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永夜(1 / 1)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这话忽然在耳边炸响。
越瓷的脑子飞快转动着,“宗主,你说魔教知道了进出鬼宗的方法,而鬼宗却不知道魔教的秘密,对此而言,岂不是鬼宗吃亏?”
“有意思。”梦衷的剑锋不收,继续问,“你难道知道魔教的秘密?”
“宗主若是肯放我,我定然找到出入魔教的办法。”越瓷信誓旦旦,这天底下可没有他找不到的地方,他纵横江湖、孑然一身,还能安然无恙的度过,若是脑子连这点灵光也无,还是别混了。
“叫我如何相信?”梦衷饶有兴趣的反问。
“鸑鷟振翅,其翱于天,或溺于渊。春见夏临,秋收冬藏。这就是魔教风月城时隐时现、变幻莫测的原因。”
梦衷若有所思,然后露出一个极冷的微笑。
就在越瓷以为他就要相信的时候,他说,“飞贼就是飞贼,再多的见识也不是运筹帷幄之材。你可知为何魔教教主鱼桓离要将你送到我手上?”
越瓷被问住,稍微平稳的心又一下狂跳起来。
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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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风睡醒了,他揉了揉额头从床上爬起来,周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蜡烛的光在夜色之中闪烁,时灭时旺。难道天还没亮?
他果然被这魔头折磨得殚精竭虑、彻夜难眠,连觉也睡不安稳了,秋小风把被子往头上一拉,蒙着头又睡了半天。等到他再次醒来,外头依旧漆黑一片。秋小风有点慌神,这夜也未免太长了。
秋小风连忙穿着鞋往院子外头跑,守卫静悄悄的立在院子的四个角落里,秋小风抬头一望,今日的月亮好像特别圆,柔和的光晕好像带着波涛,层层的照耀下来,秋小风忍不住往天空伸出手去,他踮起脚一挥手,那光通过指缝照到了他脸上,竟然是暖的。
只是好像有什么不同。秋小风也说不上来。
不多时就看到魔头从外头走进来,飘逸的紫色长袍仿佛被月色染出了白边,更加勾魂夺魄。过了不多时这位美人就走到了秋小风跟前,温柔亲切的伸手捏了捏秋小风的脸,笑,“小风睡了许久,可有什么不适?”
秋小风摇摇头,疑惑,“我睡了多久?”
“已过了午后,小风肚子饿?”
秋小风这么一想,确实肚子饿了,“咕噜咕噜”的直叫。秋小风可怜兮兮地嚷,“我不想吃河虾。”
“不吃河虾也罢,厨房里还有许多其他的吃食,小风是自己过去还是让人送来?”
秋小风想起来王大厨还在厨房,不如去看看,立即兴高采烈地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厨房!”
于是东篱一伸手,秋小风就自觉自愿的把手放到了他的手掌上,等到反应过来已经被牵着往厨房里走了。绕了几个弯,秋小风才想起一个问题,“你方才说什么?”
“嗯?”
“午后?”秋小风指了指天,一轮皓月当空——跟个桂花白糖五仁陷大月饼似的,看得他都饿了。他问,“那这个月亮是怎么回事?”
东篱忽然想要逗一逗秋小风,他逗起人来就连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秋小风的手掌被轻轻拿捏着,就听见东篱温柔款款的声调传来,“这里是魔界,所见之月自然与凡尘不同了。”
秋小风伸手掏了掏耳朵,拍了拍脑子,摇了摇头,“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凡人所说魔界。”东篱一本正经。
“你、你你不是骗我……啊?”秋小风顿觉一股寒意从后背上窜起来,又战战兢兢地往四周望了望,越看越觉得四处草木疯长,红黑相间中染上了妖媚的颜色,檀木香气也变得古里古怪,仿若不知名的迷魂香。
秋小风果然上当了。东篱很高兴,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秋小风的脸蛋,故作忧伤地道,“世上本来便有魔界,只是世人愚昧、毫不知情罢了。”
“你你你不会真是个魔头?”秋小风连忙后退一步,咽了一口唾沫,生怕此人就扑过来咬两口。且说这魔头同初见之时没什么分别,美人如玉、翩翩檀郎。难道他竟然是个不老不死的老妖怪?
魔头拿袖子掩唇,然后故作忧伤,“凡尘一千年,原本想在浊世寻一个知己良人,却不想……”
“只抓了一个厨子?”秋小风神忽忽的接了一句。
“却不想遇见小风,因而便把你一起拉回魔界了。”东篱说完,对着秋小风招了招手。秋小风颤巍巍的走过去,就被一把抓住在唇上咬了一口。秋小风拿袖子擦了擦嘴唇,一边恶狠狠道,“怎么没道士收了你这个妖孽?”
“若是道士收了我,秋小风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岂不寂寞?”
“我记得风月城边上就有个道观,”秋小风又拿手拍了拍脑子,想,“等到出去我一定要……”他心里念着,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顿时被吓得冷汗直冒,战战兢兢道,“我、我,我错了。”
说着,秋小风又饿了。
东篱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厨房里走,刚走进去就闻到一阵香气扑鼻,锅铲同铁锅底摩擦发出“吭哧吭哧”的碎响,火光隐隐约约从门后透露出来。秋小风连忙奔进厨房,就看到王大厨馒头大汗的颠勺,一瞬便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王大厨……”
王大厨转头一看,看了好大半天才看出是秋小风,暗道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便道,“少庄主,怎么是你?”
“王大厨,我想死你——”
“少庄主,我也想你啊。”王大厨用手抹脸上的眼泪,结果被抹了一手的锅底灰,黑黝黝的一片。
“做的红烧猪脚了。”秋小风也跟着抹眼泪。
王大厨将一盆猪脚往桌子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豪迈,“少庄主,都是你的!吃!”
东篱从门外踱步走了进来,他脚步虽然很轻,却清晰的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谈话声立刻小了下去。
“王大厨,小风还没吃饭,不如坐下来谈。”
厨房中央有一张墨玉石桌,东篱拉开椅子便坐下来,敲了敲桌子,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小风也坐下,站着吃饭不好。”
秋小风规规矩矩地拉开椅子坐下。王大厨从灶台上端了几盘菜过去,放在桌面上,秋小风的眼睛几乎黏在了那红焖猪脚上,知道东篱说了句,“小风还不动筷?”,秋小风才敢开始啃。
东篱见王大厨还站在一边不敢坐,顿时亲亲切切地道,“王大厨也坐下吧,辛苦。”
王大厨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拉开椅子坐下。两人俱是看着秋小风一个人胡吃海塞,一句话也不说。
秋小风一口饭塞嘴里,喃喃道,“你、你们看着我干嘛?”
“少庄主能吃是福,你可千万别苛责自己,就算每天吃不上一顿饱饭,也不能一次吃太多,唉……”王大厨说着便要伸手抹泪。
秋小风一头雾水,“为什么我吃不上饱饭?”
“少庄主你不必在说了,我都明白,人有三劫、祸福相依,一切都是定数。我早说过不许你成亲……”王大厨明明记得同秋小风成亲的是个姑娘,怎么到头来还是个男人,他的眼神差到这种地步了?况且这人不好招惹、变化无常。
“王大厨真爱说笑,我同小风拜堂成亲还是您一手操持的,乡亲邻里也都看见了,我自然会对小风极好,必定不会让他受委屈。”东篱说着就稍微动了一下筷子,夹了一个红焖猪脚在秋小风那已经冒尖的碗上。
“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东篱弯唇浅笑。
“那我就放心了。”
秋小风差点被一口饭呛住,他秋小风的脑子不好使就得了,王大厨的脑子为何也不好使?
等到秋小风吃过饭出了房门,又走回了院子中,东篱才道,“小风,你也见着了?”
“什么?”
“王大厨现在可是安然无恙。”
“那又如何?”
东篱眯起眼睛,放柔了语气,“你若是不听话,我便让他碎尸万段、上刀山、下油锅。你说好不好?”
秋小风打了一个冷颤,这个魔头可不是做不出来的。
等到吃过了饭,出来的时候,院子里依旧是夜色朦胧、寒意丛丛。秋小风举头望天,那月亮似乎向西沉了一点,依旧圆圆滚滚的像个大烧饼,似乎还透着浅浅红光。
秋小风从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以往就算是在魔教,也还是在人世之中,现在却有一种无法脚踏实地的压迫感传来,使得他身心俱焚。
“这、这真的是魔界?”秋小风颤巍巍的问。
“自然不是了。小风真是好骗。”东篱慢悠悠的说。
“那是怎么回事,为何……”
“你再仔细想想,那天空中圆圆的是什么?”东篱仿佛在开发一个小孩子的智慧。
秋小风观察了半天,抿唇,“难道真是烧饼?”
东篱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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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风月城再次在江湖之中消失了。
就在一天之内,什么也没有了。
去风月城中经商来往的人从迷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荒无人烟的地上,往日繁华的街道已经变作了土巴巴的泥地,细小的杂草从土里冒出来,绿油油的一片。于是在商界中商人早已经将此地当做是风月鬼市,说是风月城中的人其实都是鬼怪,喜欢同凡人做交易。问及出此物来自何处,若说出是风月城所出,赚的银子都要翻好几番。
如今,他们竟然也印证了一回鬼市传说。
宋雨仙在街上又听到了这些传言,若说魔教风月城是为鬼市,那魔教教主又算得什么?阎罗?
宋雨仙漂泊几日,却没有再看到一个扫业山庄的人,既然扫业山庄已经撤离此地,莫非是已经抓到了祈荼?
宋雨仙格外担心,快马加鞭一路往秋镇而去。
扫业山庄。
牢房里灯影横斜,墙壁上的灯盏里婴儿手臂粗的蜡烛燃烧着,蜡泪顺着烛身流下,凝固在了盏底。
左道坐在血榉木椅上,一身玄色长衫,银白衣缘银白腰带,腰上还坠着一个玉环流苏。他正襟危坐,显出严肃正经的模样。原本左道也是容貌俊朗、星辰皓眸,又有多少闺中女子一见倾心。只是他偏生严肃至极、不苟言笑,使人望而生畏。
祈荼的手被锁链靠上,就如同一个稻草人似的挂在了墙上,浑身上下都是鞭伤,血染得浑身都是。他紧闭着双眼,微低着头。
“《九泉弈谱》到底在谁手上?”左道问。
“庄主还不明白吗?棋谱早已经被魔教抢走了。”
“魔教若是得了棋谱,我扫业山庄还能如此安然无恙?”
“兴许是魔教未曾参透其中法门,因而不能对贵庄如何?”祈荼咳了几声,又从唇角溢出了殷红血迹。
“棋谱落在别人手中对祈家也是不好,祈少侠难道要让祈家身败名裂?连最后德高望重之名也彻底消散而去,祈家主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
“棋谱的的确确不在我手上,庄主若不相信也没有法子。”
“祈家同我扫业山庄也算得交情非浅,你若是诚心诚意说出来,我定然放你出府,荣华富贵一生,岂不好?”
“家破人亡,何来荣华?”祈荼苦笑,似在回忆。
左道面无表情,手一挥,那四周的仆从得令,甩着鞭子便上前去。那冷冽的鞭子仿佛刀刃一样割进了肉里、又痛又麻。
若是宋雨仙也同他在一起,此时恐怕也是如此毒鞭加身、血流如注。幸而甩开了他,祈荼心中也算放下了心。若是他同秋续离在一起,扫业山庄也自然不敢拿他怎样的。祈家做的错事总算是该到报应的时候了,恐怕他也命不久矣。
若是等他死了,有人找到《九泉弈谱》将这丑事揭发也是不错,若是无人寻到,不过是天意罢。
不过,又像是不甘心似的。还有许多话要说,许多话要讲。
若是就这样命丧扫业山庄,岂不是辜负了当日相救?
这牢房黑漆漆的一片,密不透风,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这里从无白天,只是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