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 夜宴(1 / 1)
撒加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是不是穿的太单薄了?”艾俄洛斯关切的问,“小心别着凉。”
“不要紧。”撒加回以微笑,说着推开休憩室厚重的大门,顿时一怔。
艾俄洛斯也明显愣住了。
哄堂大笑声戛然而止。米罗最先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着艾俄洛斯,打趣道:“哎哟,哪里来的阳光少年,要去参加中学生野餐会吗?”
“我以为只有小艾和阿鲁,想不到你们全在这里。”艾俄洛斯有点尴尬的搔搔头,心底却涌出难言的亲切感。米罗从小就伶牙俐齿,经常和他开玩笑,毕恭毕敬的态度基本都是假装出来的。艾俄洛斯知道这群孩子除了艾欧里亚,几乎都和撒加更亲近,不过豁达的他从未介意。
“哥,前天就跟你说过了。今晚是重生十天的纪念聚会,算是送给辛勤工作的教皇大人一个小惊喜。”艾欧里亚笑的很是爽朗。
其实他根本忘了告知兄长今晚是全员聚会,不然艾俄洛斯至少会选择稍微正式点的服饰,所幸在座诸位的衣着也都颇为随意,但求舒适。完全不同于送别雅典娜的宴会,个个身着华美繁赘的礼服。这宛如一个隐喻,雅典娜与黄金圣斗士之间的关系,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却透着仪式化的刻意。
“感谢各位,的确是个惊喜。”撒加环视众人,露出温煦的笑容,目光最终落在加隆身上。他的孪生弟弟正低着头抽烟,略显凌乱的发丝遮住了深澈的蓝眸。撒加的神思瞬间恍惚,只觉能够看到加隆还在圣域,还在自己身边,就是好的。
身为教皇,撒加自然居于长桌的主位,其他人不约而同空出了他右侧的座位。最后一个进入宴会厅的加隆只好不太情愿的坐到哥哥旁边。
晚宴的气氛轻松和悦。深红的酒液,苍翠的芦笋,紫黑的乌橄榄,嫩白的银鳕鱼。三台座的纯银烛台上赤焰跃烁,高脚水晶杯折射出微细的冷光。欢笑与细语,交织着清脆的碰杯声。
加隆惊奇的发现每个人的口味习惯几乎都没变化。艾欧里亚依然钟爱雪莉醋和橄榄油调制的圣托里尼海鲜盅,卡妙依然钟爱布列塔尼法式煎饼,修罗依然钟爱哈布高火腿,阿布罗狄依然钟爱蓝鳍金枪鱼。撒加仍无特别的喜好,惟独排斥甜食,与嗜甜如命的弟弟形成鲜明对比。最好笑的是沙加居然一如既往的偏食成性,难怪清瘦如昔。这家伙长大后总是神秘淡定的模样,还率先领悟了“阿赖耶识”,远不如幼年时赌气高喊“我就挑食”来的可爱。
圣域是个奇特的地方,随时可能碰见奇特的人物,比如教皇厅的厨师长阿尔贝。加隆猜测这位生于布拉邦特乡村的大胡子老兄兴许精通全世界所有菜系,尤其擅长甜品。就连食材普通的希腊传统甜点Baklavas,他做出来的味道也是与众不同的香脆。
“还是这么热爱甜食啊。”听到撒加带笑的低语,正在大嚼Baklavas的加隆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仿佛并未意识到加隆的冷淡,撒加继续发问:“仍然最喜欢提拉米苏?”
“不,好多年没吃了,早就腻了。”加隆答的漫不经心,突然抬眼望向对方,孩子式的挑衅,又隐含着某种微妙的期待。
“哦,那就换新的口味吧。”撒加神色平静,无声的笑了笑,然后陷入沉默。
加隆第一次吃提拉米苏时还是个六岁的幼童,那是一对好心夫妇带来的小礼物。在众多孤儿中,他俩一眼就看中了漂亮的蓝发双生子,无奈碍于经济和精力方面的原因,只能收养一个孩子,而顽劣桀骜又特别情绪化的加隆也不太适合领养。类似的情况已发生过数次,撒加婉拒了夫妇的提议。他不介意清贫苦累,但无论如何,绝不和弟弟分离。
六岁的撒加温柔而早慧,唯有关乎弟弟的事情,坚定的近于执拗。加隆那时在撒加面前是个听话的乖小孩,以弟弟的身份,单纯的全心全意的爱着哥哥。事实上加隆可以讨得任何人的宠爱,只要他愿意。
“哥哥,这个蛋糕比我以前吃过的所有甜品都好吃。”
“它叫提拉米苏,是一款出名的意大利甜点。”
“等咱们以后有钱了,天天都要吃提拉米苏!”
“呵呵,天天吃会腻的,不过哥哥一定学会做法,将来为你烘焙蛋糕哦。”
“哥哥最好了……咦?你为什么不吃?”
“……太甜了,我不喜欢。宝贝你帮哥哥吃掉好不好?”撒加迟疑着撒了个小谎。没有哪个孩子不爱甜食,然而凝望着弟弟绽开的灿烂笑容,他就感觉无比满足。后来谎言逐渐变成习惯,撒加真的不再喜欢甜食。
一年之后,双子兄弟遇到了来自希腊圣域的教皇。不可违逆的星命就此展开。
在残酷的命运车轮碾碎所有美好之前,最初的岁月单调刻板却不失快乐。撒加履行了小小的诺言。每年5月30日,他都亲自下厨为加隆做一份提拉米苏,直至十五岁。即使最后的两年,彼此已成为对方最强烈的痛苦、最深重的折磨,撒加仍未中断这份生日的祝福。他幻想着和加隆的关系能够回到从前,虽然内心深处隐隐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
加隆说:“早就腻了。”
早就腻了么?多早以前?
夜宴接近尾声。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撒加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大家今后都有什么计划?”
“没什么特别的计划。难得闲散,既不用战斗,也不用训练,我先在水……唔,天蝎宫享享清福再说。”米罗本想说在水瓶宫享清福,忆及那支白玫瑰的冰冻效果,立刻改口。他和卡妙的关系是同伴间公开的秘密,但卡妙始终不习惯在公开场合表现出两人的亲密。
“我和哥哥也决定留在圣域。正好哥哥能帮撒加分担些政务。”
“你不是嚷着要环游世界吗?”加隆诧异,故意瞄了撒加一眼,“难不成是某人不肯出钱?还是圣域穷的出不起钱?”
撒加啼笑皆非:“加隆你越来越有幽默感了。钱款方面不必多虑,莫说环球旅行,就算你们每人在纽约巴黎的高档社区置办豪宅,圣域也担负的起。”
加隆夸张的扬了扬眉,却没接口,注意力直接转至厨师长先生特意为他准备的第二份可口甜点 —— 加勒比覆盆子巧克力。
“教皇大人,你是在说笑吧?”艾欧里亚闻言目瞪口呆,“莫非我们的大笔开销由那个日本财团支付?”
“女神向来公私分明。何况她现在梦想做一个‘普通人’,如非必须,不可能把继承自城户光政的财产转投给圣域。”穆一脸了然,“如果我猜的没错,圣域历经数十位教皇的苦心经营,特别是最近几代的教皇,全都拥有出类拔萃的政治手腕和经济头脑,想必已积聚巨额的财富。”
阿鲁迪巴依旧难以置信:“可是,可是咱们的日常生活相当简朴啊。”还有一点没好意思说出口,他认为圣斗士唯一拿得出手的“财产”就是黄金圣衣,且还是非私有财产。
“笨牛,战士的生活本就该清苦些,可你看看平日的饮食。鱼子酱大龙虾神户牛肉,出自波尔多五大顶级酒庄的红酒,应有尽有,简朴人家能享受这些?”阿布罗狄对钱财缺乏明确概念,对珍馐佳酿倒是很有概念。
撒加不动声色的扯回话题:“小艾,环球旅行是个好计划,为什么要取消?”
诚如穆所言,圣域确实拥有难以计数的财富。而这个做了十三年伪教皇的男子,依靠一手建立的人脉网,更是令圣域的资产翻了一番。难免有些不干净的交易,如同肮脏的政治,公正平等不过是骗取选票的空洞口号。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使用不可见光的必要手段,撒加对此并不介意,作为一名成功的领导者,仅凭正直热血是远远不够的,但他不愿说太多。
撒加不希望自己的兄弟伙伴被金钱和阴谋所污浊。他曾经伤害他们,他发誓绝不再令他们痛苦失望。
艾欧里亚突然面孔涨红,嗫嚅着说道:“其实我原打算去日本,不过……不过……以后再告诉你们原因。”
“没关系,不勉强。”撒加体恤一笑,“那么其余几位呢?”
“我要留在白羊宫修补圣衣。撞击叹息墙时迸发的力量太强了,导致过半数黄金圣衣出现轻微毁损,再加上那五件破碎的青铜圣衣,最快也要明年才能全部补好。”
“我答应穆帮他打下手。金牛宫离的最近,往返也方便。”
“老大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哎,小鱼有什么安排?”
“我要扩大我的玫瑰园。撒加,正想和你商量呢,宴会厅前面的花园也改种玫瑰吧。”
“我要重建沙罗双树园。卡妙,修罗,你俩要来帮忙。撒加比较忙,负责出钱好了。假如你依然为此内疚,可以叫加隆来帮忙。”
“送你一件沙罗树的微型冰雕怎么样?”
“难以保存。不如直接帮我种树。”
“……好吧。”
“沙加,如果你坚持找我代替撒加做苦力,我就天天缠着穆给我讲中国文化、藏传佛教的历史、嘉米尔高原的风土人情。”
“……算了,我不坚持。”
“抱歉,沙加,我打算向阿尔贝学习厨艺,最近正忙着看菜谱。”
“那就叫米罗代替你。”
“难道你忍心看我和卡妙做苦力?”
“难道你忍心看卡妙独自做苦力?”
“……沙加,我今天才发现你好奸诈!”
“这是智慧,不是奸诈。谢谢。”
“哼!懒得理你!”
玩笑斗嘴的喧闹中,撒加握着水晶杯的手指逐渐收紧,轻微的颤。大家都愿意留下么?愿意留在圣域,留在撒加担任教皇的圣域。本以为,你们都会离开,留下我独自守护空寂的圣域。
“撒加你的脸色好奇怪,嘿嘿,是不是见我们都赖着不肯走,已经开始头痛了?”米罗不仅反应快,观察力也忽然好的不得了。
“我很高兴大家都愿意留下来,谢谢你们……”撒加微笑举杯,欣慰之情终于随着言语倾泻而出。
厅内刹那的寂静,仿佛时间停止流逝。下一刻,众人同样微笑举杯。无需多言。
短暂而又漫长的十三年,或者说从本代黄金战士齐集圣域的那天开始,点点滴滴的感情积淀沉酿,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秘网。自知的,不自知的,或多或少,俱以一种近乎心甘情愿的姿态被网缚其中。
正义与邪恶誓不两立,每个人都那样说,说的理直气壮。果真如此么?世事无绝对,黑与白之间,光与影之间,那些泪水、迷惘、痛惜、犹豫、挣扎、容忍、默认又是什么?并非怯懦或逃避,那倒简单的多。正义与邪恶之外,还有一种信仰,滋长于心底,根植于血液,神无法磨灭,魔无法摧毁,它的名字叫做感情。
当天使的背后,投射出魔鬼的阴影。你,你们,何去何从?
心照不宣,只是心照不宣而已。不愿说破,宁愿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久了,就以为那才是真实,直至真实的真实来临。那,又如何?坦然迎接命运罢了。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谁还要计较?又何须再计较?圣域是家,撒加是兄长,所以,没有人选择离开。除了加隆,去留未定。然而没有人问他,似乎都认准了他不会离开。撒加也没问,他是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