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点滴小事之十一（1 / 1）
六月，宫之杜家主催的茶会已然结束，家里短期内再不会有外人，终于解除了禁足令的少女终于重又恢复了每天去茶室打发时间的习惯。
虽然整个五月都是靠着小春带回来的那些书过下去的，可是对她来说，小说这种东西，读一遍就可以了，重复而反复地阅读只会觉得更加无聊。而煮茶则不一样，她的茶道从小师从二哥的母亲本条院时子，于静心方面来说，茶道对她的作用异乎寻常的大。
索然无味的十六年，除了尚未记事的那几年，说她是靠着茶道熬过了十多年的时间一点都不过分。
这天她也在茶室呆到了傍晚，算算时间自家哥哥们大概都要回来了，这才净了手，准备回去主宅吃晚饭。
反正时间还早，她闲闲地绕过庭院去向正门，想看看这个点儿谁先回来。
远远地就看见侧对着门口站着的雅，像是在和谁说话一样，但因为角度的原因，与他说话的对方被他的肩膀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到底是谁。
——不过想来家里也不会来别人，宫之杜家除了主办的活动之外，外人是不被允许擅自登门的，大概又是在和哪位下人说话吧。
少女这么想着，加快了步伐，欢快地向着自家哥哥走去。
“雅哥哥！”隔了有两三米距离，她就干脆地加快了脚步直扑过去，飞快地扑进对方怀里，“欢迎回来！”
由于她提前出了声，早有准备的少年后退两步扶稳妹妹，然后习惯性地皱紧了眉头。
“笨蛋！直接扑过来我接不住怎么办！”
“这不是接住了么，没关系的啦！”少女傻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旁边，想看清刚刚与雅说话的到底是谁，“哥你刚刚在和谁说话？我们家没有这么矮的女仆才……”
话说到一半，少女突然愣住了。
雅只觉得事情要糟糕，还来不及阻止就已经察觉到了妹妹的异样。
“母……母亲大人……”她深吸一口气，打了个招呼，却并没有按照礼数站直了鞠躬，而是更深地窝进了亲兄怀里。
雅眯起眼睛。
她在自己臂弯之中微不可见地颤抖，这种事情，站在他们对面的伊村千代子不会知道，站在伊村千代子旁边的小春不会知道，只有紧紧抱着她的自己能察觉得到。
她在怕。
如同自己憎恨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她如同他的憎恨一般强烈地害怕着自己的母亲。
与其说是“母亲”，伊村千代子在他们眼中的地位甚至不如千富重要。
千富养育他们，伊村千代子抛弃他们。
千富爱着宫之杜家的每一个孩子，也包括他们，而伊村千代子则只把这对双生子当做链接伊村家与宫之杜家的工具，甚至连刚出生的清的死活都不曾管过，因为她还有作为男孩子的雅，能够继承宫之杜家，完成她与宫之杜玄一郎契约婚姻条件的雅。
每个孩子都会出于本能的慕孺，那是因为母亲在怀着他们的时候就对他们充满了爱。
可伊村千代子甚至连生下了他们之后都未曾给予过一丝的爱意。
清对她的怕，自出生即被抛弃的那一刻起就刻在了骨血里。
这种事情玄一郎不明白，几位兄长们不明白，也只有雅明白。
“啊，是清……”听见少女与她打招呼，伊村千代子也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你好啊……”
“母……母亲大人晚上好……”少女抓紧了雅的袖子，“请……请问您来此地是有何要事么？”
“啊，的确是，与玄一郎大人有事要商量所以……”
“够了。”听得暴躁的少年当机立断地打断了二人之间不自然的对话，“清，不用勉强，还有你。”他一边说着，一边眼刀就扫向了伊村千代子，“别和清搭话。”
妇人的脸上瞬间显露出了一丝受伤的神情，却也只是瞬间的事情，下一秒便掩饰得越发完美。
“啊，我与玄一郎大人还有事要商量，那么我先告辞了……小春，请替我带路。”她镇定地对雅笑了笑，然后不再看自己的一双儿女，迅速地转身，跟在女仆身后离去。
直到走得看不见了，雅才拍了拍妹妹的背，无声地给她示意。
埋在亲兄怀里的少女这才探出头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连呼气声都还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
她抬起头看着雅。
“哥，我真的不是故意想怕她……可我不知道为什么……”
“好了，都说了不要勉强。”少年皱着眉头，虽然看上去一脸不耐烦，声音却实实在在的在执行柔声安抚的工作，“不要在意她，没关系的，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需要怕，都有我呢。”
——什么都不要怕，因为有他。
因为是双生子，所以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因为是亲子，所以能明白母亲对自己是多么厌恶。
因为在彼此身边，所以才能安抚因这来自母亲的厌恶而产生的恐惧和暴怒。
“走，我送你回房间好不好？”少年更加软下了声音，“休息一下，让千代给你倒一杯糖水，休息一下再去吃饭，恩？”
“恩，好。”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没事。”
“我明白。”
少年牵着妹妹的手带她上楼，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当做安慰。
这几乎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有时候挺羡慕进的，宫之杜家的四男偶尔会买点糖果蛋糕回来看她，或是给她讲很多有趣的事情逗她笑。
对女性温柔几乎是进的本能，而他则浑身是刺，甚至连对自家妹妹和颜悦色也没法持续很久。
像进一样逗她笑，哄她开心，他办不到。虽然并不是不想，可那些事情他根本做不来。
实在有些糟糕。
虽然说是冷静下来再吃饭，可当日晚饭餐桌之上，最后还是缺席了一人。
宫之杜家的所有人，包括伊村千代子在内都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不过玄一郎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清去哪里了？”
“老爷，大小姐不舒服，吩咐了晚饭在房间里吃。”千富低头恭顺的回答，于是玄一郎也就点点头，揭过了这个话题，“那么，开饭吧，伊村难得来一次，大家来为这个干一杯吧。”
顺应着家主的话，包括雅在内的所有人都举起了面前的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一顿饭维持着表象的宾主尽欢，虽然半路幺子就宣称吃饱了离席，不过少了这个来宫之杜家做客的伊村千代子的亲生儿子之后，饭桌上的气氛却微妙的变得更加活络了一些。
而伊村千代子与宫之杜玄一郎说了些什么也好，餐桌上剩下的人又说了些什么也好。
这些都不关已经离席的雅的事儿，在刚刚饭桌上宣称要回房的少年心情烦闷，连他房间外的走廊门都没摸，直接转向了庭院。
闲闲地坐了有一小会儿，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这个家里有这样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的人只有下人们，而这个时间还会不守规矩在屋子里乱跑的下人也就只有一个。
“啊，雅大人……”本来正闷着头在地上找着些什么的少女突然在前进的路途之中见到有人挡路，瞬间惊讶了一下。
而后略有些惊讶和局促的声音在少年的背后响起，“您在这里做什么……？啊对不起！”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想起来自己尚未被允许提问，少女立刻道了歉。
本来只是发现家信丢了，想在白天经过的地方都到处找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回来的小春，眼下却有点先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按理说，对方是少爷，她只是女仆，没碰见就算了，碰见之后如果少爷没发话就自由行动，实在是太过失礼的事情了，无论是千富还是阿妙，发现了都会训斥她。
可家信……
少女有些犯难地立在雅身边不远处，垂着手等待雅发话，一边提心吊胆地防着他用她刚刚发问的理由发难，一边又期待主人先说话，她好接话的时候寻个理由先走。
出乎意料的，雅很少见地没有在意小细节，只是回头瞥了她一眼之后就重又把视线投回了庭院中一年四季都盛开的花树上。
“晚饭，结束了？”他淡定地问道。
“是！”
“那家伙呢？”
“您是说千代子大人？”少女问了之后才发现自己问的简直是废话，此时补救已经来不及，所幸今天雅少爷看上去没有在细节上纠结的心情，于是干脆直接接下去回答，“千代子大人在客房休息。”
“……清呢？还是没出来？”
“是，直到刚刚位置都没见到清大人，雅大人如果需要的话，我去叫她……”说罢就抬了脚，只等那少年点了头她就可以抬脚溜之大吉——毕竟那封家信里的内容，如果被人看见总觉得会有些不太舒服。
“不用了。”雅却摇摇头，“她不想出来就别勉强她，我明天再去看她。”
“那我……”
“话说回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春要告辞的话刚说一半又被雅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堵了回去，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却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或许这是脱身的机会之一也说不定。
她这么想着，开了口。
“因为在找很重要的东西。”
“诶……”少年凤眼撇过她，带着些像是嘲讽又像是关心的表情，可待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过去时却只剩下了饶有兴致，“你居然还有很重要的东西？简直笑死人了……你丢了什么？”
“啊……一封信，家里寄来的。”少女恭顺地回答，在心里对自己暗暗比了个V字，“因为是私人信件的原因……”
“啊，这么说起来，你要嫁人了。”她的话说到一半又被眼前的少年干脆地打断，听见他说话的内容的瞬间小春就知道事情要糟糕。
“……您怎么知道的？！”太过震惊的原因，她彻底忘记了“不能发问”的原则，急急忙忙地向着面前这个比她要小上两岁的少爷发问。
“哦，那个啊，今天博那个笨蛋大清早就嚷嚷着告诉了我们。”
“我们……难道说，少爷们都知道了？！”少女大惊失色。
“恩，怎么？是我们不能知道的事情……？”他挑眉，“话说你，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向我发问吧？谁给你的权利？”
虽然他说的话和平常一样都是责备的东西，可不知是不是此时好风好月的原因，语气听上去没那么可怕了。
小春定了定心，然后笑了。
“非常抱歉雅大人。”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不过我不想结婚。”
“哦？”
“因为我非常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如果结婚的话就必须辞职了，所以我不想结婚……”
“赖在我家不走？”雅坏心地挑眉。
“是，请您继续见证我的成长哟！”小春笑得眉眼弯弯。
少女的话太过自信，自信得雅甚至一瞬间忘记了反驳，等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再说些什么反而真的像自己在刁难她了。
更何况，清喜欢她，自己其实也没有像之前一样那么讨厌她，如果还刻意刁难的话，清也会和他生气。
自家妹妹生气倒是没什么，只是生气之后耍小性子实在吃不消，所以他这样只是是为了自己好过一点而已，绝对不是因为默许了小春继续工作下去，也绝对不是因为不想让清难过。
“谁要看你成长啊，别乱七八糟地惹麻烦就很好了。”他哼了一声，终于从原地站了起来，“结婚不结婚的关我什么事，那封信在博那里自己去问他要好了——就算不结婚，万一审查过不了你也一样要被开除，到时候可别后悔这次没结婚。”
“是！我不会后悔的！”
“……要走就快走啦！站在这里看着让人暴躁！”看见浅木春欢快的笑脸，少年瞬间就炸了毛，挥着手把小春从他所在的地方赶开，而后自己也迅速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被留在原地的浅木春，虽然刚刚好像还是被斥责了，不过心情却异常的好。
这是雅第二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第一次是赞同了她对清的照顾，第二次是赞同了她在宫之杜家的工作，虽然别别扭扭的差点让人听不出本意，可肯定毕竟是肯定。
连一开始最讨厌她的雅如今也做出了这样的姿态，更加坚定了她要在这里继续工作下去的决心。
无论如何也要拒绝掉相亲不可。
伊村千代子在第二天就离开了帝都回了京都，宫之杜家的生活又回归了正轨的日常，清依旧偶尔看书偶尔练琴偶尔练习茶道，而几位少爷们仍旧做着自己的事情，在看不见的地方，为了夺取家主之位而用尽手段。
就这样迎来了六月末尾。
宫之杜家的下人们不日便要开始集体放假，而尚在上学的雅和博则已经开始了暑假。
虽然平时雅就经常翘课，可此时彻底不用去学校的两个人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博可以尽情地把经历投入自己所感兴趣的发明创造中，可雅却不行。
确切的说，如果他愿意，并且能够完美无视在身旁捣乱的妹妹的话，他也可以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
不过要他无视清实在是件有些困难的事情，这家伙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越来越粘人，粘人得让一贯无视她各种不合理要求的雅都有些招架不住，隐隐有要败下阵来的意思。
“……所以我说，一开始就在自己房间看书不行么？”他扶着额头看着抱着一堆书霸占了他半张书桌的少女，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她才好，“这样把书抱来抱去你不累么？”
“没关系，这些书不重，再说，千代也有帮忙。”她笑得一脸坦然，“因为不想在自己房间看书，所以就来这里了。”
“你房间养老虎了还是见不得人了？非要来我这里？”
“才没有啦！”少女摆摆手，“因为想和哥哥一起看书才来的嘛，喜欢你啦！”
最近这家伙的喜欢说的有点太多，有些话说多了就廉价，就连从前一听她这么说就要傲娇扭头的雅此时都已经习惯了她的大胆发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撇了撇嘴，伸手点了点自家妹妹的脑袋。
“乱七八糟的书少看，小春要是下次再给你带这些书就解雇她。”
“哎，好嘛，那就不看。”清撇了撇嘴，凑过去把头靠在雅的肩膀上与他同看一本书，“哥，你在看什么？”
“自己看。”他哼了一声，“脑袋。”
“哎……不要，枕着舒服。”
面对他的斥责，少女只是耍赖地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好吧，这两天就连这种事他也已经习惯了，虽然被枕着肩膀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不过却也不是前两天那样被她的气息扰得看不下去书的状态，便也由她去了。