,随即恍然,微笑着叹息:“两组A.E,确实疯狂啊……我那一刻就像忽然着了魔,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后怕。”
“昔日的伙伴背叛,挚友死亡,换谁也难免愤怒失控。还好那几个打不死的青铜小子都在旁边,多少能派上点用场。”加隆牵起嘴角,似玩笑又似揶揄。他的犀利有时远比他的不羁更让人无措。“其实雅典娜岂会放任她最高层级的战士全部死于内讧,原因不明的战力有限也就罢了,脑子再坏掉,智慧战争女神的名号将彻底变成一个笑话。”
“既然你理解我的心情,又能判断当时的局势走向,为什么还要担心?”不愧是涵养极佳的史昂得意弟子,穆直接忽略那些已可算作不敬神的语句。
“我是担心……”加隆倏地改口,“理解和判断又不等同于毫不担心。”
“你是担心接连激战的撒加发生意外吧。”穆平静接下加隆省略的半句话,疑问的形式,肯定的语气。
“……是,我是担心撒加。虽然那家伙时常惹人厌,好歹也是我老哥嘛。”加隆轻描淡写。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加隆,我七岁那年的平安夜,无比郑重的许过一个愿。你猜猜是什么?”
“就算史昂大人和沙加也猜不出吧,小穆是想怀旧吗?”加隆朗声大笑,突然间面色微变,“七岁?你今年二十岁?”
“嗯,二十岁。”穆淡然一笑,“从圣域返回嘉米尔高原的最初五年间,我只有一个愿望 —— 杀死撒加,为史昂老师报仇。”
加隆放下汤匙,慢慢坐直身子,不动声色的打量白羊座战士。穆的眼神清澈悠远,没有丝毫仇恨的阴霾,仿佛在叙说一篇与他无关的以复仇为主题的古老传奇。
座钟的时针指向七时二十八分。距米罗的约定时间还有三十二分钟,足以讲述一个不至过分冗长的故事。加隆从黑色薄呢外套的兜里掏出一盒大卫杜夫:“不介意吧?”
“没关系,你随意。”
“谢谢。”加隆微微低头,以熟练的姿势点燃一支烟,浓睫的阴影遮住了蓝眸中转瞬即逝的冷冽和疑惑,“那么五年之后呢?穆。”他的声音透出几分沉郁,不复笑称“小穆”时的轻快。
穆立刻察觉这个细微的变化,饶有兴味的看了加隆一眼。与此同时,记忆的悠长卷轴徐徐铺展,映现出一帧帧泛黄的时光影像。
那是穆在泽美路隐居的第五个年头,一个盛夏的傍晚,他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